锦官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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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菩萨蛮妆下峨眉

    旭阳在东山尽头露出遮面一角,四姑娘山上黄钟大吕洞彻凡土,如金銮鸟展翅飞出大雷音,一抹粗如山峰的佛光刺破穹顶雪云,端端昭洒在道丰村村头。

    在贯彻佛法的金光中,那位周身白色袈裟的骊珠大法师站如不动金钟,一张可谓驻颜有术的中年脸庞上古井无波,尤其那双在所有人看来漂亮到极致的秋水眸子,似乎收容了整片极乐净土般,透彻直达心底。

    只不过,此时那双明澈的眼仁中只映着一个落魄如狗的老喇嘛。

    菩萨低眉,也可只杀不渡。

    幺妹峰峰主,这位着金冠红袍的藏佛高僧捂着挨了一掌的胸膛,缓缓退步间,脸上表情是说不尽的不解,哪怕现在挡在他面前的是青城掌教刘心斋,他都能想得过去,毕竟与己方死战不休的,有一位青城弟子。

    哪怕不是刘心斋而是其他人他能想得过去,为什么,为什么就偏偏是这个号称世人不得极乐便永不下峨眉的她!?

    下意识间,老喇嘛明白了。

    因为就在自己挨了那重如九鼎压身的一掌之前,耳里似乎有一种河南调调在回响,难怪,难怪自己在最初遇到那小姑娘时,就从她身上看到了超脱寻常女子所拥有的佛根。

    可是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巧,这十来年,他在民间采集身俱佛根的女孩上山修欢喜佛,没有一次出现过纰漏,不曾想终年打雁到头却被雁啄了眼,这次好不容易挑选到一个上品鼎炉,却和峨眉山上的大比丘尼沾亲带故。

    可是,怀汴雪怎会知道这小姑娘就在四姑娘山下?

    老喇嘛看了一眼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这个当初被自己一并关押的男人竟有那么大的背景,竟让在生意上总爱斤斤计较的马四不顾丢掉饭碗也要来救,可是在关押他们的时候,就已经隔绝了他们对外的联系,是谁?是谁联系了马四又联系了眼前这位骊珠大法师?

    罗文靖刚让一人亮底牌,老喇嘛整个人一个激灵,扭头看向牧殖基地前,在那里,自己的中年师弟被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驼背老妪拦住去路,而在驼背老妪身后,那青年捡起了地上的白熊藏袍,拍掉了沾染其上的雪渣,见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笑了:“坏了前辈的好事,别见怪。”

    他不是疯的吗?

    原来如此。

    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为这个人人嗤之以鼻的疯子搭了一条通往富贵的阶梯,难怪他拥有一身武艺傍身却不愿去大朝奉那里毛遂自荐,原来是把目光放到了更有用武之地的城市。

    所有的人都落在他的棋盘上了,借势借出了如此境界,真正是了不起。

    这时老喇嘛才知道,即便自己没有关押那小姑娘和眼镜男子,这青年也绝对可以通过其他路子迈向锦官城。

    果然是条腾云驾雾的白蟒啊!

    老喇嘛这时才有了一种受人利用的愤懑,自己这把年纪了,处心积虑干过多少谋划大局的事,到头来却被如此年纪轻轻的人蒙在鼓里。自己纵有那深不见底的武功造诣,却还是被眼前的骊珠大法师压下了气焰,有这位大比丘尼在场,纵使自己与其余三位师弟联手,也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自己纵是有滔天的算计,却在此刻还是被那白衣青年略高一筹,愤怒之下,对那白衣青年怒道:“扎西强木,如此行事作派,就算你能走出这村子,但其他人呢?就不怕给你的亲朋好友惹上株连!?”

    扎西强木闻声,洒然一笑,回道:“多谢前辈替强木考虑后果,不过啊,前辈你多虑了,强木在村里无亲无故,所以不必考虑后果,到是前辈你,现在难道不该考虑要如何脱身?”

    老喇嘛眼神犀利至极,看向挡在扎西强木与中年师弟之间的老妪,笑着问扎西强木:“无亲无故?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能当着你奶奶的面说出来,孝字不要了!?”

    扎西强木突然安静下来,看着替自己挡住汹涌压力的驼背背影,问道:“姥姥,不打紧吧?”

    “何来打紧一说。”老妪含糊不清的吐出六个字,遂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之遥!

    四下气场突然暴涨,无形的压力扭转了中年喇嘛所施展的气场,硬是将那四等境界的中年喇嘛压得单膝跪地。所谓一步之遥,便是佛门大造诣,往往是登顶时分踏出最后一步时的举步维艰,不过,一旦这一步度过无量苦海结实落地,便有覆灭之力。

    老妪一步踏地以后,大地猛然颤抖,仿似地底蛰龙翻身,此时此刻,白发苍苍的老妪无视了七窍流血的中年喇嘛,只是闭目埋头,然后缓缓说道:“老奴愿世代为朱家王爷镇守松潘卫,教扰天朝万万百姓之祸永不入中原!小主人只管往天府去就是。”

    大有老骥伏枥般的慷慨说辞,让在场所有人皆是愕然,最是惊愕当属四位喇嘛,他们比谁都更清楚这老妪在说什么,仓惶之下,四位喇嘛都起了脱逃的念想,这水太深,根本不是他们能淌的,当下就听金冠红袍的老喇嘛喊了一声走,紫色袈裟的老僧撤出马道成的拳风,掠至牧殖基地前,将中年喇嘛搀扶而起,然后朝邛崃山脉深处逃去,另一喇嘛也脱离了马道成的纠缠,尾随那二人朝深山里逃去。

    也就在金冠红袍的老喇嘛也想遁走之际,被站在金色佛光中的骊珠法师拦住去路,老喇嘛满脸羞愤,道:“怀汴雪,你要赶尽杀绝?不怕我教万众杀上峨眉!?”

    “你教?”大法师面若止水古井无波:“如今你邪教身份败露,昔日对你信奉有加的四姑娘同门对你只有憎恶,回到山上无非是自投火坑,落得就地正法的下场,你教?你要请你的外国同仁进天府?好啊,让他们来,我们静候!”

    老喇嘛气急败坏,就要狗急跳墙,他牙齿咬得嘎嘣作响,问道:“你当如何?”

    这时,牧殖基地前的百余众开始作鸟兽散,大法师撤回观望的眼光,把目光落在老喇嘛脸上,云淡风轻道:“废你武功。”

    那一日大雪初晴,四姑娘山下佛光乍现,有一藏佛老僧拖拽着无真气护体的老弱残躯躲进邛崃山脉,四姑娘山出佛陀无数,进山捉拿了于一洞穴中生火取暖的四人,并将他们一身出自四姑娘山的武功尽数毁去。

    那一日,躺在雪地里仰望佛光的大斗牛触碰到了真相,他被伤透了心的同时又下定决心,往后再也不抄手这遮羞布的事业,只想去外地走走看看,去看那即将活络生经的江湖,是否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一日,驼背老妪熬了一锅羊骨汤,告慰故人在天之灵。

    这一日,一身白色袈裟的怀汴雪久伫于四姑娘山下,望西边和西北边那尚未被晨光照亮的黑色天际,停罢,撒袖向西而去,只道世上最可恨,不过是无知之人。

    同是这一日,内里满是绷带包扎的扎西强木披上白熊藏袍,被罗文靖恭敬的请上那辆黑色的路虎揽胜,一路上,主驾的秃顶男人和副驾的黑衣汉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呱噪得让后座疲倦不已的罗文靖几次提醒说小姑娘已经睡着了,而陈雅美的眼睛一直落在靠车窗的藏家儿郎脸上,此时天上犹未雪,藏家儿郎看着掠过眼前的旖旎雪山和五色经幡,看着看着,笑出了声。

    曾有白蟒顺岷江往东海游,途经锦官城的锦江时化了人形,他挑选在红照壁建起自己的王府,并建起望江楼、散花楼、筹边楼等屹立至今的建筑,他虽熟络古往经书,被太祖皇帝称为‘蜀秀才’,却也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真秀才,他曾书生着戎装,在天府边陲之地立起明字大旗,三番五次号令川中豪杰抵御外番强敌的入侵,如此,常年保得膝下百姓安泰。

    他是蜀献王朱椿,大明朝第一位蜀王,一位与川中要员于望江楼上开江湖灌佳田,造天府乐土的朱家王爷。

    扎西强木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忽然笑道:“别送了,回吧。”

    道丰村村头,一位身披珠光玛瑙的少女站在雪地间,在她的身侧,坐着一条摇晃尾巴的小黄狗,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路虎揽胜,少女满脸泪花。

    忽然,她弯腰低头,向车里笑得合不拢嘴的人深深行礼,泪水滴落雪地,炽热融化积雪,就听她抽泣着喊出了声:“强木,谢谢,谢谢你!”

    却是一个受老喇嘛强掳上山,作了胯下鼎炉的可怜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