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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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憋屈的保安

    sun aug 23 13:15:08 cst 2015

    考虑到牛大奋又会逼牛大山去乞讨,今天没有讨到钱,说不定又要挨顿打,马小斧和狗屁诗人都劝他不要回去,这种狼心狗肺的爸爸不要也罢。牛大山也有这个想法,早就想离开好吃懒做的爸爸别谋出路。现在一时也无地方安身,便答应和暂时他们在一起。

    马小斧证件一到手,脊梁骨就像加了块钢板,硬硬地挺了起来。他喜难自抑,蹦蹦跳跳,活如齐天大圣孙悟空被封为了弼马瘟。有了身份的人了,再去乞讨当然太不像话,他决定去找一份工作,找一份体体面面的工作,即使不能光宗耀祖,也要对得起自己这天造之才。

    经过一番简单的准备,把头发和衣服弄干净了,马小斧信心十足地准备去一家物业公司面试保安工作。他要穿上威武戎装,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牛大山经受了大的打击,虽然办了假证,但是根本无心去找工作,心里琢磨的就是学超人的本领。他的想法是,只要身上有真本事,走到哪里都有饭吃,做保安也就帮人家看看门,工资不高,别人还看不起。快手山羊不肯收徒,他想邀马小斧一起去找狗屎婆学功夫。马小斧最讨厌狗屎婆,怎么说也不去。

    无奈,道不同不相为谋。牛大山决定自己去找狗屎婆,不管她肯不肯教他一个人,都要去试试。马小斧在兴头上,也不拦他,由他去。

    次日,马小斧去了一家名为物业公司面视,小区的名字叫皇庭湾,里面居住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接待了他,凤眼里流露出几分鄙视,面无表情地问:“你也想做保安?行吗?”他将腰板一挺,小萝卜头高高扬起:“怎么不行?咱有能耐!”不待对方要求展示,他便在大厅连翻了两个筋斗,然后倒立着两脚凌空舞动着说:“够不够格?”

    “看不出来嘛,你还有这一手,看样子是可以。”小姐点着头,古怪地笑了一下,眼里的鄙视还是有一点,说,“不过,我还不能做主,要我们队长同意才行。”她伸出纤纤玉手一指队长办公室,示意他进去。

    队长姓方,不比黑冬瓜瘦,但比黑冬瓜高,比黑冬瓜白,目光炯炯,威风凛凛,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大将模样。马小斧一见到他,顿时后背心凉丝丝的,两条麦秆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心里话:“好家伙,此公乃关羽关云长再生啊!”见无青云偃月刀握于其手,只是稳稳当当、肃然地端坐在高背椅上,他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些。方队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干保安这一行,不单要有点拳脚功夫,而且,特别是,个人素质要好。我来问你,以前做过什么?有无犯罪前科?好比偷鸡摸狗、拦路打劫、奸淫欺诈、杀人放火、逞强欺弱等等,如实回答。”

    “报告将军,本人政治面貌清白,本着良心吃饭,受人滴水之恩永不忘怀,众人皆知。有一次,我在街头捡到……”马小斧想把光荣的事情抖出来。

    “行了!”不等马小斧将以前捡到一个空钱包交了公的品德高尚的事情说完,方队长一抬手,掌心对着他,犹如一块巨大的盾牌即刻把他的嘴给封住了。方队长点燃一支香烟,吸了几口,脸上绷着的肌肉有些松驰,继续发问,“以后不要叫我将军,我最怕被人将一军,叫我方队就可以。我来问你,你知道孔子是谁吗?”“谁不知道他呀,留着一撮山羊胡子,快手山羊就有点像他嘛。”马小斧不假思索地说,“你说的不就是那个在街上卖狗皮膏药的吗?他妈的,卖的狗皮膏药还真灵,上次我屁股上生了个脓包疮,三帖下来,竟然好了,神了!”

    方队长未摇头也未点头,又问:“你的人生格言是什么?”“人生,还不是人活着的意思么?”他想了想,果断作答,“只要活在地球上,人就不会饿死,即使讨不到钱也可以在垃圾桶里找到一点吃的,绝对饿不死!”

    “唔……”方队长点了点头,说,“我出一道选择题:如果,我现在有三件事情要你去做,难度都一样,第一件报酬是五十元,第二件是八十元,第三件是一百元,你会选择办哪一件?”“第二件。”马小斧又是果断作答,毫不含糊。

    “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择一百元报酬的?你傻!”方队长直视着马小斧说。马小斧嘿嘿一笑,说:“不太傻,知足常乐呗,还有,说不定那一百元大钞是假的,我就碰到过这样的事情,给了我一百元假钞,搞得我好几天心里都不痛快。”“哈哈,有点头脑!”方队长满意地站起来宣布,“我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要不,瞧你这模样是不会要的,就算你录取了吧。”

    的确,现在想招个人挺难,年轻人嫌工资低,赚的钱不够花。老年人不嫌工资低,可招进来的老保安精神状态不好,总喜欢打瞌睡,小偷进来了都不知道,说不定还要给小偷敬个礼。方队也实在是没办法,要不,往他眼里塞把盐也不会要马小斧。

    穿上保安制服的马小斧不单腰板比获证时更硬,而且感觉好像一下子从幽暗的低谷跃到了万丈高楼上,那份骄傲和兴奋岂是竞选总统获胜、发现新大陆所能相比的么。他将大盖帽往头上一扣,由于头确实小了点,怎么戴也戴不正,但这无损他的神气。他趾高气扬地对狗屁诗人说:“我还没有来得及出示大学本科证明,要不然,定能捞个什么长混混。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老糊涂,从今以后,你只管将胆子放大一点,有我在,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狗屁诗人呵呵一笑,沾了他的光乐得额头上的皱纹堆成了一座黑沙丘。

    接下来,持续三天的军训令马小斧的欢喜大打折扣,甚至有损他的光辉形象。立正、稍息、左右转、半侧面转体敬礼不成问题,只是向后转的幅度太大,他摇摇晃晃人是站稳了,而快手山羊补过的鞋子太不争气,三两下底子和面子便闹独立。这还算不得伤大雅,伤大雅的祸根是腰上扎的那条皮带,跑步前进到中途时突然发难,断成两截。断就断了吧,偏偏裤头过于宽大,不顾猴腰的呼唤直往下滑。下滑就下滑吧,偏偏里头是真空岁月,这下好了,两块猴屁股全被人家看了个真真切切。顿时全场笑晕了一大片,把训练也给耽误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马小斧平生从没丢过这个脸,羞得无地自容,直悔恨自己忘了穿内裤。忘穿内裤者世上可能大有人在,但笑晕了的人们万不可相信他的悔恨,他压根儿就从没有穿过内裤,不知是忽视了内裤的基本作用还是视其为奢侈品,反正就是从未穿过。这完全可以从狗屁诗人那里得到最有力的证实。

    军训过后,马小斧正式投入了工作,带他入门的是个名叫传世苟的老保安。马小斧一见到他便产生了逆反心理,恨不得一分钟就能将工作流程全部掌握,好和他尽早脱钩。传世苟说老不老,三十出头,高高大大,粗黑的头发向后梳着,像钢丝刷子;两撮眉毛翘翘的,像用胶水粘在额头上,给人的感觉是稍不留神就会掉下落;猫头鹰的眼,大蒜头的鼻,嘴唇又宽又大,一张嘴便龇出一口黄牙。别看他也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保安,而在马小斧面前简直就是山大王,不可一世,咄咄逼人。虽然后面跟着的不过是个猴一样的马小斧,但是他以为是千军万马,走起路来眼望晴空万里云飘飘,说起话来嘴吹霜风冷嗖嗖。他对马小斧不是发号施令就厉声呵斥,就差没扬起巴掌来扇,好像马小斧借了他的米还给了他糠,前辈子欠了他的债,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凶相毕露就难解心中之恨似的。而一见到领导或业主或美女,他便涎着脸去讨好、奉承,骨头软得像滚水里的面条。马小斧最看不起他这种奴颜婢骨的孬种,视他为世代相传,香火难绝的狗奴才。

    马小斧深知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不想因为传世苟的恶劣态度而放弃,因而特意买了一包香烟一支一支地敬给他抽,希望能缓解他的火气。传世苟一支一支地接,而态度不见有好转。马小斧稍微懂得了一点怎样巡逻签到,传世苟便懒得再动,像个老太公一样坐在岗亭里指手划脚。这天接了班,他语气冷峭地对马小斧说:“非洲猴,做保安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没什么事故发生还好,一出了事可是要承担责任的。你不能懒,去楼顶查查有没有异常情况,有没有人在上面屙屎屙尿;去看看消防设施是否正常,去看看大门有没有被人损坏……该查查的都要查,马虎不得,听到没有?还不快去!”马小斧丝毫不敢怠慢,撒丫子跑出岗亭去巡查,可刚一上楼顶,就听见传世苟在对讲机里喊,“非洲猴、非洲猴,快点回来,我有要事,快点!”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急急忙忙下了楼,只见传世苟向他挥手,“岗亭里不能离人,回到岗亭里去!”

    下了楼,马小斧看见传世苟直奔向一位拎着几个胶袋的少妇,从她手里夺过胶袋,点头哈腰地跟进了一栋楼房。没过多久,传世苟便就回来了,往椅子上一坐,点燃一支香烟,像是对马小斧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碰到了一个小气鬼,帮她拎东西上楼只说了声‘谢谢’,一点表示都没有,看以后还有哪个傻瓜会去帮她。”见马小斧不动声色立在一旁,他的气更是不畅,呵斥道,“像死猪一样,还不快去拎桶水来把岗亭擦一下,等会儿6s检查不达标又是我的责任!”

    在马小斧擦拭岗亭的时候,传世苟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夹着烟,一手抓着对讲机的天线摇晃着,嘴里哼着小曲,悠哉优哉。由于摇晃的节奏快了点,把天线摇断了,对讲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的脸色刹时变了,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又瞟了一眼马小斧,见他正专心致志擦拭岗亭,便将断了的天线塞入孔中,轻轻地放在靠窗的小台上,说:“非洲猴,快点擦,不要磨磨蹭蹭,我去上个厕所,对讲机放在台子上,看着点。”

    一支烟的工夫,传世苟便回来了,故意问:“我的对讲机没丢吧?”马小斧朝台子上指了一下。传世苟抓起对讲机,假接的天线掉了下来,他故作惊诧地说,“天线怎么断了?有谁来过吗?”马小斧摇摇头。“没有人来过那肯定是你擦台面时把它抹到地上去了,瞧,上面还有新的摔痕,狡辩不掉的!”听了传世苟这番话,马小斧感到非常委屈,知道这不是挨几句骂就能解决的事,故而争辩:“我根本没擦台子,我在外面擦,连岗亭都没进!”传世苟说:“狡辩不起作用,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叫领班来,要开罚单的。”

    没过多久,熊领班亲临现场,马小斧怯生生地低声说:“领班,我没有碰过他的对讲机,真的没有。”传世苟则左解释右解释,一口咬定是马小斧所为。熊领班铁着脸,严肃地对传世苟说:“对讲机是你领的,你是第一责任人,不管你是去屙屎还是去屙尿还是去吃饭,对讲机都不能离身,损坏了,你要负全责,这个月扣你二十块钱。”

    传世苟直喊冤,指着马小斧说:“猴崽子,害我,发了工资不赔我二十块钱,我一个栗凿了钉死你!”背着手走出几步的熊领班回转身来,不冷不热地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我管不了,但我要奉劝你们的是,最好不要影响正常工作,否则,全部跟我走人。”

    明明知道是传世苟使诈,马小斧也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答应赔他的损失,这场风波才平息下来。

    轮到上晚班,传世苟想狗肉吃,自制了套狗的钢丝圈,但业主的狗不敢套,外面的狗不敢进来,瞎转了几个晚上连一根狗毛也未套到。闲得无聊,他便拿睡在树丛里的小鸟的生命开玩笑,用手电筒照着,扬起套狗圈一砸,命中两只,得意洋洋地拎到马小斧面前显示他的残忍。其中一只未完全断气,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头一歪,两脚一伸,痛苦地死去。马小斧见了心里非常难受,暗自咒起传世苟来:“你这个刽子手,有钱人在这依山傍水之地安居,你心甘情愿为他们把腿站僵来守夜,见了人家手中牵的哈巴狗还热情地迎上去摸摸狗头,同是生灵的小鸟就不该在此享受宁静么?它们又碍着你什么?啄了你的狼心狗肺么?可怜的小鸟啊,倘若你们死后能显灵,就显显灵吧,让他也和你们一样不得好死!”

    埋葬了两只可怜的小鸟,马小斧看着那小小的坟茔,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父母,泪水禁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他从树上摘了一把叶子,盖在小鸟的坟上,哽咽低吟:“我爸妈是病死的,是无法挽救的,可你们不是,是活生生的在酣睡中被没良心的人砸死的。你们安息吧,在绿叶下继续作你们的梦,我一定为你们报仇雪恨!”

    吃宵夜的时候,有个大肚子业主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路过岗亭边,传世苟眼疾脚快,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鸡腿呼地一下跑了出去,故作热情,一定要帮人家的忙。在岗亭里远远望见传世苟随业主进了电梯,马小斧见机会难得,将冷馒头搁在一边,拉开裤裢对着传世苟喝了一半的可乐瓶里撒了一泡尿。本无尿意,拉出来的不多,只有小半杯,羼在可乐里刚刚好,不容易被察觉。他捏着瓶子摇匀了,暗想:“非洲猴,非洲猴,老子是非洲猴你就是非洲狗,今天就让你这条非洲狗尝尝猴尿的味道,替死去的鸟儿报仇,替天行道,也出出我胸中的闷气。”

    传世苟担心的是马小斧会偷喝他的可乐,哪曾想到他胆敢往可乐里撒尿,所以回来时见瓶子里的可乐好像没有少的样子,没说话又喝起来。不过,喝了几口之后还是自言自语了一句:“现在什么货都有假,这可乐里好像放了盐似的,有点咸味。”马小斧想乐不敢乐,啃着馒头故意说:“不好喝就留点给我呗。”“想喝就自己买去!”传世苟一仰脖,三口两口喝了个底朝天,一抹嘴唇说,“过瘾,真过瘾!”

    “还有人散步,我到外面站着去。”马小斧出了岗亭,站在路边心情愉悦地向散步的人问好。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大爷在马小斧的面前停住了脚步,握住他冰凉的手关切地说:“小孩子,在外打工不容易,父母不在身边,要保重身体,注意多穿点衣服。”一股暖流顺着马小斧的手传到了他的心上,他使劲地点着头,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谢---谢!”

    老大爷并没有多说别的,只是握着马小斧的手好一会儿才松开,又拍了拍他腰,才走了。他望着老太爷灯光下的背影,眼睛湿润了。

    ――这是他来到这里最大的一次感动。

    报了仇,雪了恨,消了闷气,马小斧的心情比以前畅快多了。此时,他已经熟悉了皇庭湾的地形,基本上掌握了日常工作流程,不需要人带,熊领班将他们拆开了。不用再看传世苟的脸色,不用再违心讨好他,马小斧头顶笼罩的那片乌云消散了,看到了蓝蓝的天,看到了闪亮的星星。

    目前,令马小斧感觉不适的是熊领班的偏见,有时候他会因他的偏见搞得恼火,暗暗地骂道:”你妈的,这个鬼世界尽安排一些狗杂种和老子在一起,这骄傲的工作怎么干得舒心?”

    正郁闷着呢,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不见人。等他在岗亭边站好了,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他再回头,还是不见人。想起有人说过,岗亭边的假山上,刚刚死过一个老头,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