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蝴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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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欢声阵阵

接下来的日子,童渺渺一直是忙忙碌碌的,再没有机会,可以好好地说几句话了。虽然每天吃饭的时候,那人总还是坐在对面的,可是中途,总会莫名地插进许多人来,欢声笑语不断。而其它时候,骆染又鲜少找得到人影,就算是远远地看到了,那人也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最中央,说笑着,转开了。最后,喧嚣过去,只余下骆染一个人,站在原地,怅然数着寂寞。

这样度过了多少时间,骆染已经不记得了。他侧过头去,看着童渺渺的铺位,明明只隔了一张桌子,骆染却觉得遥不可及。他不明白,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

骆染很久都没有见到,童渺渺独有的那种真实的笑容了。可是,他仍旧相信那不是假的,因为真实,是一种无法伪装的东西。虽然,近日里发生的种种事情,使得他的相信岌岌可危。

他是有一点害怕的,害怕实际上,童渺渺与他的期待背道而驰,害怕自己所有的相信,交付错了人。

童渺渺几乎不回来住,就像小贩说的那样,一直沉浸在筛选人员的忙碌之中,又或者是去了另外的地方,做着其它什么事情,骆染不得而知。

现在,骆染摸索着点起灯火的动作,已经越来越熟练了。然后独自浸湿毛巾,抹去一日的尘沙,独自铺好毡毯,抵御沙漠里特有的凉夜。独自倒一杯水,置于手边,在从噩梦里惊醒的时候,握着杯子,望向对面空荡荡的床铺,若有所思。他几乎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屋子里,人的气息渐渐稀薄,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柔和的火光空燃了一夜又一夜,独自摇摆到天明,继而安静地熄灭。每每接近于完美地,演绎了夕照与朝日之间的乐章,除了偶尔在终结之前,会被那人踉跄的脚步声,打破和谐。

就算是回来,也都是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童渺渺总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整个人虚浮着,飘忽不定,目光沉淀在浓重的黑眼圈之中,不时闪现的水珠里,带着绝望的色彩。他不开口,不回头,刻意地无视其他的存在,好像是固执地一个人溺水,不要搭救。

骆染到底还是有些担忧的。

他终于决定,还是亲眼去看看,童渺渺的情况。

所幸,筛选人员的地方并不难找,就设在了集市上,小贩曾经的摊位。虽然说,除了那一方空地之外,小城里也再没有哪里,可以聚集起大量的人群来。而现今,他们的团体又正是如日中天,这般锋芒毕露,竟连避讳也是不必了。

到了的时候,骆染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队伍排得很长,绕来绕去的,里面大多数都是很年轻的脸庞,争先恐后地向前涌,动不动起些摩擦。阴影里,童渺渺站在摊

位的旁边,手臂交叠着,扬起眼睛来问话。时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时而兴致盎然地谈论着,气氛热烈而活跃。那小贩也在,斜倚在童渺渺身后两步远的墙上,收敛了初见时的圆滑,傲然洒落,散发着倔强的光,云淡风轻地笑着,一如那日在集市上被众人围攻时的样子。

每个人都处在狂欢之中,兴奋的气息远远地,飘到了站在一边的骆染身周。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着自己的坚持,不肯退让。骆染在原地等了半晌,童渺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些年轻的脸庞来来往往地,经过他的身边时,连抬头看一眼,议论一下的心情都是多余的。

看着那人应对自如,洋洋得意的样子,骆染怀疑自己的出现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必要。他只能孤伶伶地失望,然后转身离开。

骆染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从地牢里出来的那天,因为太震惊,而自己选择了回避童渺渺的存在,之后却再也没有了挽回的机会。以至于现在,悔不当初,若是能勇敢一点,好好地聊一聊,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该有多好。

也许后来的发展,就不会是这样了。

童渺渺是不是也曾经这么想过呢?

不仅仅是自己不够了解他,是不是他也不太懂得自己呢?

骆染有些疑惑,可是如今,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回去小屋,竟然也没有心思去其它的地方走走,骆染自嘲地笑笑。自己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呢?不想去回忆了。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游弋着,拂过单一的建筑和形形色色的行人,直到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一点点停住了,是蛇先生。那人似乎是特意等他发现,待骆染看了过去的时候,微微示意。

他摆摆手,招呼骆染过去。随后带领他一道,在狭窄的巷道里穿梭,前行。而骆染只是木然地跟在他身后,连疑惑的心情和力气都没有。他们一起沉默无言,专心致志地移动着步子,最后登上了城墙。

作为生与死的分割线,没什么人会有心情,在这里欣赏大漠的好风光。低矮的城墙上,三三两两的人影晃悠着,格外冷清。

在靠近正门的地方,蛇先生自顾自地走了一段,继而站定,回过身来,注视着停在他身后的骆染,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茫茫的沙海之上,天边的风卷着晦暗的残云,使得微弱的光芒忽隐忽现,变幻莫测。蛇先生叹一口气,抬起右手,指向一侧,遥遥的似乎不可触及。骆染顺着那方向看去,才发现他所指的并非广袤的沙漠,而是小城内部。

对面的城墙之下,阴暗暗的一片,幪幪幢幢地,分辨不出人影来,满地遍布着

浓重的死寂。蛇先生的声音响起,是比往日里柔和了不少的调子:“你不好奇小城中的女人去了哪里吗?”

骆染有些奇怪,看着他,摇摇头。确实,从进入小城的那天开始,就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了。他以为,理所当然的,这样艰苦残酷的地方,是不会有像母亲那样,温柔而脆弱的生灵到来的。

蛇先生不再看他,朝向对面的城墙,淡漠的眼睛里流动着哀伤的水,缓缓开口道:“那里,北墙之下,就是她们生存的地方。为了不增加小城的新生儿,她们被隔离开来,圈在那一小片的区域里,没有进出这边的权利。士兵队会安排些人,给她们定期地运送必要的物资,就这样勉强度日。

“那里,疾病横行,终日里死气沉沉的。除了运送物资,搬运尸体,或是偶尔,按耐不住的士兵们去寻欢作乐以外,再没有什么人进出了。可就算是这样,每年还是会有顽强的新生命诞生。大部分都不知道父亲是谁,还有一些例外,是他们的母亲在被发配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怀了身孕的。出生的孩子之中,九成,是活不下来的。

“如果士兵们发现了的话,女孩还好,可以留下,男孩却必须要马上带到这边来,然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么小的孩子,在这么残酷的环境里,一下子就会没了性命。那里的女人们,也曾试着把男孩藏起来,或是当作女孩养大。不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最多过上四五年,终究还是瞒不过去的。

“那里,就是童渺渺出生的地方。”蛇先生呼出一口气,似乎沉重得无法呼吸。

“别说是父亲了,连母亲是谁,他也不知道的吧。不过,渺渺的运气算是很好的了。听他的养父提起过,渺渺一来到这边,就被那人收养了。不然的话,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骆染无比震惊。所谓的真相,往往都出乎于人的预料。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童渺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依然努力地,尽量阳光地,活下去。他皱着眉,有些艰涩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蛇先生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犹豫着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答道:“因为没有办法了啊。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最近渺渺的样子很奇怪,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我问过他,可是他什么也不肯说。这个地方有多残酷,你是明白的,他这样的精神状态,我担心撑不了多久。他的养父临终前,曾将他托付给我,要我照顾他,保护他。更何况,这么多年来,渺渺就像是我的亲弟弟一样,我很害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转过身来,看着早已呆怔在了原地的骆染,目光澄澈:“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有用,但还是希望,你能劝劝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