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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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森林钢琴师



就像忽然之间有了光。浓密如墨的沉沉黑色里,有一点微弱的荧光,闪烁,散染。在无边的寂静里,本应是诡异的画面,此刻却感觉兴奋而温暖。

“原来,传说是真的呀。”“果然如此”搭上“如释负重”式的叹息,带着莫名的满足感,轻如涟漪般搅乱了这一池的寂。

那,接下来,是不是?

就在那荧光散染的动静中,忽然有隐约的音乐响起,以缓慢而悠远的方式,悄然弥漫过来。而当要触及耳前时,却又远离了。这若即若离,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啊。仔细辨别,那缥缈的音符,也果然是钢琴的音色,低沉而透明,带着丝缕轻缠却也豁然的情韵。在这无边的黑寂里,如昙花一般,漫出幽幽暗香。

呵,原来他,便是受了这个的影响。所以“老师”这个称谓,真是当之无愧呢。一个清浅若云的笑,在黑暗里抹出一弯柔软而淡和的弧度。

于是,尽管视线全盲,也还是忍不住闭上眼,静静聆听。

这如,天籁一般的琴音。

有泪,破碎在了指间,溅闪出晶莹的碎光。

呐,言禾,你说过,曲子并非一定要惊心动魄,华丽万千。只要在身隔沧海,沉淀波澜之后,仍旧有着生生不息的热情和柔韧的平静,哪怕只是最简单平淡的一个音符,也可以直抵人心。

那时惊诧你如此沧桑若老的口气,如今却全然明白了。这些事,本就无关岁月,无关阅历的。

已是暮色微熏,徐坠的残阳挣扎着散逸出已略显萧败的余辉。浓烈的橘色,严丝合缝般填满每一个罅隙。苍穹极远处,夜带着幽深的气息,一路暗染,风尘仆仆。

绵长响亮的铃声的尾音仍轻颤着作祟,偌大的校园,就冷清到只有光线放肆喧嚣。果然,放学是最有活力最幸福的校园纪事之一啊。

但是,总有人,会是不幸的。比如……

真琴一边清理着状若群魔乱舞大盗洗劫后的空荡教室,一边诅咒着“罪魁祸首”们。于是,愤怒的力量果然强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不出半个小时教室就已焕然一新。整洁得,相当耀眼啊。

在这个“团体”盛行的时代,真琴无疑被贴上了“孤独者”的可恶标签。不是没有努力过,却总是被无端排挤,最后少女也只能叹着气颓然无奈地放弃,连“啊啦啊啦,我才不稀罕”这样安慰语气的话都懒得去说了。

没有“势力”可依,却又莫名其妙地与某位炙手可热的“大人”扯上关系,也就“当然”地成了众矢之的啦。于是类似警告、嘲笑、课本失踪、单车爆胎等困扰的事也就渐渐稀松平常了。

于是,那群人在“真琴,一切就拜托里啦之后”便扬长而去。根本就是命令的口气嘛,却非得勉强扯出“拜托”这个词。

面对兵荒马乱的教室,真琴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无奈进化成了满腔的愤怒。

这 到 底 算 什 么!

“喂,完没啊,到底还要本少爷等多久?”暮色里,少年在浓烈的光中只余一袭剪影。高大清朗的轮廓边缘,泛起细密暖和的绒光。琥珀色润泽清亮的眸子里,纠结着些微不耐的色泽。

若换作旁人早已崩溃着大喊出“啊!嘉明大人我爱你!”、“嘉明大人让我为你去死吧”之类的口号。而偏偏,对象是这愤怒到快要火山爆发的少女。

“我有让你等吗?要不是你,我能有这样的下场!滚一边去,不想看见你这张无赖的脸。”

“诶,有吗?”少年立刻换上一副“绿色无害”地尊容,“明明是你自己笨嘛。”竟然还带着委屈的腔调。

“少装无辜,这到底跟智商有什么关系!”最后已升级成狮吼。不过,少女同义转化的技巧可是炉火纯青诶。少年的眼角眉梢,蔓延开清浅淡然的笑意。

“我就不过说了你内衣很特别而已啊。”继续装无辜。

“……”拳头握紧。

“也就还加了句颜色不太好看。”继续自顾自地呢喃。

“徐嘉明,够了。”听到骨骼“咔咔”的响动。

“貌似还说了住你对面真幸福这类话吧。但,都是出自人家的真心啊。”

“闭嘴!”一个拳头,结实地撞击在了少年完美如樱的脸上。撕心裂肺地惨叫,幽灵般回荡在空寂的校园里。

“啊——啊——啊——”

终于,火山,还是爆发了呀。

呐,言禾,如果那天我没有因为愤怒而粗心到将作业遗忘在教室。我们,是不是就能如此轻松地错过呢?这样的假设,你会觉得很傻吧。

其实即便没有那天,但在未来的某一刻,我还是会为你纯净安然的琴音所深深折服吧。而这种必然,让人屈服得有点辛苦呢。

因会弹钢琴“这样”的事被嫉恨与孤立,在曾经的言禾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如今,却已渐成习惯,至转学到这里开始。

本已不准备再碰钢琴,于是在自我介绍里,也自觉地过滤掉这一段。当然,也是出于“要尽量不惹眼”这一考虑。

但事与愿违,最后自己“曾经是钢琴天才”的无聊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而少年只以沉默回应那些情绪各异的好奇与探究。

终归,是自己意志还不够坚定。

那天大清扫时,同桌无意间碰翻了言禾的书桌,结果在散落一地的书本中,几本关于钢琴的读物格外显眼。尽管少年极力遮掩,却仍旧落入了旁人的视线里。在难明意义的“诶”“咦”为主打的感叹中,少年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结果便有好事者顺着这一线索,顺藤摸瓜地牵扯出了言禾努力想掩饰的过去。这样一来,人缘本就稀薄的少年,如今更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困窘。多少,还是会感到恼火的。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其实被厌恶还有诸如“城里来的”、“傲慢”、“坏脾气”这类无聊而贯常的理由,但当事人却偏执地认为都是钢琴惹的获。于是顺带着深刻了对钢琴的抗拒情绪。

暂时寄居在外婆家的少年,想着这些其实无关紧要的纷扰。最后,在窗外轰然的蝉噪中,枕着清冷的月光,辗转睡去。

呐,言禾,是不是因为有着这段秘不可宣的过去,即使到如今,你的眉眼里都弥漫着旁人无法读懂的悲伤呢?

“诶,不会吧,到底哪里去了?”

在旋亮台灯,准备写作业时,真琴才猛然发现课本全数不翼而飞,以致爆发刚才的惊叹。在仔细回想过后,最后得出“落在教室了”这样令人沮丧到家的答案。无奈之下,女生只能返回学校去取,谁让布置作业的老师全是骨灰级的“杀手”。

习惯性的“妈,爸,我出去一趟”的招呼声在空气中炸裂后,屋子空寂得没有任何回应。女生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最后,换上了一副自嘲的神情。

要多久,才能适应只剩一个人的生活呢?时间,漫长得有点令人绝望呀。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不是么?

门开了又关,屋子里瞬间就全然黑寂下来。原本宽得可容下三双拖鞋的玄关,如今只有一双蓝色拖鞋还在坚持着。

在关门的瞬间,真琴听到了从对门传来的隐约的欢笑声。蜿蜒着流动在昏黄逼仄的过道里,消失在了更加晦暗的转角处。

这样温暖的欢笑声,曾几何时,已流浪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了呢?女生轻微地别过脸,斑驳的墙面上便透下了短暂的阴影。随后女生大步地走出了楼道,而那笑声,却如烙印般萦绕在耳边。

夜晚的校园,只剩下空荡荡地沉寂。黑暗浓烈到仿佛无法被撕破,长长的走廊里只有女生轻微的脚步声空寂回响。偶尔有一窗月光,铺洒下来。

即便是再大胆的人,在这种窒息的黑暗里也会感到没来由的惴惴吧。真琴在取回课本之后,便以最迅疾的速度朝教学到楼门口冲。那些鬼魅影象,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一遍又一遍该死地回放。

所以,在忽然听到不明来源模糊的音乐声后,伴随着腿软心紧的物理变化,是女生几近海豚音的失控尖叫。而就在此时,那诡异而缥缈的音乐声也神秘地戛然而止。一瞬间恢复的死寂,透露着更诡谲的气息。

“喂。”背后忽然冒出的声音,令女生“毫无意外”地惊爆出更高分贝的喊叫:“啊!鬼啊!”

“喂,你,真的是吵死了!”明显恼怒而厌恶的语气。事后想起,明明就是对方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受惊两次,却还摆出不可一世的恶劣口气。果然不能原谅。而此时惊慌失措的女生,只剩下惶恐而委屈的神情。

对方似乎也有察觉,最后放软了语调,向蜷缩的女生伸出了一只修长纤细的手。这种耀熠的优美,即使在慌乱的情况下,也是难以忽略的。

“来,起来吧。”温和而如清水的声线,带着无法抗逆的魅惑。真琴不由自主地,将手轻轻地放入了那悬浮在半空中宛若神祗的手。柔软的触感,和煦的温暖,瞬间如风般鼓满。

就在此时,云破月出,清冷到灿烂的光辉静默地轻洒下来。柔白纯光中,以两只轻触的手为中心,有透明涟漪漫出一圈圈绒光。少年与女生的对视,此刻定格成了清澈而绝美的画面。

一瞬间,仿佛有荧绿晶莹的蝴蝶,漫空纷飞,洒落下一圈一圈烁如星辰的光瀑。所有的妖娆,在此刻都软化成了潮湿的暧昧。

呐,言禾,那晚的遭遇会不会只是一个华美的梦境而已呢?如果不是,我怎么可以拥有因梦醒而不可抑制的遗憾与失落呀?

但其实你,也会因此而感到困惑吧。

“应该,是这个方向吧。”少年迷惘的眼神,落入幽深如渊的暗处。偶尔有孤鸟的夜啼,干枯嘶哑,更加绷紧了少年已迫决溃的神经。半夜迷路,还是在绵延无绝的森之海里,果然没有比这更倒霉到令人绝望的事了。

诶,果然是没好事呀。

这片森之海位

于小镇西郊,透过窗户便可一眼望见。当初言禾颠簸到此的途同,就已注意到这片绵延成海,流泻叠翠的庞大森林。在视线与那成片的翠绿交接时,少年的心里忽然衍生了微妙而奇异的质感。仿佛耳语低吟,引诱着他走向丛林深处。那些风过时轻微的“沙沙”声,

于是,尽管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对方“我们去森之海探险吧”幼稚无聊的邀请。最后理所当然的是被大家“抛弃”,却无法轻松地做出“我就知道”的明了表情。

但极端的怨怼,也可以一并省略掉了。

少年艰难地行走在星月黯沉的茂林里,脑子呆滞到一片真空似的茫白。手臂上,腿上,都被划出了好几条深浅不一的血痕。气力渐渐不支,却仿佛“鬼打墙”一般依旧在圆圈似地摸索前行,不见光亮。

这次的恶作剧,貌似,过分到令人想哭泣。但其实当事人只是漠然地前行,甚至连一丝沮丧都未表露,更不提“美少年溅泪奔跑呼救”的可怜画面了。

所以,要哭的,换成了那群一手策划,等着幸灾乐祸的人了吧。

仿佛,忽然有了可遵循的轨迹。少年的脚步不再凌乱,顺畅地顺沿着某条隐秘而曲折的线往森林幽静的深处走去。

在某一个点,戛然而止。

就若乍然裂出的空间,密林里一块空芜的平地赫然眼前。如水的月光,透过罅隙柔软地掉落下来,被渲染成了洁净的绿。而空地中央,安静地放置着一台钢琴。光滑的琴面在淡绿的月光里,泛出些微冰冷光泽。

光,随着轻风一点点律动。钢琴前,一个白衣少女,安静地端坐着。一头如瀑黑发,沾染上碎钻般稀松的绿霜。纤弱的背影,氤氲地笼罩在一片微翠的纯光里。半空中,有缈然的光蝶,连绵成带,振翅飞过,落下细如轻尘的“沙沙”声。

钢琴。少女。月光。森林。不知不觉间,就已交织成清丽绝美的画面。少年心里寸寸结生的微妙,在此刻骤然膨胀。

会是,她吗?

她,又是谁?

“那个,请问?”少年终于犹豫着吐出疑问,微若呢喃。

“诶?”

在少女回身的刹那,平地而起的风,迷乱着阻隔了少年的视线。

哗啦——

哗啦——

你,回来啦。

呐,言禾,其实你知道吗?那场梦幻一般的邂逅,其实,不能算是第一次呢。

“于是,就这样认识了言禾,奇怪的钢琴少年。”这是,真琴那晚录入日记的一句话。“于是,就这样”的句式果然俗套到不行,但却实惠。

但真琴对于言禾“认识”的定义也仅在于知道对方是会在夜晚弹琴的古怪少年而已。至于其他,就没办法了解更多了。但“会弹钢琴”这一点,就足以吸引少女的眼球了。

本以为对方会蹙着眉,从容而斩钉截铁地拒绝掉,于是少女早已做好耍赖的准备。却不想少年只是怔怔地看了真琴两秒,轻微地颔首。于是换女生,整个华丽地呆滞掉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少年旁若无人地弹奏着钢琴,女生奋笔疾书完成作业的怪诞画面。

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喜欢钢琴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吧。只是在见到少年的那一刻,便萌生了想要靠近的欲念。这对于早已浑身戒备的女生来说,多少都是有点不可思议的。

为什么,想再一次地靠近?

为什么,会有了温暖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有义无返顾的冲动?

为什么,心底里蔓延着的,还有难以言语的悲伤?

而当真琴看着在音符里沉浮的少年,所有的疑问都轻到无关紧要。其实,就是想这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吧。因为如此,于是嘴角也不自觉地柔软出清浅的弧度,甚至连那些羞辱,也可以一并忽略掉。

微妙的转变,在细枝末节里悄然地潜移默化着。就连神经大条的嘉明大人也冒出了“没事傻笑什么,神经啊你?”以及“喂喂,你真的没事吧”之类明显风格迥异的问候。

这位可以定义为“住真琴对门的少年”、“嘉英中学的风云人物”以及被真琴描述为“只懂大呼小叫的猴子兼白痴”的人,也感觉到了模糊的危险吧。

作为邻居,已经长久到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个班级,甚至连座位的距离也从位拉扯到一米以外。虽然总是肆无忌惮地欺负,却总会在她遭遇困难时挺身而出,甚至很不得在对方身上贴上“专属”的标签。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年少时别扭的喜欢吧。当事人在心底,其实从未避讳过。

但一切,从女生父母的忽然失踪开始,便恶化得与以往截然不同了。女生虽然还状若往常一样生活,自己却明白她其实早已封闭自己,对世界充满了戒备,连一丝光亮,也不再燃起。

她感觉自己,被至亲的两个人,结实地背叛了。开始本以为父母或许是出了意外,希望却在先后收到父母的道歉信时,碎裂成了粉末。这样的离开方式,可耻到令人绝望。

每次少年看到女生漠然的样子,总有种义愤填膺的怒感,于是变本加厉地欺负对方。虽然总会惹来一顿暴打,但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依旧顽固不化。

而最近突如其来的转变,却令少年有着不知悲喜的无措。而直觉的危险,却越来越浓烈。

于是,这晚,他悄悄尾随真琴,来到了学校的琴房前。隔着门,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音乐以及断续着却愉悦的交谈。那低沉的男性嗓音,让少年陡然升起莫名的嫉妒。

而正沉浸在自己情绪里不可自拔的嘉明,全然未注意到忽然洞开的门。真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少年吓了一跳。辨清来人后,才渐渐平复下来。

“嘉明?”

“啊!”明显被吓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这个,这个,天气满好的。”开始东拉西扯。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就只是担心你,所以跟过来看看咯。结果,你是在约会。可怜的我呀。”自嘲的口气,明显有了酸味。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豆渣吗?”

“喂,本少爷好心过来看你,你就不能态度好一点啊!”最后果然还是火了。“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家伙,你就……”话忽然中断,走进琴房的嘉明愣在了原地。

“诶,人呢?”疑问轻语而出,消散在了清凉的空气里。

“恩?”真琴下意识地顺着疑问转过头来,却只看见空空如也的琴房,哪还有言禾的影子,就连钢琴,也被严实地盖住了。而在看到洞开的窗户时,女生赶紧来到窗边,向外张望。

“笨蛋,这是二楼,摔不死的。”

“要你管啊。”在确认之后,真琴一颗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可是,怎么就,忽然消失了呢?

“喂,走啦,回家。”

“我干嘛要跟你一起。”

“这么晚了,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虽然是关心,但理所当然的霸道语气,果然是很可恶诶。

不过,算了。

呐,言禾,其实很奇怪呢。明知道只是二楼而已,却还是紧张得想哭。若被你看见了,你会笑我是白痴吧?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可能连“人”都算不上,但言禾仍旧会在午夜,如期出现在那片空地上。因为这是,在枯燥的生活里,唯一可以有点期盼的事吧。

森林里的神秘少女,想想都会让人觉得兴奋诶。

而那天那句“你回来啦”让少年迷惑了很久。难道以前,就认识的吗?可已经,全然没了印象。最后只能归结为因太多惊讶而出现的幻听。

少女从不开口,只是专注地弹奏着钢琴。简单的音符,跃然指间。行云流水地淌出,质地轻然。那海市蜃楼般交织的绮丽音乐,随着被染绿的月光,在空地上方飘然,翩跹若蝶。尽管技巧粗糙,但干净的质地却能轻易地渗入人心。

而少女,宛若耀熠星辰,散发出柔和而淡然的流光。一点一点,驱散纠结的黑暗。世界静极,只余音符,悠然飘泊。

这时,言禾总会闭上双眼,去捕捉那隐匿在音阶间呢喃般的话语。她在用音乐,诉说着什么吧。

本以为对方是哑巴,却不想终究还是对自己说了话。虽然只是简洁的字句,却令少年有欣喜若狂的暗涌。

“你也来弹弹吧。”柔软清澈的语调,带着**的色彩。本能地想拒绝,却在看见少女的淡然微笑后,不自觉地点了头。最后终于落座在钢琴前,伸出了双手。

在十指轻触琴键的瞬间,那些关于钢琴的磅礴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少年的故意的清冷与犹豫。久违的感动,喷薄而出。那些华丽的篇章,再次绮丽在少年修长纤细的指间,响动了森之海。

“呐,言禾君。其实,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说他热爱的钢琴。所以即便到死,也是不能放弃的。”

“啊。那,应该是你喜欢着的人吧。”

“是啊。所以,开始喜欢钢琴,也是因为他呢。后来,也就渐成习惯了。”

“是吗?那他,现在……”

“可能,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吧。因为那个约定,他没能来呢。所以,即便是再次见面,也只能陌路吧。不过,无论他怎么变,我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哦。”少女有点炫耀的口气,让言禾心里落下隐秘的刺痛。

原来,真的有喜欢了的人呀。

“呐呐,言禾君。”

“啊。”

“你也是热爱着钢琴的吧。所以,不要放弃,要加油哦。”

看着少女灼灼耀眼的眼神,那里面盛满如岛屿一般的期待,任谁,也无法残忍到去拒绝吧。

于是,“啊”字轻言而出。承载的,却是郑重的承诺。少女的双眼,瞬间涨满

了欢悦。那样,无声而真诚的欢悦。

“那,约定了,不能反悔哟。”

“啊。”

两个大拇指结成的印记,在森之还淡绿的月光里,熠熠生辉。

呐,言禾,为什么,我在听到那个约定时,会潸然落泪呢?总觉得,那里面隐藏的,还有满满的失落呀。

“啊,原来是这样的啊。所以现在你才这么努力地练习”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或许从此就与钢琴绝缘了。而且,现在连演奏的风格,也受到了她的影响的说。”

“呵呵。其实一开始听到言禾的演奏,就有种置身森林的感觉。清新自然,让人不觉地感到幸福,感觉很厉害诶。”

“呵呵,是吗?只是,有点遗憾。”

“诶,为什么?”

“因为那之后我便被父母接了回来,也未来得及向她告别。而且,听说那片森之海在一场意外的大火中毁损严重。恐怕是再也没机会,让她听到我现在的演奏了。”

气氛一下沉默下去,两人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各怀心绪。怕话出口,就成了更加难言的尴尬。而真琴对于那少女,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可以体会到她心里起伏的心绪。真是难言的奇妙感觉。

转眼间,就到门禁时间了。

“那,言禾,我就先走咯。”

“啊,好的。路上小心。”少年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无法回及的视线只能模糊地看见女生灿然的笑容。

“啊,对了。”女生忽然转身,“其实她,已经感应到了言禾你的努力与心意了哦,所以,她也一定为你感到快乐吧。”不等回话,真琴的背影已消融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是、吗?呵~~~或许吧。”少年望着女生消失的方向,笑意清浅。原有的失落,在这一刻释然。

那,就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了吧。这个,已是不同的世界。

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但这担心,仅仅来自于青梅竹马的少年,而非当事人自己。尽管戒备,对于城市的安全却有着童话般善良美好的迷信。于是常常会说出“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这里啊”的让人跳脚撕裂的话。

但,确实是真实发生了。

在拐入那条漆黑的小巷时,真琴被几个流气的人团团围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大量目光,让女生身心俱寒。而渐渐缩小的包围圈,让女生开始不住地战栗。而对方的几个人,却因女生的害怕而逼得更紧。

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而闪现脑里的竟然是“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恶俗对白。

“你们给我走开!”千钧一发的危险边缘,邻家的少年忽然如同骑士一般的出现,拯救了深陷困境的,灰姑娘?

额,现在不是乱想这些的时候诶?挥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回过神的真琴看见嘉明与流氓纠缠在了一起。

虽然以寡敌众不是明智的选择。虽然应该立刻报警才是正确的。但女生却只一脑袋空白地傻在了原地。而少年突然爆发的惊人力量,也让流氓们难以近身。

于是,有人恼休成怒了。寒光一闪,竟直直落入少年的头部。

时间定格,有鲜艳的红,渐渐浸染了视线。寂静得,可以听见脉搏的跳动。

呐,言禾,结局总是如此遗憾得令人哀伤,为什么人们却总是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沦陷其中,难以自拔呢?那些烦恼着的幸福,究竟纠结着怎样的深意呢?

虽然即使抢救过来,却被医生无情地宣判成了植物人。

什么是植物人呢?大概对于嘉明来说就是再也无法嘲笑自己、捉弄自己、也勇敢地保护着自己了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了吧。

他,真的是个白痴诶。

但,如今看着躺在**的少年,那些幼稚可笑的行径却是如此令人怀念呵。所以,求求你,醒来吧。

望着夜晚泛着斑斓冷光的女生,不经意间就已泫然泪下。

而那晚匆匆赶来医院的嘉明的母亲,在得知事情的缘由竟对春琴破口大骂:“你这个野种,扫帚星。害完你的父母不够,还来害我们嘉明。你这个不知羞耻的野种!”

“你还不知道吧,你根本就是不是你父母亲生的孩子。你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而已。是你一手造成了你家的家破人亡。现在居然来又毫无廉耻地来招惹嘉明!”

“够了,老婆,怎么可以对孩子说这种话。”随后赶来的徐爸爸,制止了徐妈妈继续吐露真相的行为。

这真相,真是残酷得鲜血淋漓啊。真琴,一时有恍置冥渊的感觉,冷血冻骨。

最后,还是徐爸爸,平静理智地说完了未完的话题。

原来,自己是父母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而十几年后,没想到那个人贩子被捕,所有的真相也被警察所知晓,父母当然也逃脱不了干系,锒铛如狱。而父母一再恳求,希望不要将事实告诉真琴,借此保护她。而他们留下的钱,足够她生活到自立了。

“孩子,你也别想太多了。很快,你父母就可以刑满出狱了。”徐爸爸轻拍着女生细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可是,怎么能不在意呢?父母是因为自己才遭受这样的灾难,自己却因为他们忽然的不告而别强烈地记恨着,甚至不曾想过原谅。以后,又该以怎样去面对他们呢?而嘉明,因为自己,也成了可能永远沉睡的植物人。

真的是,很差劲的一个人啊。

女生恍惚地想着,竟一步步走向江的中心。而此时,一股力量,牵扯着女生回到了岸边。回过头,就看见了言禾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焦急地眼神。

终于在也无法强忍,女生扑入了少年的怀里,悲恸地大哭起来。夜色,依旧茫然而匆匆,照不亮两人的眉眼。

呐,言禾,那天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溺水而死了吧。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好,所以你,也真的不必在内疚了,因为是年少,所有的错误都可以释然呢。

“真的,可以吗?”

言禾没有回答,只是报以云淡风轻的一笑。而面前,平躺着的,竟是嘉明。

少年沉默地打开琴盖,弹奏起了不知名的乐章。

无形的音符,幻化成少年指间轻然跳跃的流光,一层一层如水一般流泻下来。悠然坠落的光亮,又忽然翩跹成晶莹若幻的荧绿蝴蝶,在空中舞出华美而清丽的光痕,一只只飞落进了沉睡少年的胸前。

仿佛是有了回应,嘉明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从头到脚,散漫出冰蓝的纯光。而纯光瞬间盛放成一路繁花,朵朵连生。而花,升入半空中,与荧蝶交织成华丽艳美的光墙。

随着乐声渐渐紧凑,言禾的身体渐渐泛出透明虚缈的光泽。仿佛下一刻,便回消失在空气里。少年的眉眼间,已出现吃力的神色,却渐渐绽放一个璀璨的微笑。

而就在漫天光蝶骤然极盛而又轰然消散的那一刹那,少年的形体,也终于回归荒芜。飘荡在空气里的,只有那句,不明所以的:“对不起。”

而身后的少年,也渐渐醒转过来。

呐,言禾,其实那句对不起,应该是我说呢。你怎么可以,连这样也要抢我的独白?

父母提前出狱。而嘉明也恢复了健康。一切,都朝着皆大欢喜的结局在发展着。

而真琴,终于也可以出发,前往言禾曾经生活过的小镇。希望可以亲眼看看,那片森之海。听听森林里悠然的琴音。

而当到达目的时,却发现曾经的森林已被大面积地改建成了街道与楼房。这些,自然为小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

从旅馆老板处得知,因为几年前的大火,森林被严重毁损,无法恢复。所以政府干脆将其改建了。而老板最后那句“连同森林消失的那个传说,很美的,真是遗憾呀”的感触,令女生心里一惊。

这日吃过晚饭,忽然被老板的女儿拉到了房间里聊天,最后还热情地将相薄拿出来跟真琴看。

“呐呐,你看,这个呀,是我曾经一直暗恋着的人诶。但因为转走的缘故,也就无疾而终了。”而看着相片里少年清朗的眉眼,真琴忽然失了神。

“他啊,叫言禾,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呢。但听说是个钢琴天才。当时怎么喜欢上他的,也忘记了。但可惜了,竟然猝死在了回城的车祸里。当时可还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呢。”

“恩,是吗?但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呢。”真琴抚摩着照片,轻声呢喃。

深夜,真琴独自一人来到了曾经森之海的所在。漫无目的地走着,感受夜浸润的凉。

突然,一真晕眩过后,女生竟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密林的空地里。对面,是一台钢琴和白衣少女。

而那少女,竟然与自己一个模样。

“终于,你也来啦。”记忆之潮,汹涌着袭卷而来。

原来,曾经还是孩子的真琴,暑假随着父母到这小镇来度假,遇见了来外婆家玩的言禾。于是年龄想近的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两人约定,到森林的这片空地碰面,玩耍。

后来因为家里有急事,言禾提前返回,却急切到连招呼也未同真琴打。而女孩笃定地认为言禾会前来赴约,固执地守在那里三天三夜。最后终于被父亲发现了昏迷的自己,带回了家。而那次,真琴连续高烧昏迷数日,最后醒来时丢失了这一段记忆。

但那执念,却化成了模样相同的魅,固执地守侯。而记忆里最深刻的,便是男孩说起钢琴时,星光耀熠的眼。

所以,有了那架精美的钢琴。

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我来,弹奏,这最后一曲吧。”魅,轻启琴音,嘴角蜿蜒出淡淡的弧度。

真琴,静静地,闭上了双眼。而那少年,仿佛穿越记忆而来,在耳边呢喃。

对不起,我来晚了呢。

呐,言禾,你看,最后的结局,竟会是这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