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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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三十九章

    屋中乱成一团,鄢筠仿佛置身事外,默默的看着,飞龙公子何时走到她身后也没注意。

    “你可真是珠光宝气……”

    鄢筠微微一撇嘴,低声道:“令妹的杰作,我一介平民,阶下女囚而已。”

    听得出飞龙公子似乎气息微滞,在隐忍什么,过了半晌才若无其事的说:“想必这囚犯的日子过得滋润,伙食更是丰盛,你的腰身都粗了。”

    他说着,双手暧昧的抚上鄢筠的纤腰,“就不知他若是地下有知,是欣慰还是痛苦……”

    鄢筠心头猛地一抽,然后便是一阵绞痛,她拼命压抑着自己,把身子绷得笔直,不发一言,渐渐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飞龙公子的手忽然在她腰上一用力,“走了,还要看到何时?”

    回到鄢筠屋里,飞龙公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鄢筠坐在桌边,对着铜镜自顾自的摘着首饰,并不理会。

    屋中静悄悄的,突然听到飞龙公子一声沉喝:“谁?鬼鬼祟祟的给爷滚出来!”

    鄢筠这才望向门口,门边蹭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弓着身子,低着头。

    “老奴给小小殿下请安……”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头,眼睛使劲打量鄢筠。

    飞龙公子看清来人,鼻中重重哼出一声,“你不在王妃身边伺候,跑来这里做什么?”

    那老妇赶紧回话:“王妃请殿下过去,说是有些话要问问。”

    “父王在吗?”

    “王爷一直陪在王妃身边。”

    飞龙公子看看鄢筠,又看看那老妇,“你伺候她把妆下了,再安排她躺下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那老妇望着飞龙公子出去,这才慢慢走到鄢筠身边。

    “姑娘的样貌真是和我家小姐年轻时一般。”她帮鄢筠摘下珠花,手势很轻柔,也很熟练,鄢筠正在为恼人的头饰发愁,现在乐得有人伺候。

    那老妇取下鄢筠头顶的赤尾狐帽,放在桌上,扭身盯住鄢筠的眼睛,“姑娘今年多大了?”

    鄢筠低着头,手指玩着身上的流苏,“我是个弃儿,也不晓得自己多大,十六七岁了吧。”

    “姑娘姓什么呢?”

    “你叫我筠儿就行。”

    那老妇被鄢筠软软顶了回去,又不好一味逼问,只得作罢。

    “让老奴服侍姑娘更衣吧。”

    脱了那件累人的礼服,那老妇取来崭新的丝质里衣。鄢筠并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取过衣服,独自转到屏风后面更换。

    才脱下旧的,就听到屏风处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鄢筠循声扭头,只见屏风的缝隙处人影一晃,再无动静。

    鄢筠心下薄恼,为这般偷窥的举动感到难堪,她穿好衣服打算出来说道说道,却发现梳妆台上卸下的衣裙首饰都被拿走,屋中已经空无一人……

    飞龙公子当日并未再来,鄢筠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昨日卸妆时偷偷藏了一串珍珠,以备跑路时的盘缠所需,今日一早起来便取来剪刀把珠琏剪开,又找出一个锦囊,把珍珠藏好,收在身上。

    才弄好这些,传来拍门声,鄢筠起身把门打开,昨日飞龙公子一来便不见踪影的四个丫鬟,整齐的立在门外。

    “给姑娘洗漱。”四人齐刷刷施礼,鄢筠不禁退后半步。这规矩,她还真有些吃不消。

    鄢筠在屋中随她们摆弄,却发现进来送早餐的小丫鬟一个劲儿偷看自己。

    等到吃完早饭,飞龙公子再次大驾光临,二话不说,“走,带你出去遛遛。”

    鄢筠顺从的走在飞龙公子身后,她一面留心路径,一面发现下人们都在偷偷看着自己。

    难道一夜之间成了明星?鄢筠自己莞尔苦笑,收了心思全心记路。

    原以为飞龙公子会带自己逛逛市集,谁知却被他一路马车带到了一座寺庙。

    虽然不是深山古刹,却也是沉稳庄重的礼敬之所。飞龙公子难得一派肃然,领着鄢筠进了大门。

    “师傅,飞龙回来了。”小沙弥直接引着他们进了一间禅房,飞龙公子对着榻中打坐之人就撂衣跪倒。

    榻上是一位并未剃度的居士,长须美髯,肤白如玉,看不出年纪。他缓缓睁开眼睛,目中好似碧波深潭,晶莹却幽深。

    他扫了鄢筠一眼,目光停顿了几秒……“你母妃必是不愿?”他对飞龙公子说道。

    “王妃确实不同意,不过我父王答应了。”飞龙公子恭敬的答道。

    “你到如今也不肯叫她一声母亲吗?”

    飞龙公子默然不语,榻上居士叹了一声,“孽缘……”

    鄢筠听得满头雾水,就见居士抬手给飞龙公子,“抱我到院中去。”

    当鄢筠好奇的看着飞龙公子抱起他的师傅时,居士衣摆空空荡荡的样子让她彻底震惊!

    他……他竟是没有双腿的!

    ****

    庭院中,假山石下有着小小的一个花圃,四周围砌着碎石,圃中栽着些花草植物。

    时值夏末秋初,花势不盛。居士被飞龙公子放在花圃前的一块光滑的大石上。

    居士看着圃中零星的几朵小花,神色安详平和,他慢慢说道:“飞龙,你想学你父王吗?”

    飞龙公子低下头,“父王……他……”

    居士摇了摇头,“你做不到。”

    “为什么?”飞龙公子似乎不信,鄢筠听着二人交谈,心里隐约有几分猜测。

    “因为你父王已经有你,而你……尚未有血统纯正的继承人。”

    飞龙公子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自有办法。”

    居士转头微微一笑,看向鄢筠,“如果我没有猜错,小姑娘似乎并不情愿。”

    “她自然是会愿意的。”飞龙公子抢着说道。

    “会?”居士眉梢微挑,望着鄢筠的眼睛问道,“隐居之人,自号一平居士,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鄢筠略微犹豫了一下,一平居士的目光坦然而大度,让鄢筠忍不住以实名相告:“小女姓鄢名筠。”

    “鄢筠……”一平居士轻轻重复了一遍,随手捡起掉在石边的一根枯枝,交给鄢筠,“可否写在土中?”

    鄢筠上前接过树枝,蹲身在一平居士面前,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

    “原来真是这个鄢字……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我倒有一位朋友,偏偏和你一个姓。”一平居士依然望着鄢筠的眼睛,把她看得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是……是吗?”鄢筠不敢和一平居士对视下去,低了头。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一平居士突然说道。

    鄢筠闻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禁惊讶的“啊”了一声。

    假山石的缝隙中,探出一小朵红色的花,那红色艳丽极了,花瓣好像是用鲜血浸染的。

    “这是岩花,她喜欢在困境下生长开放,这朵花还是当年我那朋友远游回来带给我的,只能长在岩石的缝隙中。”一平居士看着岩花的神情,好似在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怪不得……”飞龙公子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父王当年说您什么都不要带,却一定要把这座假山搬走,还特意叮嘱不要碰伤了这朵花……可是,师傅既然喜欢这花,挖出来包好就是,何必非要搬走一座假山?”

    一平居士笑笑,“这花却很奇怪。她可以在困境下坚强,却不能离开强大的依靠,她的花茎极软,没有岩石的缝隙支撑她,她很快就会死掉。”

    飞龙公子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还有疑问,只是没有问出口。

    “我和他都把此花比喻成一种女人,尤其是地位显贵的女人……”一平居士说着突然语气一转,对飞龙公子吩咐道,“跟你母妃说吧,我要见见她。”

    飞龙公子带着鄢筠辞别了一平居士,鄢筠却是一路心事重重。

    一平居士口中的那个朋友,鄢筠可以肯定便是她爹——鄢回声。

    因为她自己的肩头,从出生起就被刺上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红花,鄢筠曾经看过很多次,直到今天看见那朵岩花,才知道花的名字。

    她知道这花一定是这身体的生母刺上的,而一平居士又提到“显贵的女人”,这让鄢筠马上想到,他既然认识这身体的父母,大概八成是认出了她。

    也许……鄢筠想到,也许可以求求一平居士放她逃跑。只是,她不知道下一次可以用什么借口去见居士。

    马车行到王府门口,飞龙公子突然望着窗外皱起眉头,“等一下。”他吩咐车夫停车,自己则跳下马车。

    鄢筠倚在窗口往外张望,正好见到王妃的在众人的簇拥和搀扶下上了马车,看样子是要出门。

    远远见着飞龙公子在王妃的马车前说了些什么,然后似乎绷了脸的样子,紧接着就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跑向这边。

    “姑娘,王妃请您过去。”

    鄢筠暗自纳罕,难道要在家门口把自己教训一番?

    马车轻快的跑着,鄢筠颇感郁闷的坐在王妃身边,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状况呢?

    她自己其实并不想陪什么劳什子王妃出游,只是看到飞龙公子一脸不快,似乎非常希望自己满口回绝的样子,于是她当下就答应了。

    她只是想看到飞龙公子一张黑脸,无处发泄的窘样,图一个精神胜利法。

    鄢筠低着头,看看眼前那双玉手,心底忍不住叹息:“十指不沾阳春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只是,这双美丽无瑕的手,十指交握,似乎有些紧张和局促。鄢筠顺势慢慢偷看了一眼王妃,王妃正阖着双目,在休息。

    王妃长得并不非常美艳,但是温柔可人,大概是男人见到她,都会不忍伤害吧。

    鄢筠一路浮想联翩,窗外是何景色并未关心,就连当初还想记下路线的心思也忘了。

    等马车停了下来时,鄢筠这才清醒,她一出马车不由呆住,怎么又是这里?

    王妃带着鄢筠见到了依然在庭院中晒太阳的一平居士。

    见到王妃,一平居士似乎有些吃惊,再见到鄢筠,他却笑了。

    “你已经知道了是吗?”居士问道。

    王妃咬咬嘴唇,转头看了看鄢筠,轻柔的点了一下头。

    鄢筠突然觉得她这个动作和自己的像极了,心中突然又咯噔一下。

    “怎么办呢?”一平居士抬头望着天空,鄢筠看见他线条漂亮的下巴,不禁想到一个人——没有易容时的苏逄阁——宏王爷。

    胸口毫无征兆的一空一落,顿时又痛彻心扉,鄢筠赶紧把视线移开,不再多想。

    “飞龙带她刚刚来见过我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平居士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想让我说服对方,当我是无所不能的吗?我只是一个残废,背离故国,苟延残喘而已。”

    王妃目中渐渐涌上泪意,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句:“对不起……远哥哥,当初……”

    一平居士神色有些疲惫,“别说了,明珠,我并不怨你,那些事情都与你无关,是阿声迁怒于你。”

    王妃终于还是垂泪不已,一平居士无奈,看向鄢筠,“还不劝劝你母亲,她身子弱。”

    只这一句话,王妃的低泣声一下子噎住,身体绷得直直的,袖子捂在脸上不敢再动半分。

    鄢筠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再说她对于所谓的“生身父母”并无太多牵挂和感情,只是想为这身体讨个说法。

    “我母亲怎么会是尊贵的王妃呢?我只不过是个私生的弃儿罢了。”她把脸扭向一边,生硬的说道。

    王妃听了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一平居士担心的看着她,“明珠,别伤心。”他说完又看着鄢筠,一脸正色道:“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的,并不是你母亲 ,而是你的舅舅……你母亲当时并不知道。”

    “我舅舅为什么要送我走?”鄢筠明知故问。

    “你是……”一平居士难以启齿,一时语塞。

    这时王妃突然轻轻说道:“我未婚先孕,辱及门楣……哥哥把你送走,实在是为了帮我隐瞒……”

    鄢筠轻蔑的哼了一声,“辱及门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妃脸色已经惨白,一平居士不忍,替她解释道:“那是你父亲酒后失德,你母亲一直是举止端庄的好姑娘。”

    鄢筠说不出再重的话,缄口不语,三个人一起沉默。

    “我……舅舅是谁?”鄢筠想了半天,才问。

    “你不知道?”一平居士显然很吃惊,“你父亲没有告诉过你?”

    这时王妃也抬头关心的看向鄢筠,鄢筠苦笑了一下,“他除了允许我使用他的姓氏,其他的似乎并没有提过。”

    王妃满脸心痛的样子,走近了一小步,刚刚伸出手,却被鄢筠下意识的躲避搞得讪讪的,她收回双手,结结巴巴的说:“筠……筠儿,你过得很苦么?”

    “还好。”

    两个人正说着,身后突然有人鼓掌,“真是想不到,居然看到这么感人的场面。”

    她们急忙扭身,身后居然站着飞龙公子和小郡主。

    “王妃真是瞒得我父王好苦。”飞龙公子走了上来,站在二人面前。

    “把你送走,只怕是为了勾引我父王的时候不要碍事吧?”他勾起鄢筠的下巴,“不愧是母女,勾引男人都是非王公贵族不选,啧啧。”

    他又看向王妃,“听父王说,刚认识你时,你是一个多愁多病的美人儿,哼哼……只怕是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吧?”

    王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平居士沉声道:“飞龙!”

    飞龙公子果然还是敬重师傅一些,不再和王妃纠缠,却依然不饶鄢筠,“我就说,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宏王爷,身边的爱妾怎能一般,果然是有楚楚动人之处,可惜……便宜了我,本王自然不会嫌弃你是个寡妇……”

    一平居士突然喝道:“飞龙,你说什么?什么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