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闻笙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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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与不爱之间的距离

    一个小时之后,曾焱赶到时,看到箫箫在望着摩天轮上的人们发呆。曾焱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唤了他一声:“闻箫。”

    箫箫从发呆中惊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他的神情有些怅惘。

    “你特别喜欢游乐园和摩天轮?”

    箫箫摇摇头,停了一会儿,答道:“我只是喜欢看这样歌舞升平的感觉。这么多人从我身旁来来去去,但他们都和我没有关系。”

    曾焱听了,沉默许久,道:“你现在还唱歌吗?”

    “不唱。”

    “为什么?”

    箫箫没有回答。

    曾焱也不再问,只是说:“你听过有一首翻唱的英文歌,take me to your heart 吗?昨天在大街上开车的时候,忽然听到这首歌。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忽然就被感动得很深,伏在方向盘上看不清前面的方向。箫箫,我多希望,那一会儿你在我身边。”你可以填满我的心,然后填满我的生命。即使只是一时一刻,亦足矣。

    箫箫:“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不知道。”

    “就是你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爱情,我不相信。你真得相信有这种东西吗?”

    “如果你相信它有,愿意为一个人付出,那么就有。即使这个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以为然,但对你而言,它仍然存在。”

    箫箫看着他:“那你了解我吗?我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我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想要摆脱的是什么?我经历过什么?你都知道吗?”

    “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会都记得。”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凭什么认为你爱我呢?”

    曾焱想了想,道:“我说不清楚。闻箫,如果我能够说得清楚,可能你对我就没有这么重要。”

    箫箫的问题,让曾焱想起很多年前看过的《大话西游》里面的台词,爱情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到底是需要还是不需要,这个问题永远是当局者迷。

    古往今来,关于爱情到底需要什么,一直众说纷纭,但从来没有人说过,爱情需要理智。还是汤显祖说得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一点宿命的味道,在劫难逃,因此宽慰和感动了许多在爱情中独自受伤的人。

    “连你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怎么说服别人?”箫箫不肯相信这种没头没脑的感情。如果毫无牵绊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可以一往情深,那天长日久积聚的感情又算什么?一同度过的那些时光,意义又在哪里?

    箫箫自幼只相信两个人,他的爸爸,他的姐姐。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的芸芸众生,似乎都处在另一个和他平行的世界里。他可以看到他们,但彼此,无论是思想还是感情,都永无交汇。以他所见,箫箫根本不明白一个人要如何把自己的身心交付与另一个毫无血缘甚至彼此永难真正了解的人,这种信任是从何而来?难道所谓的爱情,一定要建立在勇于牺牲的基础上吗?

    曾焱不想同他争辩这个问题,他们处在不同的世界里,无可争辩。他年幼单纯,偏偏又骄傲固执,曾焱心底有些叹息。

    “你约我出来,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陪我去见一个人。”就算是演戏,总也要有五分真,才可以不显得假,所以曾焱是他想到的最合适的人。

    “什么人?”曾焱问他。

    但是箫箫的表情显示他在发呆,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曾焱也就不再问了。

    “离过年还有几天?”箫箫忽然问了一句。

    曾焱怔了怔,答道:“还有五六天吧。”

    “你有时间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

    箫箫没有回答,打开手机给他看了地址:“我们走吧。”

    闻笙打开门,看到箫箫和他身后的曾焱时,有些吃惊:“箫箫,这位是……”

    曾焱微笑:“何小姐,我姓曾,我们见过面的。”

    闻笙立时想起了徐为和她说过的,曾晶的哥哥曾焱。经曾焱这么提示,闻笙想起几个月前在深蓝,把她从一个喝醉酒的女同志手中带出来的自称姓曾的那个男子。但闻笙从来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就是曾晶的哥哥。

    箫箫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姐姐,你很惊讶?”

    闻笙摇摇头,对曾焱微微笑了笑:“请进。”

    这次见面并不像箫箫想象了几百次的那样热烈。他既没有扑上去抱住姐姐一抒别离之思念,也不是像过去一样言笑宴宴亲密无间。甚至因为曾焱在身旁,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跟姐姐说。

    大部分时间倒是闻笙和曾焱在谈话。箫箫只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看着闻笙的一举一动,异常得乖巧。能这样再看到姐姐在视线里,箫箫已经很满足。

    闻笙看着曾焱时,脑子里一直在考虑齐凡说过的话,她想知道箫箫和曾焱的关系究竟到什么程度,曾焱对于箫箫而言,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恋爱老师。曾焱看起来风度翩然,闻笙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但他偏偏是曾晶的哥哥,加上这一重关系,难免太过复杂,令闻笙心中忐忑。

    她和曾焱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两人看似没有关系,但中间的关系又千丝万缕,闻笙也不知要和他说些什么。气氛总是有一点古怪。

    好在曾焱同她,不过是聊些和箫箫有关的话题。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闻笙逐个为他解答。箫箫扫了曾焱一眼,没有说什么。

    闻笙处在怀孕期,易感疲劳。箫箫一直在看她,觉察到她眉目间有些精力不济,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心中顿时犹豫,他既想和姐姐这么相处下去,又不愿看她疲惫。

    曾焱看看他道:“箫箫,闻笙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他已经从闻笙这里知道箫箫这个惯用的小名,叫得很自然。

    箫箫注视着闻笙,轻声道:“姐姐,我还能再来吗?”

    闻笙再见到箫箫,也不再担心,听了他这样问,不觉微笑:“你有朋友陪你还不够吗?”

    “你会一直在北京吗?”

    闻笙摇摇头:“我想回绍兴了,这些日子奔波劳累,那里比较安静。”

    箫箫想说什么,又没说。

    他同曾焱一起离开闻笙住的地方。坐在曾焱的车里,箫箫一直在发呆。

    曾焱将他唤醒:“你在想什么?”

    箫箫摇摇头,没有回答,却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跟成海岩熟吗?”

    曾焱怔了怔,答道:“不太熟,我和他一年也只见一两次面而已。”

    箫箫又不说话了。箫箫对成海岩的敌意一直未曾消退。他仍然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为了那个叫成海岩的人,变成现在这样?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以来,真得开心过吗?他看了曾焱一眼,姐姐是个傻瓜,大概和曾焱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比较有共同语言吧?

    这么说,曾焱大概也是个傻瓜。

    “你和你姐姐,是怎么回事?她不许你见她?”

    “你答应再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曾焱一口答应:“好啊。”

    “我喜欢我姐姐,所以她生我的气了。”

    曾焱怔了怔,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之后,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箫箫追问。

    曾焱但笑不言。箫箫这个孩子,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却忙不及地判定自己已经爱上了姐姐。感觉上,果然是他会做的事。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想让姐姐留在北京过年,这样就算她不见我,至少她会离我近一点。”箫箫望着挡风玻璃外的霓虹夜色,出神地道,“但我不想她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你能陪她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你要我做的?”

    “嗯。”

    箫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这样是不是挺可恶的?因为知道你不会拒绝帮我,所以就找你帮忙。这有点像是敲诈。”

    曾焱笑笑,安慰他:“箫箫,我不是可以随便被敲诈的人。这是我自己乐意帮忙,你别太在意。”

    “但是这样,你就不能和你家人一起过年了。”

    曾焱仍是笑笑:“我爸爸并不想看到我。”

    “为什么?”

    “他是政界的人,在性取向的问题上思想很守旧。”

    箫箫有点好奇,想了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男人的?”

    曾焱一直在专心开车,夜晚的灯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神情好似被灯光和暗影次第包围,有几分闪烁难测,停了一会儿,他告诉箫箫:“是我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室友,很喜欢依赖我,我也喜欢照顾他。”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箫箫心想,如果不是他们分手,自己就不会惹上曾焱这一桩事了。

    “是他先提出的分手,我一直以为是他移情别恋,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爸爸派人找过他的缘故。后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我跟老爷子挑明了我的取向,也说明了我的态度。但他让我在限期之内改邪归正,否则就把我逐出家门。我没办法认同,于是老爷子给了我一笔遣散费,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现在,一年也就见上两面吧,每次都不愉快。老爷子看见我这个不孝子,就痛心疾首,吃不下饭。”曾焱嘴角有一丝淡淡的无奈,“没办法,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箫箫有些同情他,默然。

    曾焱笑笑,安慰他说:“过去的事了。”

    箫箫换了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去陪我姐姐?”

    “为什么?”曾焱也实在有些好奇,不知道箫箫为什么会垂青于他,至少他知道徐为也可以担当这个职责。

    箫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爱上她。”

    曾焱啼笑皆非。

    最想留在身边的人

    闻笙答应留在北京,一方面是对箫箫有几分不忍之心,他已经委屈求全,闻笙不想再拒绝他的要求,何况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另一方面,她也想更多地了解曾焱这个人,或者说借此了解箫箫的心理。

    曾焱极为称职,他把华讯的日常事务交给助手,这两天,有事没事便过来陪闻笙聊天散步。

    也许kevin独自回了**,闻笙收到他的短信,什么也没说,只是发来了杨先生开的那张方子。他终是尊重她的选择,闻笙吁了一口气,既觉惆怅又觉感激。

    她的孕期越来越长,已经将近三月,不适和虚弱感越来越重,时常莫名地便觉得心悸和呕吐,食欲不振,晚上睡不安稳,早上自然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杨先生这张方子还是必要的。

    曾焱恰好在,开车载闻笙去药房,闻笙有些过意不去。

    曾焱微笑:“何小姐,你太善良了。为什么你不认为我只是为了讨好箫箫?”

    闻笙笑笑,摇摇头:“我知道箫箫只是让你跟我演戏的,不过,曾先生你演得太真了。”

    曾焱并不意外她早已看穿,只是苦笑:“没办法,戏假情真。”

    闻笙便不言语了。这两天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应不应该把丁伟那件事告诉曾焱?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闻笙思前想后,始终心意难决。

    到了药房,他们本来一同进去拿药。但闻笙闻到药房里的中药气味,忽然一阵呕吐,曾焱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扶她到休息区坐下。

    “是老病吗?你拿的方子就是治这个的?”曾焱又问了句,他所目睹的闻笙,身体虚弱,远甚于常人。他以为这是她自幼就有的体虚之症。

    闻笙不欲多言,只是点点头。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方子给我,我去给你拿药好吗?”

    闻笙知道自己现在闻不得中药房里那么复杂的药材味道,也就把手机里的药方短信调出来交给曾焱:“谢谢你。”

    曾焱排队窗口,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药剂师。曾焱将手机递给她,说照这个方子拿药。

    那中年药剂师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这个方子是谁开的?这么娇贵。好在你来我们这儿,换了其它地方,其中这几味药材你还未必找得着。”

    曾焱答不上来。

    那药剂师眉头一皱:“怎么这么粗心?你太太在哪里开的药你都不知道?早孕期间身体的变化大,又吃这样娇贵的补药,可见身体是很虚的。这么粗心,怎么照顾她?你们这些男人,也真是的。”

    转身去拿药,留下曾焱怔立当场。何闻笙怀孕了?晶晶知道吗?成海岩知道吗?

    中药最好是自己煎服,虽然现在的药房都可以代为煎药。但药房煎的药哪会有自己亲自煎的认真?效果也难免要打些折扣。只是闻笙客居不便,也只得让药房代煎。

    曾焱提了煎好的药出来,看到闻笙还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停在不远处,重新观察了闻笙。

    她看起来很弱,年纪还很小,很难相信她居然有孕在身。

    她和成海岩之间的故事,曾晶逼不得已,向哥哥坦白了一些。在曾晶的描述里,何闻笙是一个年纪小小心思复杂的小女生,表面纯情内里狐媚,不择手段地诱惑成海岩,一心想要飞上枝头,上演现代版的灰姑娘变形记。

    曾焱当然不会相信曾晶的说法,晶晶从小就喜欢一力以自己的好恶来描述事实,她不是有心添油加醋,只是习惯了坚持己见。

    如果何闻笙只是像曾晶所说的这样,根本不足以动摇成海岩和曾晶的婚姻。她道行再高深,还能骗得倒成海岩吗?曾焱并不了解何闻笙,但直觉让他认为,何闻笙大概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那种玲珑剔透的女孩。

    曾焱不喜欢成海岩,但是很佩服他,也信任他的眼光。

    曾焱走过去,唤了闻笙一声:“何小姐。”

    闻笙从思绪中惊醒,看到曾焱手中提的药,“啊”了一声:“我刚刚还想着我怎么忘了告诉你让药房代煎呢。谢谢你。”看来曾焱也是一个细心的人。

    闻笙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到曾焱一直在注视她,不禁有些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放心:“我的脸色很差吗?”

    曾焱摇摇头。

    年夜饭是和曾焱一起吃的。因为徐为和箫箫在一起,闻笙拒绝了徐为的邀请。

    曾焱来约她一起吃饭。反正大家都是一个人,不如聊天作伴,闻笙便答应了。

    现在的人们越来越懒,在饭店过年的人越来越多。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没什么年味。

    曾焱和闻笙在饭店里对坐感叹,都笑了,笑过之后,彼此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

    曾焱注视着闻笙,终于问了几天来一直盘旋在他心中的一个问题:“你……成海岩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闻笙一呆。

    曾焱很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毕竟你只是一个女孩子。”

    闻笙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记得你跟箫箫说过要回绍兴。”

    闻笙轻轻地道:“嗯。绍兴地方小,我想会比较适合现在的我。”也该回去看看爸爸了。

    曾焱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想了想,道:“可是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闻笙其实心里也孤单、恐惧,但她从来没有可以肆无忌惮地供她撒娇的人,这样的情绪只能深埋心底,脸上可以展现的表情,不过是微笑而已。外加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女孩子是必须自己坚强的。

    “你还是应该告诉成海岩,这是他的责任,你不应该帮他逃避。”

    闻笙注视着他:“曾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曾焱叹息:“我只是就事论事,总不能因为晶晶是我妹妹就说昧心的话吧。况且,她和成海岩的婚姻,一开始我就不看好。成海岩太冷静,而晶晶对他太狂热。他们性格并不调合,所谓的感情又从一开始就不均衡,能坚持七年,我想已经是极限了。晶晶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了,她也是时候摆脱这种狂热成熟起来了。”

    闻笙摇摇头:“那是她和成海岩的事,我只能做我自己的决定。我累了,好容易大家都平静下来,就这样吧。”

    闻笙的目光有些怅然:“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局。”徐为说过,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对每个人都好的结局,或者伤彼或者伤己。闻笙做不出损人利己的事,只好选择独自承受。

    “也许和你相比,晶晶对成海岩的感情根本不是爱情,只不过是一种,”曾焱叹息,“占有欲罢了。”

    闻笙微笑:“谁说占有欲就不是爱呢?总是因为喜欢才想要占有的。”

    曾焱摇摇头:“不,我一直认为爱情应该包含对方的自由。否则,那不算是真正的爱对方,只不过是爱自己。”

    “如果箫箫喜欢的人是你,我会很放心。他第一次恋爱,我不希望他碰见太狠心的人。”闻笙轻轻地道。

    “可惜箫箫并不这样认为。他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感情。而且,”曾焱有些无奈,“我想因为我是晶晶的哥哥,这种关系多少也让他难以释怀吧。我了解晶晶,她从来都是个任性的人,一定做了很多让你难堪的事。”

    闻笙摇摇头,低声道:“你不明白箫箫。他……”

    闻笙心底一酸,匆匆抹去眼角沁出的泪水,低低地道:“你知道吧,他现在的名字叫盛阳。”

    曾焱点点头。

    闻笙慢慢地道:“他在原来的学校被老师骚扰,箫箫反抗,用水果刀把那个人刺成重伤。他在警察局割腕,被救了回来。是为了逃避刑事责任,他才换名字换身份。”

    曾焱也呆住了,许久,才低声道:“原来是这样。”他想起被王振胁持的那一晚,箫箫身上的水果刀,那时未觉异样,这时候再想起来,便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闻笙沉默。

    曾焱叹道:“我们走吧。”

    他们是整个饭店中最早离开的人,离开的时候,一桌菜肴还完好未动。

    曾焱送闻笙回她住的饭店,一路上两个人都有点沉默。大街上不时可以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

    闻笙忽然道:“曾先生,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我决定初二回绍兴了。”

    “你订好机票了?”

    “嗯。”

    “几点钟?我去送你。”

    闻笙摇摇头:“箫箫和徐为哥哥会送我。你一定也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办,已经麻烦你这么多,我不想再耽误你的时间了。”

    曾焱也就不再说什么。

    将闻笙送到饭店,曾焱原本已经决定离开,但身后正在上楼梯的闻笙忽然扶住栏干呕吐起来,却什么也没呕出来。

    曾焱听到动静,连忙转身去扶她。

    闻笙自己也觉恐惧,在kevin身边的时候,无非觉得有一点点虚弱,并没有这么大的反应。怎地现在,感觉越来越难受了?这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曾焱当然也不知道孕妇该有的是什么反应,看到她眉头紧锁,觉得很是忧心。

    “你回绍兴,就这样一个人生活?绍兴有你们的亲人吗?”

    闻笙勉强笑笑:“你别担心,会有人照顾我的。那里毕竟是我们长大的地方嘛。”

    曾焱注视着她,轻声道:“这种时候,你很希望他能在你身边吧?”

    闻笙落泪,半天才道:“这个世界哪能人人都如意呢。”

    曾焱无言以对。

    闻笙低低地道了声再见,上楼去了。曾焱站在楼梯上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曾焱在心里考虑一个想法。这样做,晶晶大概不会原谅他。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曾焱觉得自己的内心始终不安宁。

    考虑了两天之后,他打电话给成海岩。

    成海岩和曾晶结婚的时候,曾焱已经被曾振中以五百万的“遣散费”扫地出门。成海岩和曾焱这位内兄并不熟。从曾晶这边来说他应该叫曾焱一声“哥”,但他一直称呼曾先生,彼此间的客气一如对待商场上的伙伴。

    “你和晶晶还在北京吧?”曾焱无心寒喧,直切主题。他知道成海岩和曾晶每年中秋和过年的时候,都会在北京陪同曾振中。

    “是。有什么事吗?”

    曾焱不想在电话中谈论这个问题:“有时间出来见个面吗?”

    他们在距离华讯科技不远的一间咖啡馆见面。

    “晶晶知道你出来见我吗?”

    成海岩点点头:“很巧,我接你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曾焱再见到成海岩的时候,难免以一种考量的目光去观察他。仅管曾焱一直不喜欢成海岩这种莫测高深的个性,但他也一直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有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气场,隐藏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谈笑之间,锋锐隐现,即使是不了解他的人,也往往会被他折服。如果在商场上相见,以他的才华和智慧,真是毕生一遇的对手,足以把酒言欢。

    难怪连晶晶这样高傲的人,也迷了他这么久。若非他如此出色,老爷子又怎会接受这样一个背景复杂来历不明的人做他宝贝女儿的丈夫?

    “我想跟你聊的事情,同何闻笙小姐有关系。”曾焱说完这句就停下,看他的反应。

    但成海岩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激动的表示,他甚至没有问曾焱他怎么会认得何闻笙。他只是温和地“哦”了一声,注视着曾焱,等他往下说。

    这的确是成海岩的作风。曾焱暗地里叹了口气,道:“何小姐怀孕了,你知道吗?”

    成海岩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闪动的光芒,但曾焱看不出那意味着什么。

    “她好像打算一个人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我和她接触过,她现在的状态很差。我不认为她一个人能够撑过去。”

    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傻,仍然不懂得怎样保护自己照顾自己。成海岩轻轻叹息,对曾焱道:“谢谢你告诉我。”

    他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曾焱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咖啡馆,直觉告诉他,现在大概不必为闻笙担忧了。现在,值得担忧的人,是晶晶,和他自己。

    曾焱已经做好准备,要承受宝贝妹妹的雷霆之怒了。

    几回魂梦与君同

    曾晶的电话如期而至。曾焱知道这一场迟早躲不掉,也不避。

    电话里曾晶质问的声音非常生气:“哥,怎么回事?成海岩接了你一个电话,人就不见了,我打他电话也不接。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曾焱很无奈地道:“我能把他弄哪儿去?他要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

    “你别跟我瞎扯。告诉我,你跟他说了些什么?平白无故地,你们俩有什么话好聊的?”

    曾焱想了想,觉得实在有必要和曾晶谈一谈,有些问题逃避不得。

    “晶晶,你和成海岩,现在怎么样了?”

    “你问这个作什么?”

    “晶晶,幸福不幸福只有自己才知道。如果生活真得出了问题,强撑也无济于事。不如摊开来解决。”

    “哥你什么意思?”曾晶的语气很不善。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不赞成你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棵树对你有多少感情,晶晶,你自己心里清楚,从一开始,你们之间就是不公平的。到现在,你还要继续?”

    曾晶沉默半晌,道:“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生活。”

    曾焱也沉默了半晌,道:“你考虑过,和他分手吗?”

    “我不会和他分手的,否则然然怎么办?”

    “别拿然然当借口,我知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借口……原来你们都这么了解我,”曾晶淡笑,“看来我果然不是个好妈妈。”

    “这样做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他爱不爱我又怎样?至少他的自由现在捏在我手里,他还是我的人。就这样大家耗着吧。他会知道谁是真正陪他到最后的人。”

    曾焱真是不知道该拿曾晶怎么办,叹道:“晶晶,你不能再圈在你自己的小世界里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当初那样。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你爱他,怎么会有这种恶狠狠的心理?这叫爱吗?简直是互相折磨。”

    最后那句话令曾晶非常生气:“哥,你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才懂得爱情吗?”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爱他。但是晶晶,你试着走出来好不好?给他自由也给你自由,这个世界比你以为的要大得多,值得珍惜的人,不只成海岩一个。你别再钻牛角尖了。”

    曾焱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即使成海岩和曾晶之间曾有爱情,也早在成海岩的冷静和曾晶的高压这样的**两重天中圆寂了。

    曾晶的世界太简单,看似广阔,实则狭碍单调,因为她只喜欢俯视世界,而且她的眼睛里只看她想要看到的东西。在青春时代,她表现出来更多的是好强,但曾振中和曾焱都无暇发现她的偏执。这种偏执,没有随着她长大诚人、嫁为人妇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也许这跟她的生长环境有关系,她只有父兄,没有母亲。女孩子成长过程中,一个温柔的母亲终究是不可或缺的。同性之间拥有的某些心灵的秘密,异性纵使亲如父兄,也难以理解。

    “晶晶,何小姐已经怀孕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要怎么办?你放过她和孩子,放过成海岩,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这就是你和成海岩说的话?”

    “晶晶,与其这样相互折磨,不如相忘于江湖。失去和得到总是相随的,你不试着踏出这一步,怎么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样的新生活?”

    手机那边静默了很久,之后,曾晶冷冷地道:“哥,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做。这个世界上还有哥哥逼着妹妹离婚的?是何闻笙让你告诉他的是不是?招数用尽了,连怀孕这种戏码都端上来了。”

    “晶晶,你别这样胡乱揣测别人。”曾焱脾气再好,也有点愠怒了。

    曾晶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她说话。一个出卖弟弟,一个出卖妹妹,你们这笔交易真是做得好!”

    曾晶摔了电话。

    曾焱有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所谓,医者不留无缘客,佛家只渡有缘人。一个人自己无心治病,旁的人,就算骨肉至亲,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绑着她去法院离婚?

    曾焱现在越来越忧虑这件事的结果。

    绍兴是小城,年味比大城市重得多。闻笙回到绍兴的时候,是大年初二,整个小城是一片难得的热闹。

    闻笙悄无声息地回了原来的家。上楼的时候遇到从前的邻居大婶,看到闻笙,颇觉惊讶:“哟,闻笙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弟弟?”

    “他在学校那边实习。”

    大婶点头:“你们姐弟俩都有出息,以后一个做了画家一个做了音乐家,就不枉你们爸爸一番心血了。”

    闻笙只是微笑。这句话里究竟有多少真心呢?闻笙只能当祝福语收下。左邻右舍都是教师家属,他们姐弟俩都学了不务正业的专业,箫箫可能意识不到这些,闻笙却知道当年邻居们是颇有议论的,多少有些讥笑何忆苦不会为人父母的意思。

    至于画家和音乐家,少不更事的当年,或者确有过这样的隐愿。如今,兜兜转转,多少晓得了些世间事。少年时的梦想,已经随风远去了。

    闻笙回到家,家里仍是她上次收拾过东西之后的样子,冷落萧然。

    闻笙站在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仍旧是孤单一人,但心里已经多了几分安全感。过了这么久,人生终究还是停在了它开始的地方。

    闻笙顾不得劳累,开始动手收拾东西。需要收拾的不多,不过是她的床铺再加上厨房而已。别的地方用不着,闻笙精力不济,也难以顾全。

    在家里住了两天,闻笙一直懒洋洋的,一个人吃饭,自然也不及从前为一家人煮三餐来得经心。买了些挂面和鸡蛋,一把青菜,下一点青菜鸡蛋面,便足称一餐。无事时,待在房里看书而已。她不想见太多人,也就不愿出去。

    第三天的时候,因为比头两天睡得好了,早上就醒早了一会儿。看看窗外,太阳才刚想露头,想想这两天一直闷在屋子里,料想对身体也不好。

    闻笙想了想,洗漱一番,打算出门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或许是她看世界的眼光改变,眼前的绍兴城和过去相比,总有几分似是而非的味道,既觉熟悉,又觉陌生。

    在路边吃了一点早餐,闻笙信步出去,不觉便走到从前她和成海岩一起放舟而下的那个小小的青石埠头。闻笙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看守埠头的老大爷,守在这里也是因为孤寡一人无事可做,没想到大年初三还真得有人来坐船,连忙招呼:“小姑娘,要坐船吗?”

    闻笙下意识地点点头。

    给了船钱,闻笙独自坐了一条小木船,沿着旧路顺流而下。闻笙低头去看那木船,是她从小见惯的,用木板钉成的小舟。不知在这埠头经历了多少风雨,已经很旧。但小河水浅,就是跳下去也淹不了人,小木船不过是为外来游客增加一种情趣,不在乎其旧,也不在乎其小。

    只不知这和当初他们两人一同坐的,是不是一条船?每条小舟样子都接近,闻笙分辨不出。

    沿着旧路,又到沈园。

    冬天的清晨,又值年节,沈园更显冷落。闻笙停了小船,上岸,独自一人沿着那些山石树木走了一会儿。偶尔有些晨练的老人经过闻笙身边,看到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一个人来晨蹓,都觉诧异。

    沈园对于绍兴人来说,更像是一个寻常的公园,因为太常见,所以不经意地,便辜负了其中的无边风月。

    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里,闻笙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身后忽然有人温和地叫了她一声:“闻笙。”

    那声音不是不熟悉的。闻笙觉得脑袋里轰了一声,像是一股电流流过了身体,既觉温柔又觉残酷。

    她以为是自己幻听,闭上眼,双手捂住耳朵,想让自己静下心来。

    但她听到有一个人走上亭子,停在她面前。闻笙不敢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已经跳得不堪承受。

    成海岩轻轻叹了口气,在她面前蹲下,拿开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温和地道:“闻笙,睁开眼睛。”

    闻笙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变得清晰,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

    闻笙觉得自己心里若喜若悲,变幻难测。他自沈园独自离开的那个背影,犹在眼前。是离去还是归来?时光深处,此刻与彼刻似乎重合了。闻笙心中一片蒙昧不清。

    “我去过你家,没有人,就猜到你在这里。”

    “哦。”闻笙轻声道。

    “几个月了?”他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他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快要三个月了……”闻笙颤声道。

    他把她从木椅上抱下来:“好了,我们走。”

    闻笙任他牵着自己走。她没有问他方向。闻笙已经没有心力去问他任何事了。他为什么而来?好像很清楚,事实上她一点都不明白。

    如果闻笙仍然理智,她应该拒绝他,像从前那样。但是闻笙现在很孤单又很害怕,她不想拒绝任何陪伴,何况是来自她最渴望的那个温度。

    类似爱情的味道

    到了闻笙家,成海岩先去看了一下厨房。厨房里只有几个鸡蛋和一点剩下的青菜,看起来冷清清的。

    成海岩皱了皱眉,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买一点东西。”

    抬头看到闻笙,黑漆漆的双眸盯着他,神情仿佛还有点恍惚。从沈园一路回到何家,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出现,对她而言是个太大的意外,需要时间来消化。闻笙根本不知道要和他说些什么,他们已经分手那么久。

    成海岩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那你和我一起去,行了吗?”

    闻笙没有回答,只是任他拉住自己的手,带自己出门。

    路线都是成海岩决定的。他们先是打车去绍兴最大的书店,买了一本孕妇食谱。接着去超市,买了他自己的日用品,又去电器专柜买了电磁炉、微波炉。闻笙家里用的是煤炉,煮起饭来想必烟熏火燎。原本还想买台洗碗机,但超市里没有,也就算了。

    最后去的是食品广场。他想来是没买过菜的,翻了翻那本食谱,从水果、食材到调味品,全部按图索骥。

    出了超市大门口时,手里已经累累地提了好几只袋子。

    他们在超市门口打车。成海岩看了她一眼,把那只装着自己的日用品的袋子放在她手里:“你抱着这个。”他把其它的都放入后备厢。

    之后,在出租车上,一路到家,闻笙一直抱着那只袋子,下巴搁在袋子上没有说话。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他自己要用的东西。袋子很轻,但放在膝上,闻笙的腿一动都不敢动。下车的时候,腿已经有些发麻了。

    中午饭是成海岩做的,闻笙无事可做,端了张小椅子坐在他身后,看他炮制那些食材。从来没有想象过他穿着围裙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又有些陌生,好像哪里有点不协调,但是又绝不难看。

    他做菜很奇怪,先看菜谱,看两遍,然后菜谱放一边。他的记忆力真是好得惊人,两遍之后,所有的程序、用量似乎都已经记在脑中,动手的过程中,根本不会再重温一眼。而且他很会安排程序,哪个前哪个后,总是衔接得刚刚好,人就显得很从容,根本没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闻笙坐在那里看着他的身影发呆。所谓的聪明人,大概就是这样了。

    成海岩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做了四道菜,清蒸海鱼,什锦菌炒腰果,酸梅姜鸭,宫保鸡丁。四道菜在桌子上摆好的时候,最后一道虾仁豆腐汤基本上也出锅了。

    他把汤放在桌子中间,在闻笙对面坐下,递给闻笙筷子:“第一次做菜,味道很可能不好。你先尝尝吧。”

    他用汤勺给闻笙盛了一小碗汤放在她面前:“别烫着。”

    闻笙默默地用小勺舀了勺汤,吹凉了放进口中。汤里面有一只虾仁,闻笙慢慢地嚼,嚼了很久,也没有尝出味道,反倒是眼泪顺着脸颊滴了下来。是因为什么流眼泪,闻笙自己一时也意识不过来。似乎被那汤的热气一催,眼里的水气都被催出来了一样。

    也可能是很久以前就想哭,终于得到机会了吧。闻笙在他面前,总是脆弱一点,因为不必再伪装坚强。他们都可以做自己。

    成海岩把自己的座位移到她身边,给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闻笙匆匆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对不起。”闻笙其实很讨厌自己这样,好像在索取。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成海岩反问。

    闻笙一呆。

    他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很是温柔。闻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从前她所看到的他,总是微笑的,很少叹息。

    成海岩夹了一点鸭肉喂她,闻笙默默地张开口接了。

    最后,这顿饭是他喂她吃完的。无论成海岩夹什么,闻笙都不拒绝。

    他知道闻笙饭量不大,但女人怀孕以后,也许饭量会增长一些吧。成海岩心中没谱,大致估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再吃多了似乎不好,便放下碗筷,问道:“闻笙,你吃饱了吗?”

    闻笙被他一问,似乎忽然惊醒,呆了呆,点点头。

    成海岩微笑:“闻笙,你一点都不挑食?”

    闻笙点点头:“嗯。”箫箫挑食得厉害,闻笙正相反,一点都不挑。

    成海岩拍拍她的头,轻声道:“好孩子。”

    这些菜式似乎都不合他的口味,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了。

    闻笙想去洗碗,成海岩按住她的手:“算了,我来吧。”

    “你会吗?”

    成海岩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餐具:“洗干净不就行了吗?”闻笙就放开手。

    他洗碗,闻笙还是在一边看。

    他果然是不会洗碗的。就那么几只碗碟,两只锅子,洗洁精用掉了有半瓶,整个洗碗池里都涌着白色的泡泡。这个洗法,不干净还真是怪了。

    男人不适合做家务,但男人做家务的时候,却似乎另有一番动人心弦的味道。也许是闻笙偏心,也许是人们对于出众的男人总是有些偏心。

    闻笙在一旁看他洗碗,不觉有些心意痴痴,叹了口气。她总是这样,很容易被他诱惑。心意和立场都不够坚定。

    他们说爱情是很容易厌倦的,但这样两两相对,要到什么时候会厌倦呢?真可惜,他是一件奢侈品,绝无仅有,限量珍藏,何闻笙这个平凡的小女子根本要不起。

    打发完了午饭,就是漫长的下午。

    成海岩问她:“你下午都做什么?”

    “看书。”闻笙已经很久不看电视,怕电视辐射对胎儿不好。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看看书,似乎也没什么事可做。人生真正闲下来的时候,也很可怕,真正是百计思量,没个欢处。

    成海岩陪她看书。

    闻笙翻的是一本《龚自珍诗集》。她心意不宁,总觉得心里不知是什么思绪在飘忽,也分不清是不安还是别的什么。一本书看了半天,还停在同一页。

    三点多钟的时候,成海岩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出门去接。

    电话里曾晶的声音很轻松:“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有事么?”成海岩的声音听起来照旧温文。

    “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仍然是你合法的太太,别的也没什么事了。”

    “谢谢,我从没有忘记这一点。”

    “是吗?”曾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慵懒,“来,然然,叫爸爸。”

    成嫣然的声音很清脆:“爸爸!你在哪儿?妈妈带我去……”她似乎是被捂住了嘴,声音又变成了曾晶的,“还记得你的宝贝女儿吗?我忘了,你现在孩子不只一个了,不希罕了是吗?”

    成海岩声音一沉:“晶,别在孩子面前胡说。”

    曾晶没有理会他这句话:“成海岩,我已经不想再像过去那样,在你面前总是处于被动地位,应该换换位子了。你去陪你的小情人吧,我和你的宝贝女儿在一起。什么时候你想见她,给我电话。”曾晶径自挂了电话。

    曾晶胁持了他的女儿。真是胡闹。

    成海岩对着手机考虑了一会儿,打电话给曾焱。

    “晶把然然带到哪儿去了?”成海岩开门见山。

    “她带然然回四川老家了,说是带然然回去拜祠堂。”曾焱的声音也很无奈,“你知道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给她时间,让她冷静冷静吧。”

    “爸知道吗?”

    “只知道她要带然然回老家,老爷子还很高兴,你知道然然还没有去过四川。老爷子还不知道你们两个这笔帐。我只担心能瞒到什么时候,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在绍兴?”

    “是。”

    曾焱半晌无言,最后叹道:“你们看着办吧。”挂了电话。

    成海岩回到屋子里,看到闻笙在发呆。他过去坐在她身边:“闻笙。”

    闻笙“嗯”了一声。

    成海岩伸手抱住她,有些叹息:“闻笙,你总是这样乖乖的,像只小猫。你对我,就没有任何要求吗?”

    闻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对他,是有要求还是没要求?闻笙自己也不知道。

    “今天的菜好吃吗?”

    闻笙点点头:“好吃。”

    成海岩微笑,拍拍她的头:“真好养,晚上再做给你吃。”

    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那种彼此纠缠暖昧不清的状态。中间的一切,难道就揭过去了么?

    闻笙离开他的怀抱:“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这是应该我负的责任。”

    闻笙摇摇头:“我不是你的责任。”他的责任是曾晶,是成嫣然。之间没有何闻笙容身之地,她不能死乞白赖。

    成海岩注视她良久,最后捏了捏她的脸:“傻丫头。来,我们出门去散步。”

    喝着杨先生的汤药时会好一点,他在其中加了宁神的药材。杨先生说过多梦也是母体虚怯的一种表现。闻笙回到绍兴时汤药已经喝完,所以回家这几天,晚上睡得始终不好。

    这个晚上是闻笙自从知道怀孕的消息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分开那么久,他的气息仍然是她最熟悉的。

    闻笙他是什么时候睡的。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床上有他换下的睡衣。睡衣是没有温度的,他应该起床已经多时。

    这是少年时代养成的习惯,成海岩的睡眠时间比正常人要少很多。

    闻笙穿上拖鞋走出卧室,看到他坐在桌旁看财经报纸。他们有很多地方是截然相反的,闻笙从来看不懂财经报纸,她连新闻都很少看,觉得寡然无味。

    听到响声,他抬头看到闻笙,道:“你先去洗漱,休息一会儿,我们吃早饭。”

    闻笙手扶着门,忽然一阵呕吐感翻江倒海地涌上来。这些天,早上起床后,总会难受这么一阵子。

    成海岩过去拍她的背,但闻笙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样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闻笙也答不出来。凭常识她知道孕妇会呕吐,但究竟会呕吐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甚清楚。

    成海岩当然也不知道。曾晶怀孕的时候,嫌自己又是发胖又是呕吐,其形难看,坚决不见他。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她住在北京,他们只靠电话联系。直到她生下成嫣然,身材恢复正常为止。

    “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闻笙立刻摇头,她对医院有一种恐惧感:“不用,我有一张药方……”

    “谁开的?”

    “上海的杨致严医生。”

    “杨致严开的?”成海岩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那怎么不见你喝?”

    闻笙轻声道:“有几味药材,绍兴配不齐……”

    成海岩叹道:“昨天怎么不提?好了,药方给我。”

    成海岩拿到药方以后,打个电话出去。傍晚的时候他们就收到了航空快递寄过来的药材。

    闻笙再度闻到了她所熟悉的药香,苦苦的,酸酸的,绵绵不绝,就像她心底潜伏的不安。

    闻笙还没有尝到过所谓新生命的喜悦。她一直抱着温柔的、恐惧的和担忧的心理等待着迎接着那两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两个小生命,既希望他们从未到来过这个世界,又希望能够看到他们最初的长相。

    他们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对他们又意味着什么呢?生命对于闻笙来说,仍然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沉重的、不容侵犯的秘密。

    是从成海岩出现开始,闻笙终于得到她应有的那种呵护。不管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不管他为何而来,不管之后要面对什么,当他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闻笙的眼中时,闻笙心中积压已久的重量似乎在瞬间减轻。

    他是唯一可以减轻她心中的重量的人,她的情人,她的孩子的父亲。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是平凡和琐碎的。

    成海岩把那本厚厚的菜谱翻了个遍,每天像实验一样做不同的菜色,他的厨艺水平明显地见长了。他陪她吃饭,给她熬药,陪她散步,陪她入睡。没有什么亲密的行为,但他们朝夕相处。

    女人都是应该被这样守护的,尤其是脆弱时期的女人。闻笙觉得自己的心境渐渐地被这样的温柔浸润地舒展开来,她稍微丰腴了一点点,脸颊上也多了些红晕。

    闻笙的饭量似乎又长了一点,也许是因为那两个生命越长越大了。

    成海岩注视着她喝汤,闻笙察觉他的目光,有些脸红,放下汤勺,抬起头来道:“怎么了?”

    成海岩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可爱。没有从前那么单薄,不会让人觉得太担心。”

    闻笙轻轻地道:“那是因为你煮的东西很好吃,把我养胖了。你知道吗?女孩子都不喜欢别人说她胖的。”

    “你永远胖不起来的。”

    “为什么?”

    “你心里想的事情太多,很少有轻松的时候。”

    闻笙想了想,道:“可是,人家说孕妇到后期,体重会增加很多很多。也许我会胖得像一只猪也说不定……”

    成海岩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道:“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去沈园走走。”

    他们通常是在早晨去沈园散步,闻笙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想要在下午去沈园。她微微低下头,停了一会儿,答道:“嗯。”

    冬天,除了有些长青树,其余花树的叶子几乎都落光了。早上还有人晨练,下午园内寂寂无人,就更显寥落。

    他们沿着小径一路散步过去。成海岩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有说话,闻笙也一直沉默。

    过了一会儿,闻笙挣脱他的手,走了两步先开口:“你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是。”

    “是你要离开的事吗?”

    他没有答话。

    闻笙微笑:“我知道你迟早是要走的。没关系,你陪我这几天,已经足够了。我现在有小宝宝陪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孤单一个人了。你不用担心。”她把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站在他身前几尺远的地方。成海岩伸手拉住她,把她的身体扳向自己,他注视着她:“闻笙,我要和你谈的,不是我要离开,而是孩子的事。”

    闻笙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闻笙,把孩子拿掉,好吗?”他温和地道。

    闻笙静静地听了,很久没有反应,好像没有听到。他没有继续说,也没有催促她,只是等待她的反应。

    闻笙向后退了两步,离他更远一些,慢慢地垂下目光,看脚下的地面:“你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吗?”

    “我希望你同意。”

    “你不觉得这样做是谋杀吗?”

    成海岩没有回答。

    闻笙咬了咬嘴唇:“我忘了,你是杀过人的,想法当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闻笙,你可以恨我,但希望你同意这么做。”

    闻笙摇摇头:“我不需要你负责,你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他们?”

    “是一对双胞胎,也许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就像我和箫箫一样,我可以看到我们俩刚出生的样子。”

    他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道:“闻笙,你要知道,这并不是需不需要我负责的问题。我说过还你自由,让你去找属于你的幸福,但是我没有说过,让你这样毁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健康的家庭才能养出快乐的孩子。闻笙,你不适合做妈妈,而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你是不是好爸爸,是成嫣然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