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钿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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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二、

    庭于希在‘大酒缸’喝足了白烧,晚风吹得他熏熏然,一头栽进对街的春福堂。

    副官长归陵高把门拍得山响:“老鸨——老鸨!”

    半老徐娘扭捏着走出来:“什么人啊?叫得难听!”一眼看到来人的军装,不敢怠慢,“哎呦,是长官啊,生面孔。”

    “少废话,开门。”

    “开门做生意的,您啊,醉的连门儿都找不着了!”

    “我们要见郁棠姑娘!”

    “郁棠啊,真不巧,有客了!”

    “管他娘的什么客,叫他滚!”归陵高拍过去三根金条。

    鸨母自是见钱眼开,可又不敢得罪人:“郁棠的恩客可是大人物,我们这儿好姑娘多的是,保管您二位满意。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出来见客了!”

    脂腻粉香一群女人。风尘女子最有眼色,蜂拥围上庭于希。

    “长官,喝酒——”

    “长官,奴家替你宽宽衣——”

    ……

    归陵高看得头直晕。

    “啪——”庭于希拔出一支‘毛瑟’,拍在桌上。

    女人们花容失色,纷纷退开。

    “枪,要用这种二十响‘驳壳’,花雕,要喝玉泉山的五十酿。” 庭于希中指轻弹,枪身滑了出去,“女人,我只要最漂亮的那个!”

    归陵高一把接过,顶在鸨母头上,“叫郁棠出来见客!”

    女人们吓得尖声大叫,嫖客们也都停了杯,整个春福堂鸦雀无声。

    “吵什么!”二楼推开一扇窗,有人拎着烟枪打呵欠:“都鬼叫什么!”

    等他看清庭于希,马上变了脸色,合上窗。不一会儿,系着衣襟奔下楼,老远伸出一只手:“哎呀,庭师长——”

    归陵高借酒盖脸,也没看清:“滚!”

    那人躬躬身就往外走,鸨母忙跟上:“哎呦宋局长,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再不走,命都没了。”

    “至于么?那小子,肩膀头上也就四颗星,整个北平,师长能检出一箩筐。”

    “你知道他是谁?二十九军精锐师庭于希!”

    “啊?”鸨母瞪了半天眼,“就是那个,那个在喜峰口,杀了一千多日本人的……”

    “就是这个活阎王!张学良退进关,他敢指着鼻子骂,日本人追到北长城,他用十几门野炮扫了铃木一个旅。杀人如麻啊!刘妈妈,自求多福吧!”宋局长一溜烟走了。

    海棠春暖阁,郁棠亲自洗手奉茶,又抱着琵琶弹了一支夕阳箫鼓。庭于希醉眼迷蒙,身子一歪,靠在床上。

    郁棠赶紧过去,拿了件软缎长衫,一边解庭于希衣领。他伸手拨开:“干什么!”

    “长官更更衣,这军装硬梆梆的穿着不舒服!”

    “不用。我习惯了!”

    “奴家这儿的衣服,都是新的。”

    “不用了!”庭于希脸色缓和,一把搂过她腰身,“衣服么,脱了就是,还换什么!”

    郁棠娇嗔着扭捏,铺锦衾移鸾枕忙着伺候。褥子下露出一角帽沿,是刚才宋局长落下的,庭于希到没看清,郁棠怕他动怒,抓起来丢到桌案上。

    夏暮天气炎热,窗上高卷湘妃帘,她用力大些,那帽子顺窗掉到外面。庭于希说:“小心砸到人。”

    “哪那么巧的事。”郁棠娇媚的跌进他怀里。

    “哎呦——”一声,似从外面传来。

    庭于希放脱她:“你看吧。”走到窗边,朝下望。

    一个梳两根辫子,学生打扮的姑娘,正扶着头向上看。

    庭于希凭窗站着,许久没动。

    苏浴梅打开手绢,里面是一支花钿镶珠点翠簪。从那精巧的累丝,名贵的东珠,她可以想象到母亲当年出嫁的盛况。

    无奈,家道中落。她的父亲,一个没落的贵族,一派的名士风流,只会看戏、斗鸟、姘戏子纳小妾。家里那么多女人,只会惹事生非,生气生病生孩子。这样一个家庭,终于沦落到典当度日。

    母亲悲凉的叹息:“这是你爹给我的聘礼啊,传出去,苏家颜面不保。”

    苏浴梅说:“妈,家里都到这个分上,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你爹会怪我。”

    “他要是在乎我们母子,就不会娶那么多小老婆。”

    话是如此,真要当了这支簪,苏浴梅心里也不好受。她听人说,当铺很会压价。八大胡同是个热闹场所,女人们争相攀比,嫖客们一掷千金,在那里,可以卖上价钱。

    她一个姑娘家,本不该去,可又信不过不成器的兄弟们。只有咬着牙进了胭脂胡同。

    春福堂下,一个皮条客和她谈好了价。簪子递出的一刻,苏浴梅心里说不出的凄凉。祸不旋踵,天上竟掉下一件东西,无端砸到她。所幸并不严重,她抬头看,楼上灯光幽暗,看不清窗口的人。她想,算了吧。

    庭于希说不清站了多久,直到窗外只剩下黑漆漆的夜。回过身,郁棠似笑非笑朝他摊开一只手。

    “什么?”

    “讨赏啊,谢媒钱。”

    几天后,媒人踏破了苏家门槛。媒婆们摇唇鼓舌说得天花乱坠。

    苏太太不动声色:“我听说,你们师长娶过亲了。”

    “战乱中没了,都好几年的事了,也没留下孩子。”

    “你听着,我苏家虽穷,可也是诗礼传家,簪缨世族。一介武夫,年纪大了近十岁,我苏家姑娘绝不给他续弦!”

    苏太太大声吩咐:“关门送客!”

    消息带给庭于希,他正在马厩。

    归陵高牵过缰绳:“这是土尔扈特王刚送来的马,选了最好的留给您。”

    庭于希暴跳如雷,一枪撂倒这匹纯种阿尔登马:“捎话过去!三天后,花轿进他苏家的门,抬不来活的,就给我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