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何为渺渺
几日下来，骆染沉默不语，却也一直注视着童渺渺，尽管那人像是没有察觉。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事情，童渺渺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仿佛迷失在了狂欢的气氛中，要么凑在人群里，疯狂地喊叫调笑，要么在天明时分，缓缓归来，浓重的黑眼圈掩盖不了，萎靡落魄的神情。
他很少说话，也不再和骆染一起吃饭，像是无视了他的存在一样。就算是偶尔，在骆染很多次的呼唤下，能够勉强地应一声，那回过了头来的神情里，也洗不掉一蹶不振的味道，笑容都是疲惫的。
谁都知道，童渺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蛇先生的话，骆染记在心上。之后，他又认真地观察过小贩的举动。那人看向童渺渺的眼神里，明显盛满了忧心忡忡。骆染了然，也许自己并不懂得这座小城的生存法则，可是，单单就凭两人的表现，他依然可以确信，童渺渺真的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骆染放弃了忍耐，终于决定做些什么。
知道了童渺渺的身世，曾经他无法理解的事情，突然就有了答案。他不能说，自己可以原谅，那人所做的一切。再发生一遍的话，骆染一定会拼了命地阻止他。但是现在，没有一种感情能够超越，他希望那个人过得好的心愿。多么不可思议，这样的心愿，竟然凌驾于一切的失望，恐惧，背离，亦或是期待之上，第一次，骆染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该换他来拖着童渺渺了。骆染不说话，也不理睬童渺渺的反对，硬生生地拽着他，将那人带到了城墙之上，是那日蛇先生告诉骆染，所有真相的地方。
登上这里，立于生死的分界线之间，直面着命运的变革，然后做出抉择，这是第四次了。虽然之前的每一次，都是暗淡无光的，随着不同的逝去，奠定了哀伤的基调，但是，这一次，是为了童渺渺。无论怎样，那人要好好地活下去，骆染下
定了决心。
等两人站定在了低矮的城墙之上，一时之间，骆染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了。只得遥遥地望向北墙的方向，犹豫着，提及童渺渺的过往。尽可能地斟酌着温和的用词，他开口道：“你的事，蛇先生告诉我了，我都知道的。”
短短的一句话，省略了太多事情，说得含混不清。但也许是，对这件事情本就极其**，童渺渺竟是一瞬间便领会了其中的含义。上一秒钟还在嬉笑着的脸，立时冷了下来，好像冰冻过一般。骆染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童渺渺的面容上，不觉有些害怕。可是他一心一意，想要那人重新打起精神来，更不能在这里退让，依旧强撑着，逼迫自己，直视过去。
不想，童渺渺沉默了片刻之后，却是嗤笑出来。他答话，太过喑哑凄厉的声音里，像是滴着血。那语调亦是缓慢而深沉，似乎是极疲惫的样子：“知道？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可能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年，我到底活过了怎样的人生，怎么可能知道，我这一生，是有多么地绝望。”
“不，不是的。”骆染眼见着那人沉沦在黑暗之中，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了曾经母亲的话。蛇先生说过的，那也是童渺渺的养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多少会有些作用吧。他试探着，说道：“不要这样，希望是终归会实现的。”
然而童渺渺，却是骤然大怒，眼睛里泛起鲜红的血丝来，将骆染生生地逼退了一步。猛地抬头，他有些凶狠地盯着骆染，愤愤道：“希望？呵，什么是希望？是那种穷尽一生，怎么努力也到达不了的东西吗？说什么实现，你知道我为了它，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吗？如今，都快要彻底地毁了自己了，可还是做不到。你根本不能明白，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有些事情，无论怎样祈祷，都不会实现。”
骆染咬咬牙，想要说服自己，上前两步，奋力向着童渺渺靠近。一边抬起
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衣袖，一边说道：“我可以帮你，我们都会帮你的。”
却被毫不留情地，一把甩开。
“可是我不相信，”童渺渺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别说帮我了，在这里，你连一个人生存下去，都做不到，还能帮我什么呢？这么久了，你应该也明白了吧，这里充斥着的，无能为力的绝望。谁都一样，或早或晚，但终有一天，会掉落到那无边无际的深渊里去的。你也是，不可能永远保持现在的心境，单纯，美好，但是异想天开，不谙世事。”
想起这些日子的生活，骆染知道，童渺渺说的没错。要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世，自己已经失望至极，落寞潦倒，也是心灰意冷了。可是，就偏偏此时此刻，有了一点转机，这一次，他怎么都不想放弃。
再上前一步，骆染忽然勇敢了起来，紧盯着童渺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要是可以呢？要是我能够做到，在这里，永远不绝望，永远像现在这样，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
“哈？”童渺渺向后撤了半步，随即又觉得，很是好笑，这样天方夜谭似的话，确实是只有骆染，才说得出来了。
他不再想在这种天真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不无戏谑地答道：“好啊，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我就相信你说的话，相信希望，相信它终归是会实现的。可是你想怎么证明给我看呢？十年？还是二十年？一生太长，要多久才算是尽头呢？呵，还是等到你实现了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说完，童渺渺转身离去，像是懒得再瞥见骆染一眼。
骆染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了视野里，终于吐出一口气来，仿佛是深深的叹息。这一次，他打定了主意，要童渺渺好好地活下去。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童渺渺走开，在生死的分界线之间，将自己默默地留在了另一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