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字体: 16 + -

23 第 23 章 赐婚

    一时有各宫的人送贺礼过来,我只接了太后的那份,其余全交给惠儿打发。自己一个人闷在房中,思也不通,想也无力,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到傍晚。太后那边又传过旨意来,若黎格格如今身份不同,且搬到延趣楼住去……,又过来许多宫女太监来搬家。我的屋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谁也顾不到我,我披了披风走出门去。

    路上雪铲的干净,可屋上檐上都是厚厚的积雪,让人看着不舒服。我习惯性的往慈宁宫花园方向走,一路数着自己的步子。

    “姑娘!”福格在前方站着叫。

    我一笑,“大家都改口称我格格了,你这样不怕不敬么?”

    福格不吭声,我就站着看他。我与他一样年纪,还是当初的细长眼睛,我喜欢的挺直的鼻梁。“福格,你找到你的知心人了么?”我问,又笑,“我忘了,你告诉过我的。”

    “姑娘。”福格发现我语气反常,关切的叫了一声。“姑娘若觉委屈,福格这就去求去。”

    “求去?你求谁?你的姑婆还是皇上?”我踢着地面问。那里边有夹的雪粒子,花盆底的跟在中间,鞋头是布做的圆头,根本就借不上力,我便一下一下不厌其烦的要把那雪粒子给剔出来。

    福格哑了声,站着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等一只脚站的麻了,我抬头去看他,“福格,好歹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定日子娶我,我怕冷,见着雪我什么都不愿意做。”

    福格愣了一愣,最后说道,“福格是真心愿意娶姑娘的,你说过的,福格的妻子会幸福!”

    我自失一笑,说那话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那个幸福的女人,且不管事实上我会有多幸福!

    福格见我不再言语,一抱拳,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站着不动,眼睛还盯着前边。

    是胤禛站在那里!

    我不动,他也不动。

    我站的已经够久了,我想。

    于是缓缓走过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也不回避,也没有表情。

    你想嫁的人,不会说一句话!十四的话听着煞是刺耳,可是是真的。我不知我想嫁谁,可他是真的不会说半句话。

    我冷冷看向他,伸出手去,“四爷,该还我的枚戒指,你戴的够久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甚至去转了转,可没有要取下的意思。我冷笑了一声,“四爷家什么金银珠宝没有,非赖若黎一枚戒指?”

    “你准备拿它送谁去?”他终于开口,睨了我一眼。

    “哼!四爷装什么?宫里人人知道若黎嘉措要嫁给福格,这戒指自然要送给跟若黎相守的人。”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疼的我眼泪都快掉下来,“别以为就你自己疼!”他低喝道,放了手,擦着我过去。

    我在他身后站了半天,咀嚼他最后的一句话,难不成还真有人替我疼么?我韩若黎莫明其妙来这大清,莫明其妙见着了这许多人,蒙着眼睛只看表面的美好,不想参与这里的是是非非,等着有一天机缘巧合,再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到时人走茶凉,没人会长久记着曾经有那样一个不通世务的女子在这里存在过。

    可是如今,却糊涂着被人定了终身。

    不是福格不好,是我承不起这穿越的荒唐,嫁他,离开他,伤害他?十四说的不对,不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也不是我故意糊涂,是我实在不属于这里!

    我一个人继续走,天晚了,想要回去,可是他们给我搬了地方,我找不到我新的住处,忽然间觉的哪里都不是我呆的地方。我披着十三送的那件白色狐皮披风,在红的宫墙内穿梭,像极了紫禁城的孤魂野鬼。

    我的意见已经不重要,皇家的恩典才是莫大荣耀,除了承恩,我这浮萍一样的无根女子,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归宿?

    罢了,嫁就嫁了吧,至少是福格,至少他懂我怜我!

    太后的宁寿宫着实热闹了一天,对众人来讲,一个小小宫女,飞上枝头变做凤凰,眼看着又攀了高枝儿嫁入纳兰候门,明珠虽倒,惠妃还在,纳兰家的声势,依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黎嘉措三生修来福气。道喜声连连,我笑着一一接受,认识的不认识的,谨守礼节供人评头论足,何等手段,才嫁得如意郎君?

    惠妃宫里,见着了福格,亦没有小家子气的避过。他笑着,自肺腑里冲出来的欢喜,还好有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

    所有的人都笑着,我想这是不是叫做皆大欢喜!

    因我无它事,便仍旧去乾清宫当值。一日在乾清宫院子里遇着康熙跟明珠一起进来,我一惊,明珠自那年革了职后一直没在乾清宫出现过。正迟疑间,康熙突然指着我对明珠说,“如今你们也是一家人了,说说话吧。”说着自己进了殿去。

    那明珠见了我就要行礼,我连忙扶住,“论公明相是一代名臣,论私若黎是您未来的孙媳,无论怎样都只该若黎给您行礼。”说着正要行礼时。却听身后一声冷笑,太子的声音传过来,“明相娶了一位好孙媳啊!知书达理,又气度不凡,多少人争着想要呢!皇阿玛偏给了你家福格。可见皇上多大的恩典,从今以后,您可得更尽心为公了!”

    明珠一叠声的称是。

    我却如雷击了一般站在当地,心一阵紧一阵的疼。索阿图阴谋弑主,皇帝碍于他高位霸权日久,势力盘根错节密布各处,又兼投鼠忌器,一时不好下手。明珠以党争下台,如今复而启用,明显是重起党争掣肘索额图,待索阿图久病成势,才好一刀剜去脓疮,追本溯源斩草除根!而我,是康熙下的一枚瞒天过海的棋子,不是瞒天过海,是叫众人睁大眼睛看他康熙瞒天过海!

    这才是帝王的权术!

    我的脸色肯定白的吓人,太子看到我时亦惊的直叫若黎。我也不应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太子爷夸赞若黎呢,若黎鱼目,哪儿敢混珠。”

    明珠惺惺的,抖开袖子直起身来,“万岁召臣还有别事,草民辞过太子爷,辞过格格。”

    “明相慢走!”太子傲慢的扬扬手。

    待明珠走后,太子又叫我,“若黎,你可还好。”

    我强撑一脸笑,“有甚不好!”

    “若黎,其实你嫁给福格也不坏,单就福格的人说!我是说真的。”

    “太子,真话伤人,你是储君,更需打量着说。”

    太子冷冷一笑,“明珠不要太得意。”

    “若黎告辞。”我福了一福,也不看太子,径直走了。

    我不要想了,既然如此,能出了宫去,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再不用看眼前的纷争,也不用对复杂的人心,更不用再被人用作棋子。

    我让惠儿给我找了块颜色质地纯正的大红布作盖头,我要绣上五彩的鸳鸯,鲜艳的牡丹,我要顶了它把自己喜喜庆庆的嫁出去。

    一整个冬天,除去乾清宫当值外,我都窝在延趣楼绣我的红盖头。十三来看我,我只管绣我的。他一把抓了我的手,看十指上密布的针眼,还有些血痂未退,“若黎,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十三阿哥,您好好劝劝格格吧!奴婢说话她也不听,就整天侍弄这个,格格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惠儿哭着求道。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明年跟着我一起出宫,省的你多在这里熬上一年。”我说道。“十三,你来看我绣的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我拿起绣好的花儿给十三比划着看,十三一把抓了,无奈的说,“我知你心里苦,若黎,事已至此,你要是觉的委屈就哭出来,别把自己闷坏了!”

    “你错了,福格人品谁都知道,你们阿哥也没几个能比的过他,我嫁他苦什么?”我冷笑。

    “你明知我不是说这个。”

    “我不知你说哪个。”

    “也罢,以后指不定有更多你见不得的事发生,你出的宫去,安心做你的事去,我们兄弟无论如何都会保全福格些个儿。”

    他说我们兄弟,是指包括八、九、十、十四甚至太子他们,还是指他和胤禛两个?一分神的功夫,针又扎在手上,十三忙拿着看了,放到自己口里吮。见我奇怪的看他,笑笑松了手,“这些日子你反常的很,总怕你出个毛病。”

    我抽回手,自己看自己的手指头,“十三,我想明白了。今儿是你在这我才说,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若黎还是不够聪明。大家都看的明白,我何尝看不明白,当初祸看似我闯的,今日就姑且我来填坑好了。归根结底我还是要承皇上的恩,他若一闭着眼睛,我早就没命了,这情形送我出宫,倒是给了我一条活路,我哪有不明白的理儿。”

    十三沉吟了半天,方点头说了句“你能想开就好。”

    我的红盖头绣好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是下扬州的好日子。我和惠儿在屋内看我的杰作,忽然另一个小宫女采青慌慌张张上楼来。

    “你急的什么?楼都给你震榻了。”惠儿嗔怪着。

    “格格……不……不好了!”她使劲咽着口水说。

    我端了一杯水给她,“不是哪里起火,急不了的,气儿喘匀了再说。”

    她忙喝了一口水,“明相被抄了家了!”

    “胡说什么呢?明相不是刚起用吗?怎么能说抄就抄?”惠儿看了静坐不语的我一眼喝道。

    我伸手止住了惠儿再说话。明珠再倒是早晚的事儿,只不知怎么这么快!

    我到乾清宫时老远就听道康熙的怒吼,“他脑子被浆糊住了,朕刚起用他才几天?就做出这等让朕心寒的事来。”“嘭”!不知什么又摔了,站在殿外的李德全等人俱都抖了一下。“还有你,你可真敢查啊?你,你,还有你,都等着这一天的吧?都看看,都看看,朕的江山被你们这群只知勾心斗角的人弄成什么样儿了?……”

    我无心再听,拐进日常起居休息的书房里,里边也是乱糟糟一片,地上全是摔散的纸页,和笔、镇纸之类的,弯腰去拾,一个小太监忙来阻止,我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捡,一张一张的整。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人进来,我回过些神来,也没转身,“去打盆水来,把桌上地上溅的墨汁擦干净。”

    没有人动,我直起身,“怎……”。

    是胤禛!

    冷脸看着我。我们应该快有两个月没见了,元宵那天也不过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他的脸显的更沉郁了,下巴线条更显坚硬。

    我出门要走,到他身边时他突然低声说了句,“你的戒指,我既然戴了,就不会给别人去!”

    “果然是你……”我恨道。

    “明珠是罪有应得,上次是有人故意害他,这次是他自己聪明过头!”他正对了我,却不看我,眼睛从我头顶漫过去。

    “你呢?你不也是聪明过头,皇上也睁只眼闭只眼,你凭什么看不下去?”我抬头看他怒喝。

    “凭什么你该知道!”他突然放柔了声音道。

    “哼!若黎不敢知道。四爷做什么还要知会若黎一声不成?”我把头扭向一边,心却慢慢疼了。

    “你也别犟!你明白的是不是?”他突然冷笑着俯身向我。

    我推开了他,后退了一步去,“非得这样吗?为不什么不让大家好好的?”

    “有人好就得有人不好!”他又冰了声音。

    我怔望着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跟他已没什么好争的了。

    半晌,我说道,“他是无辜的,你放他走!”

    “你是求我?”

    “算是!”

    “为什么?”他抓我一只手,眼神狠的吓人。

    “为那日我的一句‘轻拍栏杆和君语’。”我冷冷道。

    他丢了我的手,我头也不回的出去。

    明珠全家人都下了狱,婚事自然告吹。后来又有恩旨下,福格等无辜,赦其无罪,取消所有爵位,贬为庶民。

    从始自终,我未再见福格一面。我托十三把我绣了几个月的红盖头转交给福格,内藏了一封信,是他父亲的那首:“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

    比翼连枝当日愿”

    不知福格看了那些会作何感想,只已不是我能所知的范围。嫁与福格与他举案齐眉,朝夕吟诗作画,或谈论风月也算好,可惜终成了做冷的梦。

    康熙四十二年的阳春三月,我站在延趣楼里环顾四周,身上冷的直打寒战。再没有今天让我觉的眼前一切都如此陌生!甚至是面目全非!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

    五月,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六月,康熙巡幸塞外,我也在随行之列,伴皇太后车驾。

    康熙每每先行,道路行宫都安置妥当,才率众阿哥大臣迎接太后。因此路上总有几个年纪大些的阿哥在后护卫皇太后车驾。

    六月的阳光初时还毒辣,越往北行,则温度越降,那时北京以北植被都还颇多,气候比现代不知好了多少。太后本说我是女孩儿,就让我跟她一处坐了,坐不了几天,见我一路眼睛巴巴的瞅着那些人的马,便笑着命人给我备了一匹,让我偶尔骑骑。

    我一般过了午后就换了男装,骑着马到处溜达,但总不敢远离了车驾左右。随太后的阿哥大部分是胤禩他们几个,胤礻我起意教我骑术,终因自己技术有限,又被胤禟整日冷嘲热讽,便气的丢开手去,“我只找一个人来教,看你笑还不笑。”说着一调马头,朝大队驰去,一会儿功夫,就见胤禩与他并辔而来。

    老九冷哼一声,“就知道你去请八哥!”说完拔马去追队伍。

    胤礻我斜楞着眼睛无比得意的喊了句,“我就知你没甚话说!”

    胤禩看着他们闹完,便过我身边,要我先骑马跑一段,我身体里一向有逞能的因子,索性把自己家当全跑给他看。

    他呵呵笑着追上我,“一般女子骑成你这样也就够了。”

    “谁高兴做一般女子?”我一扬眉道,忽又觉的口气太傲,忙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来还是要你来塞外的好,前阵子在宫里,眼见的你一点活力都没了,哪还是原来见着的若黎。现在倒有那么点意思了。”

    “你是来教我马术的,还是来和我谈心的?”我笑着问。

    他笑着一抱拳,便嘱咐我怎样握僵,怎样控制马速,怎样保持身体平衡,如此半日,我竟然能慢慢从一边侧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胤禩在后边叫了一声好!

    我一得意,起身时辫稍一甩打到马眼睛上,那马吃痛,眼睛又被抽的暂时失明,长嘶一声就不分方向的朝前猛冲。突然的状况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中又踩脱了脚蹬,都来不及叫,一把抱住马脖子,任身体半悬在一侧随马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远,旁边有人喝了一声“松手”,一只手也同时伸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一用力,我便已跌入来人怀中。那人拦腰一提,我安稳坐上马背,松出一口气来,身体不自主的就靠到了后边。

    马慢慢的停下,后边的人问,“可有伤着?”

    我惊魂甫定,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手臂,胤禩手一松,先跳下马去。

    笑着来接我下马,我低头看了看,觉的马身离地面实在太高,干咽了一下,始终没勇气往下跳。

    “怎么若黎也有害怕的时候了?”胤禩笑道。

    我尴尬的笑了笑,他伸出双臂来,把我从马上抱下。下的地来我腿都软了,不是胤禩使劲拖住,就要往地上坐下去。

    “你不能坐,坐了存住气,对腿不好,且忍着走两步。”他撑住我不让我往下坠。

    “你就让我坐会儿吧,我真站不住了!”我笑着请求。

    “不行!”

    “你怎……”正要抱怨时一阵马蹄声落,听胤禩叫了声“四哥。”

    我整个身子还几乎都吊在胤禩身上,登时僵住。不用抬头看也知胤禛是什么眼神,冰冷!波澜不惊!

    “嗯,我奉皇阿玛之命来接太后,走了近道,刚好遇见你们。”果然!

    “若黎的马惊,我们才偏了道,没想这么巧就遇到了四哥。”胤禩笑道。他没有放开手的意思,我抬头去时,正碰上胤禛的眼睛,微微带着些嘲讽,还有失望!“若黎格格没事吧?”他问。

    他叫的是若黎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