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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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种祸

    我一身男装回到住处时,把惠儿吓了一跳。

    “小安子说您跟万岁爷出宫了,还以为他和我闹着玩儿,竟是真出去了,大冷天儿的。”惠儿忙倒了热水给我洗手脚。

    脱下鞋袜看时,右脚踝那里,已经微微肿了起来,惠儿唬的一跳,“这是怎么说的?姑娘就这么肿着回来的?

    我顿时把胤禛恨的咬牙切齿来了。

    正要各处去问有无叠打损伤膏时,屋外有人叫了声,“若黎姑娘在吗?”

    惠儿出门去看,不多时拿了个小瓶子进来,笑着说,“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给姑娘送了瓶活血化淤膏。”说罢笑着看住我。

    我被她看的心虚,“你笑什么?是他该送的,今儿出去崴了脚,多半跟他有关系。”

    “姑娘这话说的,惠儿还未曾听说阿哥们该怎样,这不紧着送了药来?你前脚回来,人家后脚就送药过来,该与不该的,心思都到了,姑娘怎还怨人家?倒是歪解人家心意了。”

    我把头扭向一边,“哼!歪解谁都不会歪解他,他只会冷眼笑人,满宫里谁不知道他冷面冷心,有对谁好过!我也不稀罕。”

    “姑娘快别这么说!给人听见。”惠儿急了要捂我的嘴,“你这会儿倒又小气。”然后低头帮我擦药。

    “我就是要小气,谁让他先和我计较。”我补了一嘴道。

    惠儿呵呵的笑起来,“这倒新鲜,听人说四阿哥最不和人计较的,待人虽不和气但也不为难人。”

    “这样儿的人更可怕。”想想回宫的一路,他横里竖里出我洋相,害我里子面子全无,气就不打一处来。

    惠儿不再吭声,端水出去倒掉。我坐回床上,眼睛扫过床头两个包裹,笑道,“这是什么?竟然还有人给咱们送礼?”

    “您不说奴婢倒忘了,可巧着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前一后派人给姑娘送的两件披风,说早预备下的,就等下雪给姑娘送来呢,那银灰的一件是十四阿哥的,白的是十三阿哥送的。您不在,我就跟来人说等姑娘回来亲自谢过两位阿哥。”

    “十四倒是有心,春天时候应下的,竟然真有了。”我笑着说,第一次摸到狐狸皮,光滑顺溜手感极好,昔日里悲悯苍生的心早抛到爪哇国。

    “十四阿哥也不是第一次有心,今儿姑娘倒稀罕了!”惠儿站在门口笑我道。

    “惠儿今儿怎么了?如此刻薄。”我仰着头看她。

    惠儿抿嘴一笑,走近房内,在床沿上坐下,细看了我半日,突然叹长了一口气,“今儿见着我阿玛,嘱咐我一定转告姑娘,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姑娘性格直爽,知道的是你没有机心只一味和人好。不知道的,是你城府深,笼络人心。姑娘聪明的紧……”

    我听着明白,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我在这宫里,连宫女都不算,还能碍着谁去!瞎担心!”

    惠儿拿掉我的手,幽幽说道,“万岁爷今儿单带了你出宫,阿哥们也都和姑娘走的近……唉……真难说,主子们的心思难猜,惠儿是替姑娘急,您这样呆着,未必是福。”

    “胡说,还有李德全和四阿哥八阿哥和俩侍卫呢!”我辩解道,“我是赶巧了。再说大家也都能和阿哥们说说笑笑,怎独我不行?你们这些人的心思啊,一个掰成俩,我还弄不懂呢!”我不以为然的说,在现代,和上司一起吃饭唱歌打牌,还不是司空见惯,来了这里,见康熙也常和他的臣子们说笑打趣,古今上下级关系大抵是相似的。

    惠儿哑然失笑,“也不知姑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如此也好,不过白担心你。”

    “嗯,惠儿的话极是,问题是我本来只是根粗笨的榆木疙瘩,这辈子是不能秀于林了。”我躺倒床上笑。

    “姑娘今儿这么开心。”惠儿转移了话题。

    “遇着了一个人,好似纳兰家的,他父亲可是纳兰容若呢。喔,‘山一程,水一程’,大清国第一才子。”我觉的像是做梦,恍惚觉的这穿越没白穿一趟。

    “不知羞,原来是为男人。”惠儿起身笑。

    我呸了她一下,“是你先歪了心思,先不羞自己。唉……,可惜不能见纳兰容若真颜,该如何风流倜傥!”电视剧里钟汉良的纳兰容若扮相着实让我流不少口水,但还嫌诗人气质不足,没那股清风鹤影的灵动。

    惠儿不语退出去,留我一个人做春梦。

    昏昏欲睡时,脚腕上药力凉丝丝的渗进皮肤,心里隐隐一张胤禛坏笑的脸,拨弄的心头痒痒的,继而又恨恨的醒来,辗转反侧,许久不能安睡。

    隔了几天才有空见着十三和十四,分别谢过不提。

    十二月初,宁寿宫里热闹了一天,八阿哥生母卫氏晋为良嫔,太后和惠妃主持仪式。因八阿哥一向人缘尚好,许多人跑去看热闹,我呆在乾清宫里,我知他们最后的悲惨,不忍看今日的繁华。

    那日在景阳宫里正站在梯子上理书,听得殿里小太监们一阵请安声。看到胤禩笑盈盈的立着,我不动,就站在梯子上笑着看他,“开心吧?”

    他还是笑着,不搭话,伸了手扶我下来。我下来拿湿帕子擦干净了手,就倚在桌子前仍看着他笑,他过来用手一一敲着笔架上的毛笔,“你又笑什么?”

    “我看你笑才笑,以前你也笑,但不似这样的开心。大凡心里真正快乐的人,才会这么笑的无遮拦,你现在就是。”我答道。

    “都说你不通人情世故,什么都不避人,殊不知你才是真性情。”胤禩笑着说,继而神色又凝重下去,“胤禩不拿你当外人,我额酿出身不好,这些年来受的苦不必言说,往日我们母子见上一面都难。而今晋了位,虽不能身边尽孝,可也能日日请安,额酿再不用牵缠挂肚的盼着见我。”

    “那多好!”我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得这样说。

    他也只是和我说说心中快意,并不要求我说什么,点着头继续柔柔的笑。

    我突然笑出声来,“我总是不知该拿你当大人还是孩子,我十九岁时,起床还要人叫。大冷天儿的不愿醒,我娘亲就‘哗’的掀了我被子……”旧事如在眼前,回忆起来格外亲切。

    “你娘亲现在哪里?”

    顿时黯然,我都不知自己在哪里,又怎知我亲娘亲爹在哪里?

    “胤禩失言!”胤禩赔礼道。

    我苦笑摇头,“莫怪若黎难言。”

    “我懂!”他濯濯的目光看定我。

    为这句话,我引他为知己。多少人,总不能体谅别人的苦衷!

    “今儿是你额娘大喜,你有无庆祝?”我转移话题。

    “皇阿玛有赐宴,我们就不必再张扬。”

    我哦了一声。

    胤禩见我再不说话,低声道,“前儿出宫之事,皇阿玛查了,确实有机关,被你言中。”他神色凄凄,不似夸赞我的样子。

    “关我何事?”我不明白。

    “喔,倒也是。”他木木笑道,“只是,以后宫里说话长个心眼儿,人前人后的,总会不小心开罪人去。”

    我撇了撇嘴,立即想到谨贵人,可不是爱鸡蛋里挑骨头找我的茬,“那倒是,你们都是七窍玲珑心,独我只开六窍,一窍不通!”

    胤禩定定看住我,继而绽出大大笑容,像三春和风,“你可爱的紧!”

    我皱眉,“别扭的很!要你在我面前充大人,你还小了些。”

    胤禩眼中有滟滟的光,笑意弥漫,又碰了碰笔架上的一排笔,“皇阿玛嘱咐我多读些书,麻烦你给我取。”

    “把正事儿给忘了。”我笑着忙按他所说去取,都是些经世治道的。看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他皇阿玛给他们显贵的身世,给他们华丽的前程,也给他们无限的希望,最后,给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八阿哥。”他要走的时候我叫了一声,他站住等我再开口。

    我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呃……恭喜你额娘晋位。”

    胤禩笑笑,把书交由贴身太监拿着,离去了!

    康熙四十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晚,二月底的时候雪还一直的下,午后的空气总是没来由的觉的慵懒,加上屋子里暖香弥漫,越发觉的没精神。我站在窗前看雪簌簌的落,不期然一双手就蒙上了眼睛,摸起来不是女孩子的细滑,一使劲就拧下来。“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胤祯甩着手抱怨道。他已经长的跟我一般高了,眉眼也日渐俊朗。此刻正拧着眉看我。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这么胡闹,小心被皇上知道挨板子。”

    “皇阿玛知道我一向与你亲厚,才不会因这个怪我。你发什么呆呢?我站了半日都不见你有动静?”

    我不理他,倒了杯茶给他喝,“你又来做什么?今天不上课?”

    他嘻嘻笑了,“皇阿玛赏两本书给我,要我来你这里取。本来是要李公公来的,我没敢劳烦他。”

    “还有你不敢的,不过是找个借口来折腾我。”我边说边取了披风。

    “你干吗去?”

    “那书能在这里等着你?还不得我去取了去。”我白了他一眼说。

    “雪这么大,我跟你一道去,惠儿不用跟去了。”

    说着不等我再开口,便拥着我出门。

    去景阳宫的路上有一段水磨大理石铺就的,落了雪就吃不住半点力,我还穿着花盆底,这下可遭了老罪了。胤祯几乎把我整个拎在身上,我还是一步一打滑。胤祯笑着说,“早知道就不央你,其实也不是非得现在取。”

    我一听就火了,“你还真是吃饱了没事来折腾我了!”脚底一松,“彭”的一声就和十四一起一头扎到雪窝里。右腿上立时一阵彻骨的疼。十四慌着扳我起来,“若黎,没事吧?伤哪里了?啊?说话啊?”

    我疼的直掉泪珠子,哪还顾的说话。胤祯更慌神,扯着嗓子叫人来,跟他的人也被他留在乾清宫,此时漫天大雪的,哪里找着人影去。他试着抱我起来,可终究是人小力薄,又怕再摔了我,急的直要骂人。好不容易一队巡逻的侍卫发现我们,慌忙赶过来,一阵手忙脚乱的把我送回住处,太医也及时的到了,胤祯忙着吩咐这吩咐那,太医战战兢兢的不敢乱动。我心里一烦冲他吼了一声,“你给我消停点儿!”又叫惠儿,“把十四阿哥请外间去看茶。”

    惠儿答声是就要让,十四却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我不说话,张太医你赶紧给姑娘瞧伤。”

    张太医抱抱了拳道了声:“姑娘得罪!”然后在惠儿的帮助下,剪开裤腿,看时,整个小腿已青紫一片肿的跟萝卜似的了,惠儿“呀”了一声,眼泪就吧嗒着往下掉。胤祯也凑过来被我白了一眼没敢吭声。我强忍着疼笑,“怎么跟摔的你俩似的,都出去吧,别招的我更疼。”

    张太医吩咐另外站的人打盆热水去,我扫了一眼,竟是那日遇着的福格,刚才也是他抱我回来的,我一路上疼也没顾的注意。福格也看了我一眼出去,惠儿也跟着他出去了。

    张太医就查看了一回,又疼的我几身冷汗,只得咬着牙挺着。“看姑娘情况定是折了骨头,呆会儿先上些止疼的药,用板子固定了,年轻人长骨头快,养几个月就好了,其它并无大碍。”

    胤祯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冒出大片的汗来,这孩子,对人还是极好的。

    等一切归置妥当,送走太医。胤祯挨到我床上坐了,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我看他一幅自责的样子不禁心疼。

    腿已经不那么疼,我笑着整了整他的衣服,“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我一个人还不知道怎么着呢!”说到此,想起还一旁站的福格,便冲他笑了一笑,“今天也多亏了纳兰公子。若黎不便行礼,就此谢过。”

    福格连忙还礼。胤祯瞅了福格一眼,“福格是吧,纳兰家的,听八哥常提你。今儿的事爷记着,以后谢你。”胤祯摆起阿哥架子来像模像样,我偷笑了一回。

    福格也退去,屋子里就剩我们俩。他眼睛突然迷蒙起来,理了理我的头发,“若黎,还疼不?我也疼,以后再不这么干了,只对你好。”

    我突然意识到他真的长大了,不单只个子长高,声音变粗,他已真正到了懂儿女情长的年龄,到明年,或许他的皇阿玛就要张罗着给他娶妻了。

    我拿掉他的手,“以后一日日大了,别跟我这动手动脚的。给人看到也不好。”

    “谁敢说!”胤祯一杨眉微愠道。

    “是,别人自不敢说你,只说那个狐媚子若黎,专门挑唆小阿哥。”

    胤祯嘿嘿的笑,“你当真是狐媚子好了,专来蛊惑我。”

    我崩了脸,“私底下看了多少不正经的书?拿这下流的话和我说?”

    他见我生气,忙握了我手,“你别动气,回头腿又疼。我说错话,以后再不敢说。”

    我叹了口气道,“到明年,你阿玛额酿肯定会给你找个好姑娘做福晋,还不学着哥哥们稳重些。”

    “若黎,你怎……”他突然发急。

    我却喊了惠儿,“看看跟十四阿哥人到了没,十四阿哥忙了这会子该累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你明明都知道!”临走,胤祯恨恨的丢我一句话。

    惠儿不吭声,脸色神情莫辨。

    我在昏暗里也不吭声,许久,惠儿道,“姑娘也歇着吧。”

    晚上的时候康熙命人送来些补品,并嘱咐我好好养伤。太后也命馨兰看了我一回,说我好生养着,缺什么让惠儿去她那里要去,等我好了再去给她读经讲笑话。

    我想我这也可以划为工伤系列,索性伤的心安理得起来。

    十三当晚就来了,看了一回伤,笑着说,“可够你养一阵子了,怎么那么不小心,去年就崴了一回,这次又摔成这样。”说着给我看几样带过来的东西,竟有几本木刻板插图的《西厢》《牡丹厅》之类,都是宫里见不到的,喜的我直叫“知我者十三也!”十三笑笑,从怀里掏出块怀表来,“这是别人托我转送的,你起坐不方便,又不分时辰,拿了这个可以看个钟点。”

    “谁这么周到送我?”我接过看,那表半个鸡蛋大小,荧蓝外壳,中间镶红宝石,刚好握在手心里,精巧可爱。

    “你看着喜欢就行,也不用你知道谁送的。”十三笑的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