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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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七章

    卫国将军的府邸是襄宿城里面最体面的宅院。前院一堂一厅,中院是将军的书房,后院三进大宅,住着家眷。

    侧院则是仆人们的宅院,除了总管家一人独占一个小院,其余人等根据地位职务,各有不同的待遇。

    苏逄阁和鄢筠被分在一处南向正房,和府里的账房同院。

    这账房是个四十好几的老光棍。人瘦得像驼羊,腰弯背罗,遇到新来的邻居倒也热情,只是龇牙一笑的尊容,实在有些猥琐。

    苏逄阁和鄢筠休息了一晚,虽同榻而眠倒也相安。往后的几天里,他们各自被领着熟悉府内的事务。

    苏逄阁沉默少言,安分守己,行止有度,倒是一副忠佣能仆的样子。

    鄢筠每日在内府奔波,最累的反倒是耳朵。卫国将军一妻五妾,儿女十数人。光听名字,鄢筠已然头大。

    她在内院行走,偶与雨蕉相遇,二人目光时有碰触。在鄢筠看来,雨蕉小姐似乎有话要对她说。

    进府后的第五天,鄢筠拿着夫人交待的明细,要到账房里对账。

    这也算是一个闲差。从内府走到账房,恰巧要经过花园。鄢筠进来这几天每次都是匆匆而过,今日却是赏赏景的好机会。

    经过那天一场透雨,花园中树木翠拔,叶茂枝丰。假山流水的幽静,石桥小路的情趣,引得鄢筠频频驻足。

    她前几日虽然也要穿过花园走上几回,却都是直来直去的最短路径,至于园中弯曲迂回的其他走法,她还没机会探索。

    踏过三步笑,鄢筠突然发现草地上落着一只镯子。她刚要弯腰捡拾,袖中夫人交待的明细记录掉出,她只好改拾。

    就在拾起记录的那一霎那,鄢筠无意间向前瞟了一眼……前面地上的假山影子上闪过一个人影。

    鄢筠警觉的直起身,她把记录掖回袖子,余光一扫,假山上确实藏了一个人。

    会是监视自己的人吗?鄢筠怀疑。她心中掂量了一下,索性放弃镯子,径直前进。

    发现有人偷窥,鄢筠也没了赏景的心情,她一路快步走着,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树下似乎金光一闪。

    “哎呦……”鄢筠故技重施,她佯装崴了一下脚,借机看清树下确实遗落了一支金簪。

    皱着眉,鄢筠站起身,心中愈发肯定个中定有诡计,万万不能贸然上当。

    她一路走向花园出口,更加目不斜视,一双手紧紧攥拳,缩在衣袖中,仿佛入了雷区一般。

    眼见到了花园出口,一位婢女迎了上来。

    “武夫人安。”那婢女有礼一福,和鄢筠擦肩而过时,掉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在她脚下,。

    就是电光火石之间,鄢筠突然心明眼亮起来。那婢女不就是陶五姨娘的贴身?

    鄢筠虽然进府只有几日,却也发现卫国将军府教养甚严。

    别说刚才一路的遗宝,就是这状似匆忙的丢钱包,恐怕也是千载难逢的。想明白这些,鄢筠睬也未睬那个荷包,把头一扬,大步奔出花园……

    一阵微风吹动了林中树叶,“哗哗”的响声里走出三个女子。

    “蕉儿……我看还是算了吧,你赶不走她的。”陶五姨娘拉着女儿的衣袖说。

    一个婢女模样的、十几岁小丫头,在一旁面带不解,“刚才我在假山上,明明看到她低头了,怎么就没看到小姐的手镯呢?她是瞎子不成?”

    雨蕉眼中带着深意,眉间微拢忧愁。

    “五姨娘,小姐,如何?她捡了吗?”她们身后绕出刚刚跑过去的那个婢女,冲到前面一看,“啊?还不成啊……”

    “算了。”雨蕉终于开口,“赶不走她,便躲着她吧。”

    鄢筠白天经过了花园里的一遭,到了晚上仍不得安心。

    屋中的灯火并不明亮,苏逄阁一人坐在桌边,细心的把易容卸掉,然后洗干净脸,再一步步把妆画回去。

    “苏……”鄢筠低声叫道,“今日在花园……”

    苏逄阁扭过脸,才贴了一只三角眼的面孔有些诡异。“别的我也不说,你记得还有十天。”

    鄢筠沉默片刻,“我知道了。”她说完倒头上床。

    “下来。”苏逄阁突然沉声命令,鄢筠只是不理,反而闭上眼睛。

    “下来。”苏逄阁又叫了一声。

    “别来管我……”鄢筠翻身面朝里。

    “沓沓沓”地上传来苏逄阁的脚步声,停立于床边,“唰”一声,鄢筠的被子被从头掀起,“颜料不可过夜,否则伤了面皮。”

    鄢筠肩头微微一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坐起来,垂着眼皮跟着苏逄阁坐到桌边,听任他的摆弄。

    好不容易一切收拾停当,二人熄灯入睡。

    夜风习习,空中彩云追月,投在茜纱窗上的海棠树影时深时浅,时隐时现。

    一向好眠的苏逄阁突然坐起,他将床幔轻轻掀开一角,鄢筠扭头正好可以看到——靠近床尾的窗户上,晃动的花叶驳影间,映出一道黑漆漆的男人头影……

    “嗯……”鄢筠才要开口,嘴上已经被苏逄阁一只手捂住。

    紧接着,就见苏逄阁放下床幔,低头看了鄢筠一眼,蓦的整个身子压上。

    黑暗中,苏逄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的易容之貌,反而有些模糊。

    鄢筠只看到一个下颌完美的脸型和架起一身白色里衣的宽肩。

    “唔……”鄢筠微微扭扭脖子,又用手去扳。她很想悄悄告诉苏逄阁,自己也看到那个人影了,不会乱说话的。

    “呜呜……”她又挣扎了两下,拼命朝苏逄阁眨眼睛。苏逄阁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双腿隔着被子,将鄢筠的腿夹住,单手撑住床。

    “唔……唔……”鄢筠急了,苏逄阁几乎要把她憋死。

    “唔唔唔……唔……”鄢筠几乎在被子里拧成麻花,拳打脚踢起来,奈何苏逄阁人高马大,任凭床铺晃得天响,也掰不开捂在口鼻上的大手。

    折腾了好一会儿,鄢筠在心中哀号:我挺尸,挺尸还不成吗?然后,双眼一翻,没了动静。

    果然,苏逄阁的手微微错了一下,鄢筠的鼻子露出一条缝,紧接着他的手全部离开。

    从鄢筠身上轻轻挪下,苏逄阁翻坐一边,又一挑床幔……窗户上的人影已经消失。

    “嗵”的一声闷响,苏逄阁的身子转眼摔出床幔,滚下睡床,跌到地上。

    等他捂着后腰,扭头看向床铺时,鄢筠早已卷紧自己的被子,面朝里,霸住整张睡床。

    苏逄阁默默从地上站起身,扯过大半落于床下的被子,抱着走向椅子。

    淡淡的月光从云中透了出来,苏逄阁嘴角斜挑,卷住被子倚在桌边,闭目安睡。

    ……眼前似乎有淡淡薄雾……

    鄢筠伸手一抹,她突然发现自己站在那日的佛窟之中。

    下意识低头看去,窟中一男一女相拥热吻,女子嫩白柔软的腰背,随着翠绿色肚兜的飘落而显露……

    “……嫁给我……”那男子吻得动情,俯下身去,轻声念着。

    “苏……”那女子“嘤咛”一声,仰起脖颈……

    “啊……”鄢筠失声后,抬手欲掩,忽觉脚下一空……她猛地睁开眼睛,头上一顶青色床幔,外面透出淡淡天光,这才发觉竟然是梦。

    心口依然狂跳不止,鄢筠缓缓坐起身,她拉开半扇床幔,望着在椅子上熟睡的苏逄阁……刚才的梦中,那一男一女竟然是他和自己……

    只能这样了!鄢筠心中一狠。

    梦里的翠绿肚兜给了她提示,她要想办法回去把肚兜拿出来,再和雨蕉小姐摊牌。

    清早起床后,鄢筠和苏逄阁都沉着脸,却又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鄢筠正为自己如何可以堂皇出府费脑筋,就传来夫人召唤的消息。

    当她踏进夫人的院子时,乌泱泱站了半院子的婢女仆妇。鄢筠赶紧低下头,顺着墙边排在后面,等着听夫人训话。

    “夫人来了。”总管家的女人声音不高,院中人马上静了下来。

    “再过些日子二小姐就要文定,将军大人也要摆寿筵,你们近来要辛苦着,我先替大人谢过诸位了。”将军夫人还是一贯的和气。

    “不辛苦……”下面齐声附和,倒似是事先练习好的。

    夫人微笑着看看大家,朝身边的婢女点点头,马上有人托着一大盘穿好的铜钱到下面分发。

    鄢筠自然也得了一份,她把赏钱收进袖子里时,心中已经想好了混出门的主意。

    夫人后面又吩咐些琐事,便散了众人,鄢筠赶紧走上前去。

    “夫人。”鄢筠谨慎的施礼,脸上带着难色。

    “怎么了,武夫人?”将军夫人扭头一瞥,依旧朝前面走着,过门槛的时候,优雅的搭着婢女的手。

    “这个……我实在难以启齿……”

    将军夫人“哼哼”一笑,“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可不可以出去添置些衣服……来得太匆忙……”鄢筠没有说完,她相信夫人一定听得明白。

    “原来是这样……”夫人放慢了步子,垂下眼皮,抚了一下袖口,“你可有熟悉的裁缝?”她很随意的问道。

    “啊?没有啊。我初来乍到的……”

    鄢筠还没说完,夫人终于停下脚步,连连点头,“是我糊涂了……”说着,她一伸手,婢女递上托盘。

    “拿去,不如就去成衣坊吧,多置办些。”她把盘中剩下的三串铜钱统统赏了鄢筠。

    鄢筠和一个婢女二个仆妇一同上马车的时候,苏逄阁正巧遇到。

    他立在廊上看着偏门打开,鄢筠她们的马车驶出将军府,才转身离开。

    将军府的马车直接来到成衣坊,按照夫人吩咐,陪同而来的三个人先后下了马车,鄢筠却窝在车里,扭捏着不肯下来。

    “武夫人?”

    “咱们换一家吧……这里看着就贵……”鄢筠的理由早就想好了,反正除了后墙正对自家院子的那间裁缝铺外,她是不会下去的。

    果然,那三人拗不过鄢筠,只得另寻。

    马车轱辘压着地面,发出“碌碌”的响动。

    四个人闷在车里,她们已经去了三个铺头,都被鄢筠否了。除了始作俑者,其他人便有些不快。襄宿城内,她们也算是转遍了。

    “武夫人,您别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吧。”一个仆妇揉着腰腿问。

    “怎么会?”鄢筠陪着笑,手扶在腿上,“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那仆妇翻了一下白眼,“要出来逛您明说,何苦让我们陪着受罪?家里一大堆的事儿呢。”

    “劳烦各位再找找吧……我家的小气……”鄢筠说着垂下头,好似有着莫大的委屈。

    看到她这副样子,那仆妇本就职位低于鄢筠,不好再讲,只是满脸忿忿。

    “算了……”另一个仆妇资历最老,她一直在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睛,“我记得还有一家,生偏些……就去看看吧。武夫人要是还不满意,咱们就回成衣坊。”

    有她的一锤定音,鄢筠自然不再言语。

    反正襄宿城里有几家裁缝铺,她当初就摸得清清楚楚了,现在顺水推舟,就坡下驴而已。

    好不容易鄢筠答应进这家裁缝铺,最不忿的那个仆妇自然留在院外,另二个寸步不离的,一前一后,夹着鄢筠走了进去。

    裁缝铺是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

    老板家的儿媳妇刚进门没多久,一身的精明能干还没找到机会施展。

    鄢筠第二个进了铺子,见到小媳妇满面堆笑,缠住了打头阵的小婢女,她喜上心头。

    一下子来了三位客人,小媳妇忙前忙后。鄢筠一口气挑了十几件成衣,抱着到里屋去试。

    “这……”鄢筠转身,领头的仆妇似乎还要跟进来。“大姐……我不习惯,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换出来给你看看?”

    那仆妇看看鄢筠,低声嘀咕了一句:“可是夫人让我要好好照顾你呀。”

    鄢筠叹了一口气,她撩起门帘,让那仆妇看看,“我就在这里,难道还会有什么闪失?”

    里屋摆了一个屏风,一套桌椅,再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仆妇探头看看,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应了,在外面等着。

    鄢筠先后换了几套衣服出来,每次都慢得烦人。

    在小媳妇的怂恿下,将军府的小婢女也开始挑选、试穿几件衣服。

    那仆妇自然走过去,和她们聊得热闹起来。

    鄢筠试了几套衣服打马虎眼,从帘缝里一见那仆妇去别处,便马上奔到屏风后,打开后窗,爬了出去。

    出了后窗就是院墙,老百姓的院子墙头不高。对于十几年来,在山里攀高爬低的女泰山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

    鄢筠一跃用手把住墙头,登上去探头一看,后面巷子一个人没有。她利落的用力一撑,偏身翻了过去。

    人不知鬼不觉地开了自家门锁,鄢筠把院门掩好,赶紧奔向自己的卧房。

    那条翠绿的肚兜,依然静静的躺在床边的地上,屋中的一切和前两天离去时一样。

    鄢筠不敢磨蹭,连忙拾起肚兜……

    “苏兄?是你回来了吗?”

    “咚”……院门传来被大力推开的响动。黄大少的声音,夹带着惊喜,让鄢筠紧紧攥住肚兜,几乎寸步难移。

    “苏兄?”黄大少的声音直接走向书房。

    黄大少在书房中寻不见有人的踪影,又走向另一间房子。

    他推开门,迈步走了进来,“苏兄?你……”

    只听脑后一阵闷风,他赶紧回头,眼前砸下一个黑乎乎的物件……

    “呜……”黄大少躲闪不及,被偷袭者砸中左侧头脸,顿时眼睛火辣辣的痛起来,鼻血窜出。

    “咣当啷啷啷……”一个木盆翻滚着落在地上。

    “啊!啊!”他闭着眼睛大叫,,拼命挣扎,抓向偷袭者,忽觉手上一凉,似乎扯住什么东西。

    “哪里跑!”他用力一拽,手上先紧后松,自己便向后栽倒下去。

    鄢筠拿洗脸的木盆,砸了黄大少后,赶紧夺路而逃。

    她几乎是一步蹦出院子,好在小巷中依然没有人影。

    片刻不能耽误!鄢筠一撩裙摆,别在腰际,双腿一蹬双手一撑,非常敏捷的翻过了对面的墙头。

    只是眨眼的功夫,小巷子里便又恢复了平静。

    “苏兄!”黄大少一路叫着,手捂鼻子和眼睛,跌跌撞撞追出来。他站在门外左右看看,最终选了右方追了下去。

    鄢筠此时已经翻回裁缝铺的里屋。

    她伏在窗下拼命的喘气,又不敢动静太大。外面传来三个人热火朝天的闲聊声,根本没有人发现鄢筠的行动。

    鄢筠这才放心的平下心跳,右手一摸腰间……她顿时惊慌得跳起来——刚才拿到的肚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