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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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何以心安

    握着手中仅剩的刀柄,整个人还保持在持刀格挡的动作,余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肋间的伤口。虽说拼尽全力用短刀改变了飞剑的飞行轨迹,但还是在左肋留下了一条三寸余长的伤口。被木屑射碎的窗纸缝隙透过一丝月光,照在血肉外翻的伤口上,有点触目惊心。

    皱了皱眉,余涅突然想起了那个胖子管家,怪不得他的哀嚎声那么惨,原来真的这么疼。

    转过身,看了眼仍然安坐于原位的老人,又看了一眼漂浮于他身旁的飞剑,那剑很窄,不足一寸,长余三尺,无剑锷,但剑身极明亮,可见主人平日里保养的极好,只是如今剑刃上沾着一丝血迹,染了杀气。

    余涅松开了刀柄,触地声清晰可闻。

    “以通幽圆满的境界御剑,很吃力吧”?

    老人听到这话,眉毛挑了挑,感叹一声:“确实很吃力,我太老了。最多,还有两剑吧”。

    余涅嘴角苦笑一下,还有两剑?刀都碎了,再拿什么去挡?这屋子里的书吗?挡不住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挡了吧。

    空出的右手缓缓攥成拳,掌心似有黑色纹路亮起,而这隐藏纹路,就是余涅敢于犯险的最大倚仗。但拜桌子被毁油灯熄灭的缘故,这一切都被夜色掩藏,毫无迹象,看上去就像是余涅丢了兵器后准备困兽尤斗一样。

    眼中厉芒一闪,再次奔向老人,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那柄悬浮于空的飞剑。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足为惧,主要是飞剑,只要自己能突破飞剑的封锁,一拳就可以结束战斗。

    只要一拳,一拳就够了,余涅有这个把握。

    老人看着余涅再次袭来的身影身形未动,手中捏着的剑诀起了变化,飞剑有所感应颤抖一下,一道清澈的剑鸣声响起,下一瞬房间里再次亮起一道光,隐有破空声传来,再不见飞剑身影。与此同时,老人面色突然无由来变得苍白,就像是有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给他抹了一整盒京城醉月轩里最好的白粉一样。闷哼一声,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椅子上的扶手,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飞剑的速度极快,快到以余涅的修为根本看不到它的飞行轨迹,可其实当飞剑动起来的那一瞬间,余涅就已经不盯了。他想明白了,左右是躲不过,对付这等以观想御物攻敌的念师来说,以己之短守彼之长毫无意义,念师最大的破绽就是他们自身。

    出于修行角度不同,念师从来都是将重点放在所御之物上,自身的能力反而可能不如一个普通人。而余涅正好相反,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他掌心的黑色铭文。如果能打这老头一拳,吃它两剑,只要不致命,又何妨?书房不大,长宽不过四三丈,自己离老人更是不足两丈,赢面很大。

    再不做他想,耳边剑鸣越是清亮,余涅越是一往无前。眼中再无他物,只剩下了那个老人。

    一阵剑光闪过,噗通一声,余涅前冲的身形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右腿小腿被刺了一剑,伤势深可见骨,鲜血如不要钱一般的拼命迸出。

    “哼~”一声闷哼声响起,余涅眼睛依旧在死死盯着老人,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眉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却还是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声音。

    “唉~”老人叹息一声,伸手召回飞剑缓缓开口:“走吧走吧,能从当年活下来已是不易,我就当从没见过你罢”。

    余涅听着这话垂下眼皮沉默一下,这算什么?怜悯我吗?当年?当年你作为户部尚书,查封那座大宅的时候你一定很开心吧?大燕国首富的宅子哎,一定会很开心。可你那个时候想过被处死的那些人吗?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施舍一下善心呢?

    “下一剑,你准备刺哪”?

    老人听着这话闭了眼,声音里好像有一丝不情愿,说道:“杀人,须咽喉着刀”。

    听到这话,余涅想了想。突然拱拱手冲着老人拜了一下,说道:“有理,晚辈受教了”。接着右手松开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又死死攥紧,余涅直起身看着老人笑了,嘴张得很大,声音很猖狂,丝毫没有考虑这笑声在夜里到底有多渗人,也根本没想过会不会招来护院的家丁,可能今天翻过那堵墙就是个错误吧?这个老人不好杀啊。

    拖着残腿不便行动,但余涅还是踏前走了一步。被血浸透的鞋子在书房的地板上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一步,便是态度。

    一步,一步,又一步,余涅缓慢但坚定的向着目标走着,右手因为肌肉紧绷在不停颤抖。一拳就好,他都那么老了,肯定撑不住自己一拳。

    房间里剑鸣再起,其中好像还掺杂了一丝叹息。剑光一闪而过,房间里再无声息,就连一直在外面吠叫的旺财这时都敛了声音,呜咽两声钻回了犬舍。整座院子陷入死寂。

    片刻后……

    “谁教你的”?

    “一个无良老头,给了一本功法后就撒手不管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还能这么用”。

    “余家命不该绝啊...咳咳”!

    老人还是安稳坐在椅子上,胸前的白衣上却沾了点点血迹,看着面前还有两丈远的余涅,目光中却多了一抹不忍的神色。

    余涅右手挡在喉间,手中抓着一柄飞剑,剑身上的清光已消失不见,再无灵性可言,但剑尖离着喉咙却不足半寸。而他站在原地眼神迷茫,自己不过就是问了老人下一剑要刺哪,然后自己下意识的去抓了一下,接着手中的纹路亮了,再然后老人就坐在那咳了一口血,说真的,他有点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我老啦,太老了,就算你不来,我也没几年活头了,咳咳”。说着,老人又是咳嗽一阵,这回即使用手捂着,却还是有点点血迹漏了出来,再次晕染到胸前。

    老人看了一眼窗外,虽说窗户紧闭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极认真的看了一眼,像是窗外有什么念想一般。“本来以通幽境御剑就极勉强,看不到那山上的风景,是不是圆满其实都一个样。以我的状态,其实最多只有两剑而已,今晚出了三剑,最后一剑还直接被你蹍断了飞剑心念,看样子,我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啦”。

    余涅听着老人说话,把手中剑提起冲着他走去。这人刚才说过,杀人,须咽喉着刀,很有道理。

    老人看着余涅一瘸一拐的动作,笑了一声,却不想牵动伤势又咳了一口血。说道:“年轻人别那么心浮气躁,陪我这个将死之人说说话?好久没跟晚辈聊天了”。

    余涅还在走着,很慢,瘸着一条腿总归不方便,冲老人摇摇头,说道:“我赶时间”。

    刚才的动静不小,得趁着家丁还没来弄完赶紧走。

    老人像是看出了余涅的顾忌,靠在椅子里自嘲笑笑,说道:“放心,我这书房里有隔音法阵,外面听不到的。在京城里尔虞我诈惯了,总是怕隔墙有耳”。

    余涅听到这话犹豫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便再次提着剑向老人走去。

    “我和余庆来是至交”。

    余庆来,余家家主,当年的燕国余家大豪。

    房间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只是偶尔还会响起几道咳嗽。

    “一个是户部尚书,掌管朝廷钱粮,一个是天下大豪,手握无数财富。我俩没少打交道,又臭味相投,一来二去的就成了至交。”

    “为什么?”

    “唉~不是老夫不帮,实在是大势所趋啊,当时自身都难保,要不然老夫怎会在新皇登基,百业待兴的时候急流勇退?要避嫌啊”。

    “所以你就当了帮凶?对你口中的至交挥刀相向”?余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音调。

    无论什么时候,相对于敌人,朋友捅的刀总是会更疼一些。

    老人看着面前这个在厉声质问自己的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咳嗽一声,咳出些许鲜血。又喘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没做任何对不起老余的事。当年的事,要比你想象中的复杂,牵扯的太多了”。

    余涅沉默了一下,隔着墙与窗看了一眼东方。那个方向不止有日出,还有一座城,那城里还有一座龙椅。“那你为什么拦着我?还想...杀了我”?

    “唉~咳咳”。老人又是感叹一声:“余家有后已是万幸,老夫怎么忍心看着昔日故友断了血脉?如果我不留手,第二剑你就已经死了”。末了又说一句:“这小镇子不好吗?我觉得挺好,只要愿意,每天都能晒晒太阳”。

    余涅放弃了继续前进,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当年...我是躲在阴影下才活过来的”...

    “慢着”。老人努力在椅子里坐正了身子。“唉~罢了罢了,没想到真的用上了。你去把书架上第二行第一列最后面的那本册子带走吧,别在乱杀无辜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唉”...

    余涅听闻,回身到书架上翻找,不多时便找到那本册子。订装已经有些旧了,但保存的很好。余涅翻看了一下,都是人名。

    转身欲走,可再走到门口时像是想了想,转过身冲着老人认真的鞠了一躬。

    看到这一幕,老人本想挥挥手驱赶,但努力了半天,却也没提起那枯瘦的手。无奈,闭眼叹息了一声,眼不见心不烦。

    余涅残着腿迈过门槛,站在门口看着高耸的院墙皱了眉。

    “从后门滚!躲着点旺财!”

    看了一眼天色,夜还是黑的。余涅想了想,回手帮老人关了门。

    老人听到门扇吱呀声,闭着眼又是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老余啊...

    闻到血腥味,旺财钻出犬舍冲着余涅的方向嗅了嗅,正准备再吠叫一阵,老人却在重新归于黑暗的书房里淡淡的说了句:旺财,安静点,老夫想静静。旺财像是听到了这声音一般,呜咽一声重新钻回犬舍,只是那呜咽声再也没停,像是在悲伤什么。

    隔音法阵好像只对人有效,但也对,畜生间哪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

    余涅出了后门,拖着一条伤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心安的走进那扇门,为什么呢?

    可能...那个老人真的一生无愧于心吧?所以一言一语间总会给人安全感?可能吧,反正…余涅信了。

    回头看了眼跟着一路的血脚印,总之...自己是做不到了...

    嗯。。。目前章节角色死亡率百分之三十三。。。有点高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