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止步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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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代故宫人

    绕过武英殿往北就是弘毅阁的后墙,这里曾经是清朝内务府的仓库,皇帝自家的金银财宝都存放在这里,每逢金秋时节,长长的甬道里铺满了银杏叶子,金灿灿的撒了一地,美丽极了,夏秋明觉得这才是故宫最美的秋色。

    一百多米的直道走到头就是故宫的修缮中心了,具体位置是慈宁花园东侧、慈宁宫南侧的一片平房,原来这一片是宫中太监和宫女居住的地方,俗称“西三所”,门口铁门紧锁,左侧有一个巨大的水房。

    夏秋明来到单位门口的时候,看见王建军已经到了,便打了声招呼

    “早啊,师傅!”

    “早,昨天那个长颈瓶归档了吗?”

    “做好了,资料昨天交给东歌了。”

    “嗯,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去看一下。”

    王建军是几年前在瓷器组带过夏秋明的授业师傅,五十七八岁,走到哪儿都拎着一个紫砂保温杯。

    说话间,王建军大喊了两声:“嗯、嗯,上班了,开门了。”

    随着“咣啷啷”的一声,一扇朱漆铁门缓缓打开。

    文物修缮部共有七扇大门,每天早晨都要依次打开,开门前,师傅们总要念念有词,喊点什么。以前老一辈的人说过,故宫里发生过好多事,白天是咱们的地方,晚上是“人家”的,每天早起吆喝两声,提醒“人家”,到点了,接班了。

    不管你信不信,大家总是神神叨叨的传着那些有的没的,以前他不太相信那些东西,要是风水鬼神有用的话,八国联军会告诉你,工业革命才是王道。刚来的时候,师傅也告诉过夏秋明,院子里住着很多猫,黄鼠狼,松鼠,吆喝两声就是让它们避让一下,怕一开门,它们“噌”地窜出来。个中原因,莫衷一是,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了。

    铁门一开,院内别有洞天,一间间平房错落有致,间距比较大,几乎保持故宫曾经的设计,当然风雨沧桑百年后房体大多重修加固。进门第一间是木工室,旁边是办公室,往里是铜器室和漆器室,然后就是钟表室,隔壁是囊匣室,囊匣室后边的跨院是裱画室,分前裱后裱两间,然后就是夏秋明父亲曾经工作的院子,摹画室。

    “秋儿,今儿回家告诉你爸一声,刚退休使劲儿玩玩。过几天还回来,老哥儿几个还等着他的‘太平猴魁’呢。”

    “师傅,听你的意思,院里边想返聘我爸?”

    “嗯,昨儿下午开会说的,估计下个月出聘书。”

    “好嘞,一会就告诉他。”

    王建军打了声招呼,往陶瓷组去了。

    夏秋明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现在工作的地方是“科学鉴定科”,是修缮中心里最新的一个科室,里边摆满了文物专用ct机、材料分析设备、无损探伤设备、显微观察设备。

    故宫博物院拥有珍贵的文物馆藏180万件,包括陶瓷、青铜器、绘画、雕塑铭刻、织绣、文玩器具等。而这些文物需要经常保养和修复,而文物修复工作是一门多学科交叉渗透的科学,需要像医学引入科学实验方法类似,应用现代分析检测设备和技术,借鉴当今其他学科的完善理论构架来建设自身的科学体系。

    现代显微技术在文物艺术品的研究与修复中,是必不可少的手段。考古工作者借助显微镜可以判断深埋地下的矿藏或者推断出尘封的历史真像;修复工作者应用显微镜对文物的表面形态、结构以及原料成分、工艺等进行分析观察,提取文物的dna,建档备案,以便给文物保护、修复提供依据和指导。

    在文物的研究和修复中,通常需要利用扫描电子显微镜对文物的材质、伤况、污染物进行检测,利用多种分析手段,如eds能谱分析、ebsd电子背散射衍射分析等分析方法确定文物的成分、制作工艺、表面磨损程度以及新材料的适用程度。并推断样品的加工工艺,指导保存和文物修复工作。

    而这些琐碎而又神秘的工作,便是夏秋明日常。每天上班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去水房打水,因为对用电有严格规定,故宫是禁止私自烧水的。除了喝的水,这里的工作人员还必须每天制作纯净水以备文物修复之用。

    靠在办公桌前,夏秋明抬头就能看见雨花阁的飞檐翘角。记得小学四年级上学的第一天,夏秋明发奋要好好学习,便盘着腿坐在摹画室屋后的台基上,仰望着雨花阁,背完了语文课本第一篇《海上日出》。

    对于故宫的朱墙金瓦,他再熟悉不过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夏秋明是在故宫里长大的,他经常爬上景山山顶的万春亭望一遍故宫。从这个角度,她可以复盘整个与故宫为伴的童年时代——每天上下学穿行的路线、父亲被工作台上灯光映黄的脸,箭亭广场上的露天电影……

    从1990年到1996年,他每周六天保持着同样的往返路线。从东华门入宫,经文华殿一路往西,绕过协和门,横穿太和门广场,经过武英殿一直走到西华门出宫到北长安街小学。放学后,再原路返回。

    “故宫占地72万平方米,大小院落90多座,房屋980多间”——这些停留在纸面上的数字,有不少是他用十七八年的时间一步步用脚丈量过的。

    他们家在派出所登记的第一个户口地址简短的有些随意:故宫西角楼。

    6岁以前夏秋明的家住在故宫神武门西角楼。上世纪50年代末,故宫从北向南沿着城墙盖了一片家属区,住着许多修复厂的职工,有古建专家郑连璋、照相复制专家赵鹏翥。西角亭底下的高台阶环绕了五六户人家,故宫书画鉴定专家单国强、瓷器鉴定专家叶佩兰都在这里住过。

    沿紫禁城墙和西筒子河起的几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大概住了30多户人家。夏秋明家在这中间,那是他爷爷的房子。夏秋明的爷爷夏文鞠是故宫修复厂的老职工,后来成为了一名文物修复专家。在夏文鞠“入宫”的时代,故宫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工资低,待遇差,评不上级别,分不到房子。夏文鞠被分到故宫,是受“地主”成分的连累,当兵不可能,工厂又不要,没有办法,只能去故宫。

    当年更红、待遇更好的去处是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鲁迅博物馆也比故宫火。故宫是旧的,是前朝遗物,又和刚被砸碎的皇权藕断丝连,带着原罪。“地主”出身的夏文鞠也是带着原罪的,先是在故宫做资料保管员,后来成为故宫里复制印章的工人。这个地主的孩子,和这座几百年的皇家宫殿一起,在热火朝天的年代里沉默了。

    夏秋明的父亲夏尚云是1978年大批回城的时候,从内蒙古回到北京,进故宫当的学徒,那时他才17岁,在书画描摹组一干就是几十年,上个月刚退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