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闻笙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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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一次非法约会

    成海岩第一次约何闻笙见面是在何闻笙寄出那份合同的三天后,刚好是一个周日。

    他把电话打到关萌萌的手机。当时关萌萌和何闻笙正在学校里一条幽僻的林荫道散步。

    何闻笙是第一次清晰地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从电波中传来,似乎更增磁性。她握着手机的手轻微地颤抖,这个人,已经从互不相识升级成了她的雇主,从今而后,她必须学会去面对他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外形很相配,只听声音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儒雅温文有品位的男人。

    “出来一起吃个饭好吗?”成海岩的声音很温和。

    何闻笙紧张地回了一句:“好……好的。”他要决定便决定就是了,何必征求自己的意见呢?扮得这么民主,只是让她白受人情,难道还能说“不”不成?

    从何闻笙的回答中感受到她的紧张,成海岩微微笑了,不知世事的小女生就是这点,最惹人怜爱。

    “穿上那件forever love的晚装。今晚九点,我会去学校接你。”不再征询,但声音依然温和。

    何闻笙深吸一口气:“好的。”这次,回答得镇定多了。

    关萌萌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着她紧张如小动物,“扑哧”笑出声来。

    何闻笙看着她,发现关萌萌和自己第一印象中那个豪爽热情的女生相差越来越远。她废然长叹,自己又何尝不是和当初的自己越来越远呢?每个人都有保护色,这是极其合理的事。

    下午六点钟,何闻笙收到快递,里面是一双黑色细带镶碎钻的高跟鞋,和那件米色公主裙正是绝配,而且刚好是她的尺码。

    何闻笙蹙起清秀的眉看了一眼,旋及转头看了一眼关萌萌。

    关萌萌拿起鞋子看了一眼,欢呼了一声:“佛莱葛默的最新款哎!成海岩出手真是够大方。”

    何闻笙脱了日常的衣服,把裙子和鞋子都换上,散落的漆黑长发略梳理了一下,关萌萌为她上了一点淡妆。

    何闻笙不用照镜,也知道forever love店里那个玩偶娃娃般精致动人的公主又回来了。

    她闭上眼在屋子中央静立很久,从今以后,要学会做一个精致的玩偶娃娃。无论她喜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线走路的感觉。

    同寝的另两位小女生推门进来,看到闻笙,惊愕地张大嘴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一个最先反应过来,指着何闻笙结结巴巴:“你……你……”

    关萌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一个转身,洒脱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她们:“怎么了?不认识了吧?”

    两个女生支支唔唔说不上话。

    关萌萌向后一躺:“亲爱的室友,顺便在此向你们宣布,何闻笙在美国的伯父死了,遗产全部由她和她的弟弟继承,所以,”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从今以后,我们这位室友将变身为千金大小姐,大家要学着适应这种烂俗偶像剧的烂俗剧情了。”

    关萌萌促狭地向何闻笙眨眨眼睛。

    九点将至,何闻笙穿着那一身华服走在校园里,心里感到无比怪异。她不敢去接触身边经过的任何一个人的目光,似乎所有的人都晓得她这个不可见人的秘密。

    然而路过的人只是匆忙路过,并无她恐惧的那种眼神和窃窃私语。在音乐学院,如此装束的女孩子不在少数,没什么可惊讶的。看她的人很多,但那都是看到美女时正常的注目礼。

    何闻笙寂寞独行,自嘲地一笑。真得像关萌萌说的那样,她是个很幼稚的人吧。

    她在大门处停下。

    暮色中,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cts-v缓缓地驶向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成海岩英俊的脸庞。他微笑,为她打开车门:“你很准时,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都要别人等上半个钟头才肯出现。”

    何闻笙发现真正面对成海岩的时候,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屈辱不堪。她甚至没有太紧张。

    真正成熟的男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让女人感到难堪。何闻笙应该庆幸,成海岩正是这样的男人。

    何闻笙坐在他身边,他倾身过去为她扣上安全带,然后车子流畅地向前驶出。

    何闻笙发现,她轻松得太早了,真正的紧张感是当车门关起,整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

    整个车里面似乎都充斥着他主宰的味道和气氛,而且这个陌生男人和她近在咫尺,只要她微一转眸,就可看到他的侧脸。

    十七岁没谈过恋爱的小女生,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饶是她一向沉静自若,也如坐针毡。

    成海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紧张,笑笑,打开了车里的音乐。那是一张理查德·克莱德曼的专辑,正在播放的是《秋日的私语》。这是最适合在开车的时候听的音乐,流水一样的音符,不会太沉闷,亦不会太热闹。

    成海岩把何闻笙带到金茂大厦。

    电梯往上升的时候,何闻笙开始产生一种眩晕感。

    她和成海岩之间有一点不远不近的距离。何闻笙庆幸成海岩的身高足够高,大概在一八几,这样,她可以放心地让目光平视,而不用看到他的脸。

    从闻笙的角度看过去,她只看到他的胸膛处,做工精细熨贴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和象牙色的细条纹衬衫。没有领带。他的衣着就像他本人一样,舒适、低调、品位高尚。

    何闻笙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也在看她。因为不知道并且不想知道,所以她不抬头仰望。他宽恕她的这种安静,没有逼她开口说话,这让她很感激。

    他们来到五十六层的意大利餐厅cucina。

    cucina的装修非常现代舒适,大理石地板,马赛克台面和开放式的厨房,食物也精美。

    然而闻笙却始终处在一个灵魂出窍般迷茫的状态里,食不知味,坐不知乡。这种样子,配以她精致的相貌和端正的坐姿,在外部看来,倒另有一种日式玩偶般动人的美丽。

    成海岩坐在她对面,轻声道:“看窗外。”

    他们坐在靠窗的地方。何闻笙微一转头,就看到了窗外的夜景。隔着黄埔江的江面,一片华灯灿烂中矗立着夜色中的东方明珠塔,仿佛电影里最豪华的布景。

    她有些惊愕。原来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么美那么美的夜景。她来到上海不久,这座浮华的东方巴黎尚未来得及在她心目中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这一眼,恍如初见,一下子扑入眼中,足以镌下不灭的风姿。

    她轻声问:“那些灯光是哪里?”

    “外滩。”

    “原来这就是那个殖民地时代留下的风情之地……”闻笙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怅惘之色。

    “这里的东西并不好吃,之所以来这里,只是为了此刻窗外的夜景。”

    窗外的灯海朦胧地照入何闻笙的眼眸中,她心中叹息,从高处俯瞰这些人造的星光,竟然这么美,难怪人总是这么轻易地迷失在都市中。

    成海岩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这个沉醉在灯光中的少女。如此天真如此美丽,如此稚气。

    窗外广袤无际的灿烂灯火,窗内奢华舒适的西餐厅,米色晚装长发如缎的美丽女孩和英俊温柔的男士。闻笙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就亲身出演了像电影画面一样美丽的瞬间。

    离开金茂时大概是晚上十一时。重新回到那辆凯迪拉克cts-v中,何闻笙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成海岩仿佛是漫无目的地把车子向前开出去:“你明天上午有事吗?”

    何闻笙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口中发出来:“……没有。”

    “陪我看看夜色,好吗?”

    过了一会儿,何闻笙清楚地答了一个字:“好。”

    何闻笙说“好”的那一刻,她以为,该发生的事情今晚就到了。

    但是,两个小时以后,她发现她错了。成海岩真得只是想看看夜色而已。

    他的车在黑夜中漫无目的地随便开,他只是开车,并不说话。

    上海的夜色像流水一样地倒映在车窗上,仿佛浮光掠影,不停地流动和变幻。隔着玻璃似乎也可以感觉到这个喧嚣的都市里那清凉的夜风。

    闻笙的心终于渐渐地静下来。

    她发现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在一个陌生或者熟悉的城市里,任夜色如流水般自身边变幻而过。让她想起王菲唱过的一句歌词,“沿路旅程如歌褪变。”

    然而她从不去想,她为何会喜欢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十几年来,她从未有过平静的身心有托的时刻,她的生命仿佛一直在颠沛流离没有依靠,让她无端迷离孤苦。不去想,是因为不想明白个中原由,哪怕是自欺欺人也罢。闻笙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她只是被迫承担重量,内心疲惫不堪,永远渴望着投身于平静。

    克莱德曼舒缓流丽的钢琴曲一直回旋在车内。

    深夜一点钟,成海岩停下车子。他们站在黄埔江边的夜风中。

    风吹起何闻笙的裙子和长发。成海岩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何闻笙轻声问:“你很喜欢上海的夜色么?”

    成海岩笑笑,不语。他很少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这是他习惯性的作风,如非必要,不解释自己。

    何闻笙眩惑于他这种无懈可击的风度。这和她遇到过的任何人都不同。或者说,这和她所以为的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同。成海岩有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磁场和电波,和财富身份无关,与生俱来,让他处在这个世界的顶端。

    停了一会儿,她听见成海岩说,“我的白天一般都比较忙,所以对晚上比较偏爱。”

    何闻笙的语意有些感叹,近乎惆怅:“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么久的时间看夜晚,看上海。”

    成海岩微笑:“困了没?这种时间,你的学校估计已经关门了。我送你去学校附近给你找一家酒店休息,天亮以后你可以很方便地回学校。”

    何闻笙吃惊,抬头,清澈的眼睛惊异地看着他。

    成海岩哑然失笑:“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君子得多吧?”

    何闻笙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

    也许每个男人心里都有着本能的洛丽塔情结,成海岩承认,这种混合了少女和女人的情态非常有吸引力。在那一刻,他有一种想要吻这个小姑娘的冲动。但是他并未付诸实施,他不想吓坏她。他想要的是红袖添香,而不仅仅是一个分享同一张床的女伴。在成海岩看来,□□游戏最有趣的地方并不在于裸裎交缠。每一个过程都是值得玩味的。

    她红着脸辩解:“不是的!我还不算太困……”她没有说她是一个认床的人,骤然换了新环境让她缺乏安全感,会整夜睡不着。

    “真得不困?”

    “真的。”

    成海岩看着她像小孩子般认真的表情,笑了:“好,真得不困的话,我们就在上海滩流浪到天亮吧。”

    于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的夜晚,就整个地消逝在上海的夜色中。

    一辆车,两个人,漫无目的。夜色温柔。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何闻笙依然记得那个“沿路旅程如歌褪变”的夜晚和那流淌一车的《秋日私语》,以及她心里那奇异而熟悉的流浪感。

    天将亮的时候,成海岩送何闻笙回学校。

    他倾身过去为她打开车门,何闻笙轻声说了声谢谢,刚想下车。成海岩递给她一个盒子。

    何闻笙怔了怔,看着他。

    成海岩安抚地笑了笑:“礼物,等我离开以后再打开。”

    何闻笙捧着盒子,怔怔地看着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在眼前离去。

    她打开那个盒子,盒子的底部躺着那张她签过名的合同。合同书上面,放着一张□□、一只卡片和一只象牙白的手机。

    卡片上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密码是071029。

    2007年10月29日,何闻笙在forever love再见成海岩。

    手机铃声响了。

    何闻笙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成海岩”。

    她翻开手机接听。

    过了一夜,成海岩的声音再度从电波中传来时,她居然已经不陌生。

    “闻笙。”他居然叫了她的名字。

    何闻笙猝不及防,不知如何回应。

    “闻笙,你很可爱。”

    闻笙依然不回应。

    “还在怕我吗?”

    闻笙摇摇头,没有说话。

    电话的另一端,成海岩似乎接收到她的摇头,他温和地笑了,说:“你要记住,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所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尽量要快乐。”

    没有等她回答,他把电话挂掉了。

    何闻笙独自一人站在音乐学院的大门前,抱着这个男人给的一个盒子,手机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眼睛里却有大颗的泪水不停不停地落下来。

    为什么哭?为了悼念自己的过去,还是恐惧不可知的未来?她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女人每次都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才能放心落下泪水的话,她们流泪的次数一定会少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