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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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四十章

    鄢筠的心被“寡妇”二字刺得生疼,虽然她不是,她和苏逄阁可能连私定终身都算不上,但是她不想解释,只是煞白了一张脸,咬紧牙关,忍着心头的跳突。

    王妃一向文弱,刚才还被飞龙公子的话伤得颜面全无,这一刻却突然严厉起来。

    她声音带着颤抖,却语气逼人,“殿下,本妃终究是你的继母,上至金册,下至黎民,你不尊重我,眼里总还要有你的祖宗百姓……筠儿,筠儿是你掠来的,我可以容你到如今,却容不得你欺侮我女儿分毫。”

    一平居士瞩目飞龙,再次沉声问道:“宏王爷是怎么回事?”

    飞龙公子有些惊异眼前的局势,闭口不言,倒是鄢筠忍住辛酸,轻声慢道:“宏王爷在飞石城,被奸人……害了……”

    一平居士眉头狠狠一皱,“那你是……”

    鄢筠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她答不上话,王妃却不知何时凑到近前扶住她。

    “筠儿……”王妃柔声安慰,这迟来的母爱让鄢筠目中泪水潸然而下。

    小郡主在一边看着,突然跳了出来,拉住自己母亲,“母妃,她真是我姐姐吗?”

    王妃默然点头,小郡主回身看看异母哥哥,又看看同母姐姐,脸色有些惨淡,“父王知道了会怎样?会不要我们吗?”

    王妃歉然的看着小女儿,“你父王……是赏罚分明的人,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飞

    龙公子却突然在此时冷冷哼了一声,王妃粉面顿时白了一下,再不多言。

    一平居士看看鄢筠和王妃,叹了一口气,“宏儿到底还是薄命……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带着他一同逃出来。”

    王妃似乎了解旧情,她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他毕竟是皇室血脉,你自身难保,又怎可能护他一辈子?”

    “师傅和宏王爷有旧?”飞龙公子插问。

    一平居士点点头,“算起来,他还是你的师兄,我当年做了他的启蒙恩师。”

    飞龙公子撇撇嘴,没再说什么,眼睛却瞟向鄢筠。

    “天时已经不早,王妃娘娘要是还想叙旧,妹妹我带来陪您了,筠儿要跟我回去。”

    王妃下意识拉住鄢筠,一平居士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也累了……改日,筠儿再过来,和我讲讲宏儿的事。”

    一平居士开口,其他人自是无从反驳。王妃拉着鄢筠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小郡主看看哥哥,又看看母亲,最终还是追着母亲离去。

    飞龙公子嘴角冷冷一撇,辞别了师傅,独自离去。

    王妃一回到王府,马上命人把鄢筠安排在自己的院中,并严申几回,没有她的准许,谁也不许带走鄢筠。

    小郡主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她时不时偷偷打量鄢筠,似有满腹的话要问。

    王妃坐回到榻边,小郡主体贴的偎上来给母亲揉揉她疼痛不已太阳穴。

    鄢筠神情清冷的站在一边,仿佛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筠儿……”王妃看着鄢筠的样子,面上露出心疼的表情,“你受尽了委屈,如今为娘一定竭尽所有补偿你。”

    鄢筠抬目扫向王妃,“我只想回去。”她平淡的声调,一点儿都不像在请求,也丝毫没有讨好的意味。

    王妃目中一黯,“你……就这般嫉恨我……不肯和为娘多待些时日?”

    鄢筠没有看向王妃,她是不敢。

    她不敢看到王妃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她怕自己心软。

    如果不趁现在,王妃对自己有着深深的歉疚感,而提要求离开,只怕以这王妃的个性,时日久了便再没勇气和继子飞龙公子争下去。

    到了那时,鄢筠只怕更是插翅难飞。

    二人还在僵持,仆人突然传报,王爷请王妃和郡主速去大殿。

    王妃等人离去,鄢筠终于瘫软在横榻上。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不!母亲,我绝不嫁!不嫁!不嫁!”

    鄢筠是被耳边的尖叫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一个激灵便完全醒了。

    王妃和小郡主不知何时回到房间,小郡主珠花散乱,泪流满面,正拼命摇着母妃的胳膊。

    “你……”王妃软弱无力的只有叹气。

    小郡主哭着大喊:“除了哥哥,我谁也不嫁!”

    鄢筠有些震惊,王妃却在第一时间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住口!”她花容变色,满面通红。

    小郡主震惊的捂住一侧脸颊,呜咽了一声,“这是母亲第二次打我!”她控诉着。

    王妃一脸痛心状,沉声道:“那是乱了纲伦的无耻野蛮之举……只要我还活着,就决不允许我的儿女通婚!”

    小郡主“哇”的一声痛哭出声,扭身跑出门去。

    鄢筠心底有些尴尬,她侧开脸,不再看着王妃独自垂泪。

    过了半晌,屋中没了声息,鄢筠再扭头看,王妃不知何时取了一条白绫出来。

    鄢筠大惊,她“噌”的一下站起身子,“你……”

    王妃转过头,哀怨的看着鄢筠,“都是我不好……”她呐呐自语,“我自幼和远哥哥定亲,却喜欢上阿声哥,远哥哥为了成全我而退婚,阿声哥却不原谅我,他喝醉了酒,骂我、打我,鄙视我……我有了你,他却没了踪影……哥哥叫我不要生下你,我执意不从……远哥哥出事了,哥哥告诉我,只要我嫁给王爷,就能救远哥哥的命……如今看来,错都是我……入了这不懂教化的蛮夷之邦,害得女儿要铸下如此大错而不自觉……唯今之计,我只有一死……”

    王妃把“死”字说得极轻,却坚定异常。她目中异光流彩,对着鄢筠微微一笑。

    “只是……筠儿你怎么办呢?”

    第二日,鄢筠被王爷召见。

    她进到殿中,王妃坐在王爷身侧,眼睛微红,想必是刚刚哭过。

    规规矩矩给王爷行了礼,鄢筠垂头静静等着。

    “抬起头。”王爷命道。

    鄢筠依言抬头,只是依然低垂双目。

    “今日细看,这身气派果然和爱妃当年一般无二。”王爷竟是一句赞叹,鄢筠颇有几分意外。

    “那么就按爱妃所求,本王今日就请王兄下旨,封这孤苦无依的孩儿为王府郡主,了却你的心事。”

    王爷这一番言语,让鄢筠不可置信的险些“啊”了出来,她抬起头看向座上的那个男人,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

    王爷正一脸柔情的注视着自己的爱妻,而王妃也是满脸无以言表的感激。

    鄢筠心头暗想,如此痴情着迷的男人,只怕今天说自己是他流落在外的亲骨肉,他也会眉头不皱的答应,更何况是讨一个封号?

    只是……这样一个身份,怕是要离开这里就更难了。

    王爷和王妃一同进宫请旨,鄢筠虽然觉得荒谬不堪,却无力阻止。不过,也许至少能少了飞龙公子的纠缠。

    她独自往王妃的院子走去,却迎面遇到匆匆而来的飞龙公子。

    “站住!”飞龙公子喝住匆匆转身改向的鄢筠。

    他几步就跨到近前,左右打量了她一番,轻蔑的一笑,“以为这样我就动不了你了?嘿嘿……”

    他说着挑起鄢筠的下巴,“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尤其是在王室,我大概忘记和你说了……兄妹通婚,那是我族最高贵的婚仪……”

    飞龙公子说完,得意的仰头哈哈大笑,“想甩了我?”他突然一把搂紧鄢筠的腰身,把她打横抱起,“我们提前去洞房吧!”

    ***

    被打横抱起的那一刻,鄢筠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她只是觉得恶心。

    鄢筠闭起双目,胃里一阵翻滚,如果不是因为早饭吃得很清淡,也不多,她只怕要当场吐出来。

    飞龙公子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害怕了?你放心,我不会比他差。”

    鄢筠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引来飞龙公子得意的笑声,“哈哈……”

    他还没笑完,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鄢筠睁眼一看,一个下人正对飞龙公子禀报,原来是一平居士要见鄢筠。

    鄢筠下意识的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觉身子一歪,被放在了地上。

    飞龙公子打发了下人,眯着眼瞧向鄢筠,也不说话。

    鄢筠看了他一眼,不露声色的又把眼睛转开。她不敢露出丝毫松口气的表情,也不敢有任何期盼的表现。

    飞龙公子的秉性,她这一阵子也摸得三分——只怕是别人不让他如意,他也断不会如了那人的意。

    大约是看不出鄢筠的态度,飞龙公子冷哼一声,“去梳洗一下,半柱香后在大门口上马车,晚了半刻,别怪我不尊师命。”

    鄢筠闻言转身就走,只是腰背挺得直直的,步伐也不慌乱紧张,就这么稳稳当当的,一步一步走出飞龙公子的视线。

    一拐进月门,鄢筠拔足便跑,她冲回屋子对镜揽妆,甚至还抓紧时间咬了红纸,擦上胭脂。

    当鄢筠按时出现在大门口时,她看到飞龙公子眼中很明显的一丝惊异。

    “嗤……”坐上马车,飞龙公子轻嗤出声,“女人……见个和和尚没区别的男人也要涂脂抹粉,妓子一般。”

    鄢筠面不改色,冷眼看着他,“胭脂水粉,在居士眼中和土窠烂泥无异。”

    “那你为何不涂一脸烂泥?”

    鄢筠略带鄙视的睨了他一眼,“想不到公子这些年得的教诲,到如今依然落在表象之外。”

    飞龙公子面上一滞,转而厚脸皮的笑道:“那你便是为了我而上得妆了。”

    这话惹得鄢筠再也忍不住了,她嗤笑一声,讥讽道:“过奖。我从未把自己当妓,又怎会为一个心中只有妓子的人容妆?”

    飞龙公子听后面色顿沉,却又半晌无语。大概是左右觉得再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反而落得下乘,他便转开头,不再理会鄢筠。

    二人见到一平居士,飞龙公子便被支走,去郊外清泉山打泉水。

    鄢筠和居士坐在屋中,伴着袅袅青烟,聊了起来。

    居士是个体贴温柔,风度翩翩的君子,年轻时的风采不禁让鄢筠浮想联翩。

    也许是恐鄢筠拘束,他只是问问鄢筠的父亲鄢回声的近况,讲了一些他们少年的旧事,并不曾主动提及宏王爷。

    鄢筠知道一平居士怕自己伤心,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便主动讲了自己和宏王爷第一次在山里相遇的情形。

    一平居士听了连连点头,“难为他,我当年只是对年幼的他提过一句,我的一位至交好友住在瑁瑕山中,他便寻了去……只是……不知这些年那位对他如何?”

    “那位?”鄢筠不明。

    一平居士平静的目光有些许躲闪,半晌才慢慢说道:“自然是他的兄长。”

    “兄长?”鄢筠一瞬间明了,那自然是指北雁国国主了。

    “这个……宫中的事,我并不知晓。他……他也尽量不让我知道,总说这是为了我好。”

    一平居士轻声叹了一口气,“还是这样啊,看来这孩子的处境竟然没有一点改善,我早该料到的,怎么会对他抱有期望。”

    鄢筠有些奇怪,苏逄阁可是红得发紫,是被国主宠信到举国皆知的王爷,怎会处境艰难?

    “他?怎会,我看他悠闲自在得很,深得国主信赖,很多秘密都是交与他办的。”

    听鄢筠这样说,一平居士倒是笑了。

    “信赖?何来这种说法?”

    鄢筠考虑了一下,便把苏逄阁带着自己到南方的事说了。

    一平居士听后大笑不已,他笑着笑着居然眼中流下泪水,“只为了那眼装神弄鬼的狗屁泉汤,他害死多少兄弟子侄?如今仅剩一个小弟,也要防着?难道他当人人都稀罕他那张破椅子?”

    鄢筠听不明白,只是知道这其中定然是涉及皇家隐密。

    一平居士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你可知,宏儿这次死了也是命数,即便他活着,只怕也活罪难逃。”

    “怎会?”鄢筠虽有些不解,但心底却隐隐觉得一平居士所言不虚。

    “老家伙比我还要大上几岁,他的太子比宏儿小了三岁。以宏儿的才智,他岂能不防?屡放宏儿秘密出城查案,就是要他在朝堂上无法立威,却会在暗地里得罪一帮权臣。他必不会杀那些首犯,只不过是敲山震虎,给他的太子清路。可怜我的宏儿……”一平居士仰头长叹,“我实在是该带他走的。”

    鄢筠低下头,心中酸楚不已,原来苏逄阁背后是那么艰难,自己当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的。

    “你可知那首犯何人?”一平居士突然问道。

    鄢筠抬头一愣,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明太师。”

    一平居士突然古怪的看着鄢筠,“明太师?”

    “嗯。”鄢筠终于肯定的点点头,她的脖子还是明太师手下人伤的。

    “你……可知你母亲闺名?”一平居士问道,眼中闪着有些悲哀的神色,“她叫明珠。”

    “啊……”鄢筠缓了半天才想明白,不禁轻叫出声,“可是……可是……国主既知明府和这边有姻亲关系……”她有点想不明白,思绪有些乱。

    一平居士摇摇头,“明瑫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当年明珠私生之事和她嫁到这里,国主分毫都不知道。外面人只是以为明府的小姐远嫁了外地的商人,不久便病逝了。”

    “可是……”鄢筠想说,那些家里的下人都知道啊。可是转念一想,知道又能怎样,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两个人刚刚停下谈话,飞龙公子抱着一个大瓦罐回来。

    “师傅,山泉水打来了。”他将瓦罐在屋中一角放好,突然眉峰一挑,斜眼暧昧的看着鄢筠道:“师傅,不知北雁的温泉山您上去过没有,徒儿可是连龙泉都泡过的,还有美人相伴……”

    一平居士神色有些僵硬,“不曾。”

    “怎么会 ?”飞龙公子奇怪道,“您可是……”

    “住口。”一平居士愈发恼怒,“往事休提。”

    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一平居士,连带着鄢筠也被赶了出来。

    飞龙公子摸摸脑袋,“见鬼。”他朝师傅的门口揖了一礼,带着鄢筠离去。

    进到马车上,还能看到车厢内残留的水渍。鄢筠坐在一来让开水渍,二来可以离飞龙公子远些的地方。

    飞龙公子眯眼看了她一下,难得没有语出无状,只是默默的转开头,望着窗外出神。

    马车一路慢行,鄢筠想着心事发呆,偶然间瞥到窗外的景色,突然问道:“不回王府吗?”

    飞龙公子似乎是一愣,马上警觉的四下望望,“停车!”他大喝一声,紧接着一脚踢开车门。

    车门大开的那一刹那,鄢筠只觉得一道冷风迎面而来,飞龙公子已经转身将她扑倒。

    “咄咄”两声,两支利箭钉在车板上,箭身犹自颤抖。

    车夫已经被另一支箭钉死在车厢外,他惊恐的眼神和不敢相信的神情,透露出他卖主反被灭口的事实。

    飞龙公子支起半个身子,咳了一下,半口血吐在地板上。“娘的……”他看看鄢筠,反手抽出一把随身匕首给她,“自己找地方躲着,老子没工夫顾你。”

    他说完一扬手,一把将钉在车厢里的一支利箭拔下,折断箭头,藏在袖中,然后一个就地翻滚,滚出车外。

    就见路边密林中又射出几支利箭,纷纷钉在飞龙公子刚刚滚过的地方。

    鄢筠握着飞龙公子唯一的武器,狠狠心不去管他,瞅准一个机会,也迅速翻到车外,躲在了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