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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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 十四的婚事

    二十

    康熙四十一年注定了是多事之秋,刚过完年,就先闹出了一件走水事件,火起在太子所处的东宫,虽未成势,但也让人心惊了好一阵子,又是一大批的宫人被处置。

    那毓庆宫是康熙专为太子建的,可以想象康熙有多宝贝他的这个儿子。偶见太子,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大约是谁遇见这事情,都不会认为是好兆头。

    那边火势刚去,我这里火就起来了,刚近三月,我还没来的及赞一回枝头的新柳,就被德妃给叫了去。进宫这么久,跟她在太后那里时有碰面,但并未有深的接触。表面看是个温和的女人,有着一双极美含情目,已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清朝选秀,虽是重出身,但是能在皇帝那里吃的开,也需得有些先天的优势不可,这德妃显然优势是极强,能那么多年荣宠不衰,姿色是一面,心机必也不一般了。宫里的女人,我一向没小看过。

    随着小宫女一路走,一路思量她叫我何事,十四虽常与我玩,但是他老妈,我一向抱着井水不犯河水态度。

    见了礼,也落了坐,脸上是笑着,眼睛里却是冷的。这一点,胤禛尽得其真传。“一向与若黎姑娘不常走动,今儿冒然去请,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娘娘说哪里话,您不怪若黎失了礼数就行。”我客套着。

    “不敢。”她缓缓落了座,眼睛一直盯着我看,突地一笑,“看姑娘多穿蓝,今日仔细看了,还就这蓝色配的你穿,水灵灵一样儿的人。”

    “娘娘夸赞,若黎是偏爱蓝色儿些。”

    “嗯!”

    “不知……”

    “我们家四阿哥也是喜蓝的,可见人这心里有多怪,爱着哪一样儿,眼里心里就那一样儿,别的不着眼里。听说他那贝勒府,床帐窗纱不拘什么物件儿,深的浅的轻的重的,蓝汪汪一片,大热天看着都起寒战。”德妃似乎不打算我先问什么,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只好笑了,“娘娘说的对。”

    “哪里对?”她眼风斜着扫过来,语调沉沉的,逼问一样。

    “人心里怪,爱着什么,眼里心里就是什么。”我稳稳的答给她,也看着她的眼睛。“这个若黎也是不解的,倒刚好向娘娘讨教了。”

    她愣了一愣,“若黎姑娘太谦虚,若论讨教也该本宫向姑娘讨教,姑娘伺候圣上笔墨,那书本可比本宫看的多去了。”

    “若黎不敢,娘娘到底是阅历多呢,若黎小辈,不敢在娘娘面前逞强。”

    她笑了笑,又低头喝茶。

    良久,突然说,“打听的姑娘是爽快人,今儿见着果然是爽快人,本宫也不跟姑娘绕弯子。请姑娘来,为的是十四阿哥……”她顿了一顿,看住我,眼中的戾气便泄出来。

    “喔!”我心知大半,事情果然来了。

    “他已在本宫这闹了几次,铁了心要娶姑娘!姑娘可知?”德妃缓缓的问。

    我苦笑,“若黎不知。”

    “姑娘是明白人,可我们十四年纪小,糊涂不懂事,姑娘……”她紧盯着我。

    “娘娘放心!”我打断她的话,站起身来,“娘娘没别的事,若黎就告辞了。”

    “姑娘果是明白人,本宫就不多说了。姑娘慢走。”脸上还是笑,眼里还是冷。我气不得她,她是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气。转角处迎面撞上急走的人,“若黎,我额娘叫你去干吗了?她都说什么了?”

    我一个狠劲儿,把十四逼到墙上去,因他已比我高的多,不得不稍掂着脚,才能用自己胳膊肘顶了他的脖子,瞪着他下死劲儿的顶了,直到他脸通红,才松了些,“你先跟她说什么了?你也知道你该娶亲了,怎么还做出这小孩子的事端来?”我恨道。

    他很轻易的就把我手臂拿下来,咳了两声。才又拢住我的双臂不让我乱动,“你当我之前的话都白说的?那样你岂不更不信我!”

    “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你……”

    “不管你说多少遍,我打定了主意,除了你,我不要第二个人做我的福晋。”他打断我。

    “你还是小毛孩子,懂得什么?”我气恼。

    “我懂得对你好!”他也冲的吼道。

    “十四!”

    “若黎!”

    我放松了对十四的抵抗,轻声说,“我知道你打小跟我在一起,见惯了我,那不过是小孩子的一种依赖心理,等你再遇着好的女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就算遇着其他的,你只是你,谁也代替不了。”十四执拗的说。

    “好!那你现在就去禀告你的皇阿玛,看他是不是让你娶一个比你大十二岁的番邦女子。然后看他给我定个蛊惑皇子罪,把我下了狱,砍了脑袋,你可得好好的记着我!给我立个大点的墓碑!”我咬牙说道。

    十四拉着我的手慢慢放松,最后倚到墙上去,手抠了半天墙壁,“若黎,你总是把话说的狠!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狠?比这狠的还多呢!我心里什么也没想,就是大家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下去。十四,这日子太不平安了!”说后边一句,我不禁心生凄然,当年那个被我逮着逃学的小男孩都长大要娶妻了,他为此心生烦忧,童年的单纯已经离去,等着他的将是一个挽不住的悲剧。我情愿从来不知这些。

    “若黎,我常听你唱那个《红豆曲》,常见你一个人坐着发呆,我知道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不是真快乐,所以变着法子的逗你,好使你不得空去想你的心事。你可知道我多希望自己长大?你夸十三哥个子高的时候,我也恨不得胳膊够长,可以把你放在怀里,护着你,不让人欺负你。你有心事尽管想去,可是不用再举目无亲,我给你一个家,由着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长大了,可以护着你了,你们都告诉我不能娶!不能娶!若黎,不能娶!”十四贴着宫墙缓缓走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又突然回过头来,张开双臂,大声叫,“若黎!不能娶! 为什么?”说罢头也不回的跑开。

    一连几天,耳边都是十四伤心的一直重复“不能娶!不能娶……”手底下那些密密麻麻的拉丁文字全都成了鬼画符,一个都不认识。朗世宁看我神情反常,道我是累了,便让我走走去。我一步一步挪出景阳宫,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十四说的对,我韩若黎在这紫禁城里孤苦伶仃的,作了难也不知道能找谁去。

    不知怎么竟踱到御花园去,我一般不来这里,今日竟胡乱走到了。懒的再走,想就近找个亭子坐,不想康熙的身影慢慢从一边竹林闪了出来,我躲避不及,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去行礼。

    “呵!若黎怎么有空这里来了?听那朗世宁说你学习外文可是上心的很呢!”康熙见了我笑道。

    “皇上说笑了,看您今儿心情挺好的。”我也笑着,未免有些吃力。

    “来陪朕走走。”康熙招呼我,李德全自觉落在了后边。

    “这做皇帝的,可不能心事儿都摆在脸上。”康熙看住我笑道。

    我摸了摸脸,不好意思的笑了。

    “若黎来这里几年了?”

    “回皇上,这是第三年。”

    “喔!想你那时候倔强的看着朕,似乎还在眼前,一晃都三年了,朕又老了三岁喽!”

    “您看着一点都不老,听十四说您前些日子还搭弓射箭,箭箭命中靶心呢!那是小辈们都比不上的。”提到十四,我心里一打鼓。忙转了头准备转移话题。

    康熙却突然问了句,“若黎今年多大了?有没二十岁?”

    我一笑,“皇上,若黎进宫那年是二十三,今年都二十六了,按女人年龄算,若黎都是明日黄花了!”

    康熙摇头,“不像,看着不像,是不是常在朕身边,瞅着你这两年都没怎么变。”

    “大概是那玉泉山的水养人,宫里的娘娘还有丫头们哪个不是水灵灵的。”

    康熙突然大笑着看向我,“怪不得太后喜欢你,若黎说话好听,还让人觉不出假来。”

    “您取笑若黎,在您面前谁敢说假话?”

    “若黎,跟朕谈谈朕的儿子们!”康熙突然收住笑,语气严肃的说。

    我一惊,忙低了头,“皇子们哪是若黎能议论的。若黎不敢。”

    “你们那里也讲究这个么?”

    “皇上……”我惊呼道。

    “说说吧,朕听听,就你的看法。”

    我噤了声,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若黎这两年入乡随俗,行为处事也俱都跟众人无甚两样了,您这样是在为难若黎。”

    康熙长叹了一声,“连你都不肯跟朕坦诚了,当年那个敢顶撞朕死都不跪的若黎呢?”

    我心念一动,抬头看了他,眼前见到的是一个孤独的老人。“皇上,那个若黎还在,只是那个若黎自知自己身份特殊,不敢妄言!皇上您不也是一向体谅的吗?”

    康熙不说话,一直盯着我,我也望向他,没有一丝的松动。康熙突然拿手蒙了我的眼,“若黎,你有一双干净的眼睛,朕看着也会觉的惭愧。”

    “皇上,若黎听过一首歌这样唱‘世上最是母亲亲,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母亲的恩’,唱的虽是母亲,但若黎想父亲大抵也是一样的。您是君主,可也是父亲,他们都是您的儿子们,都是您的骨肉,怎么都分不开的。若黎有幸跟阿哥们相处,知虽有时他们会惹您生气,可都是心心念念惦着您的。”

    “好一个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康熙笑,“若黎,朕会不会看错你?”

    “这是什么意思?”我脱口问道。

    康熙面色凝重,望了一下天空,“都道若黎真性情,敢说真话。若有一朝若黎也明白真话害人,你该怎么做?”

    “害人的真话,不说也罢!”我叹了口气道,古今都一样,真话永远是逆耳的多。

    康熙看着我呵呵的笑了。

    “您又笑什么?”我疑惑问道。

    “笑若黎又说真话。”

    “这个真话大约不害人!”我答道。

    “嗯,嗯,是。”康熙一直点头,然后又点着头,“若黎,若黎,你若不是真愚钝,就是绝顶聪明!”

    我望着他不解其意。

    康熙挥挥手,“朕也要独个儿逛了,若黎也自去逛就好。”

    没过几天,在太后那里就听说,德妃已选了员外郎明德之女舒舒觉罗氏雅欣给十四作侧福晋,正在请皇上的示下。我已经多日不见十四,一是我避着他,我想他应也是避着我的。

    一日康熙想要看英吉利的沿海景俗,朗世宁又有别事走不开。便差了我去送,我刚跨入殿门就听到十四吼声,“儿臣不要!”

    我一时立在当地,想康熙定是许可了德妃了建议,傻十四,跟你的父亲,你抗的过么?你的儿女情长哪比的过他的大清基业。

    正呆愣间,十四从里边一阵风的冲出来,差点就撞到我身上,见到我先是一愣,继而“哼”的一声,就错过身子过去了。

    我把文稿交给李德全,却听里边康熙的声音,“是若黎吧?进来朕有话说。”

    我进去行了礼,康熙沉着脸看我半天,方说,“十四脾气倔强,他一向和你亲厚,你去劝劝他。”

    我答应着退出去。

    小安子领我到上书房一旁的一间屋里,十四正背对着门站着,听到脚步声,猛地摔了一本书过来喝道,“滚!都给我滚!”

    那书正好砸到我头上,瞪时眼冒金星失声叫出来,小安子忙过来看,“姑娘没事吧?”

    十四听到,忙过来扶住我,“怎么是你?我道又是那起子奴才!”

    “是他们砸着就没事了?”我按着脑袋说,手放下来时竟然粘了血。十四立刻叫人去请太医,被我拦住,“这成何体统,叫他们找点药擦了就行。”

    一时药送过来,十四接过给我擦了。

    上好了药,我说,“好了,写吧!”

    “写什么?”十四不解的问。

    “心平气和!一千个!不是皇上刚布置的吗?皇上让我来监工了。”我斜倚到椅子上去。

    “你……”十四急的一指我,“你知道我今儿为什么和皇阿玛顶撞吗?”

    “知道,你嫌那舒舒觉罗家的姑娘丑!”

    “我见都没见过,嫌她什么!”十四没好气的说。

    “对呀,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不能要人家。说不定你会喜欢她呢!”

    “若黎……,任谁,都别是你说这话。难道你也赞同我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姑娘?”

    “不赞同啊!”

    “那不得了,你也别说我嫌弃什么。”

    “可是咱们可以见上一见的嘛!”我一拍手笑道。

    “你……,唉——,真拿你没辙,我这样是因为你,可你竟跟没事人似的。”十四无奈的说。

    “那全都是你以为的。十四,你总说要娶我,说我不理解你。可是十四,你问过我没有?你问过我想嫁你没?”我冷了声音问。

    十四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亦盯住他,他终于低下头去。

    “还有,如果不能选择就想要的,以后就好好对待你能选择的。”

    十四不再吭声,闷头去写字。

    那一千个 “心平气和”十四一直写到天黑透,午饭晚饭都是在书房吃的。我看的出来,他是在故意拖时间。

    及至耐不到他写完,我都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我睁眼时,十四正站在我跟前瞅我,看我醒来,疲惫的笑了笑,“我写完了,这就送你回去。”

    我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出门。小乐子知趣的落我们一箭的距离。我和十四缓缓的走,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我任他拉着。不知他写完那一千的心平气和后,有没有想通什么。到我的住处前,十四一把把我拥在怀里,紧紧的抱着,“若黎,我不知想了多少次要这样抱你呢,这样儿果然暖和。”十四我下巴蹭着我的脖颈说。

    “十四,我这里永远是温暖的,不管什么时候,你要是觉的累了,都可以来我这里,只要我在,我都会给你泡杯茶喝。”我湿了眼眶,却极力不让自己声音哽咽。

    “也包括能像小时候一样在你床上躺一会儿么?”十四笑着问。

    “嗯!”我点着头,泪终于控制不住,全滴进十四的脖子里去。

    “以后也能这样抱你吗?”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