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_雨境篇：第三章 巫女雀黛
自从姜炎来到西凌，他的眉头就日渐深锁。
西凌虽然一直派人在境内找寻巫女身影，但是根本没有人找得到。同样，东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长此以往，不知西凌国主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尧沐君则是身心受创，一则无青圭傍身，二则无丞相傍身，如今朝野大事都无可靠的人与他一起拿捏主意，这位病弱的天子简直是苦不堪言，为怕其他臣子识破，动摇人心，还要对外称偶感风寒坐于珠帘之后，隐藏他自己的一副病容。
最急的当然还是孟琼君，青圭一日不到他手里，他就一日放不下心。西凌国的人口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成光杆国君了。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此时他们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巫女，竟然躲在东泠的一处荒僻山洞中，而且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雀黛，你饿了吧？我再去找点吃的。”阴寒的山洞里，透着薄薄一层火光，一个男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哎，不用了，出去的次数太多，我们会被发现的。再说了，银子都花光了，你又要到山上采药去和别人换饭菜了，太辛苦。”一个温和的女声回答道。
“哪有你辛苦，”男子含笑，伸手抚摸了女子隆起的小腹，“多吃一点，才能让孩子也吃饱。别担心，我去去就回。”说罢，他背起一个竹筐走出了山洞。
被唤为雀黛的，正是东泠巫女。半个多月前，她怀有身孕，和她那有实无名的丈夫私奔出了皇宫——同时也不慎将青圭也带了出宫。
事情还要回溯到今年的水灯节前。
“巫女大人，奴婢已经将热水烧好了，请您沐浴更衣吧。”
雀黛每日酉时都会在梳洗后进尧沐君的寝殿单独为其治疗，随后将青圭带回自己的住处，于第二日早朝时再将青圭交给尧沐君佩戴。至于为何这么做，其实雀黛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这是一代代巫女留下来的传统，上一代巫女——也就是雀黛的生母，是这么教给她的。自十四岁母亲去世之后，她便成为了东泠的巫女，担起了守护青圭的责任，也是从那日起，她所过的日子每天都成了一个样子，早朝去献上青圭；之后在自己的居所看书或者种花、做些女红。荡秋千和放风筝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她不能受到任何伤害；午饭过后可以在花园里散散步，或者去藏书阁看看书，然后就回到住处净身用饭，酉时去陛下的寝殿，戌时回住处就寝。
由于她身份特殊，为了她不受他人左右，后宫的妃嫔和公主府的所有女眷都不能见她，外臣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住处的婢女和侍卫们，虽与她比较亲近，但由于她身份尊贵，能说上知心话的竟是一个也无。
她浸泡在热水里，眼神迷茫地看着绘满金鱼的屏风，心中百无聊赖。
真想去凑凑水灯节的热闹啊。
可是自己却像是养在水晶缸里的金鱼一样，名贵的品种，让人欣赏喜爱，却最终跳不脱这水晶缸。这口水晶缸，正是这繁华的东泠皇城啊。
不过，金鱼自己跳不出缸，不代表她没有跳出缸的机会。
当日回到居所，遣退了婢女，突然发觉桌上放针线的笸箩下压着一封信，里面写道：曾记水昏云淡，落日楼头，寂寞云雀鸣啾啾。
千寻翠岭，一枝芳艳，迢递归人望莫愁。
真是奇怪，谁会送信给我呢？
雀黛心下暗暗称奇，有怀疑是周围人跟她开玩笑，所以下意识推开门往外望了望。
人倒是没有见着，却看见长廊的梁上有一小簇粉紫色的花，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粉紫色的朦胧的雾，非常优美雅致，和御花园里那些大朵大朵的花非常不同。
“巫女大人，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吗？”路过的宫婢见她没有去休息而是站在门口往外看，还以为她有什么吩咐。
“不，没什么，你们赶紧去休息吧。”她连忙挪开视线，朝宫婢笑了笑。
那宫婢朝她略施一礼，立刻离开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闭上门，又拿起了那封信。
她决定回一封信。
渐渐地，她就和他有了书信往来，每次都是将信放在笸箩之下，等对方来取。
他说他是一名侍卫，有几次看到她站在城门上朝外望，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从那开始他就有点注意他了。后来他正好被调到内院来当值，便关注她更多了，他发觉她喜爱那些娇小可爱的东西，宠物什么的不便携带，所以当时去采了一束夕雾给她；他说自己也是个孤儿，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有什么烦闷的事情尽管可以向他倾诉，有什么想要的小玩意儿他买得到的，一定会从宫外带回来给她。
他还说了很多皇宫以外的见闻，说到现如今的水灯节，大家用的灯不只有水莲灯了，还有各种其他样式的水灯，盒状的、圆盘状的、月牙形的，其中一些上面还有书画，都很精妙好看；城里卖的香蜡，深受年轻女子的喜爱，许多大家族的小姐们都一掷千金地去买，除了香味独特，据说还有各种不同的功效；城北的糖葫芦很好吃，城西的卤鹅是一绝，城南的麻糖香脆又廉价，每天排队卖的人数不胜数……
有一天，信的内容突然变了，很短，只有寥寥数语，意思是他后天正好与人
调换了值守时间，如果晚上她有空，希望能够见她一面，如果可以的话，请她到平时种花的小院里等他。
当然要见面了，他见过她，她却没有见过他呢。
等到了那一天，她从陛下寝宫回来，特意遣走宫婢说要自己早些安静就寝，然后偷偷换了一身墨绿的长裙，一路匆匆跑到了指定的地点。
“雀黛……”
一个温柔的男声在呼唤她。这声音仿佛是她梦里心心念念的、出现多次的那个声音。
她回头，就看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冬青树后，正用征询的目光朝她看来。
“我可以叫你雀黛吗？”
她走向他，看着那双倒映着月光与星辰的眼睛，害羞地回答道：“嗯。”
“雀黛，我们离开吧。”贾千慈拉着她的双手，认真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离开？可是我们能去哪儿？”雀黛有些心动，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们可以去钟岭国边境，那里离东泠近，我们可以望到自己的故乡；那里也没人认识我们，完全不用担心被认出来。我们可以自己建一个小屋，你平时做一些刺绣，我去砍柴采药，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集市里卖了换钱，我们可以过清清静静的生活，可以去参加任何一个有意思的节日。”
“可是……”雀黛显得有些犹豫。
贾千慈的手凉了一半，“日子是有些清苦的……不比皇宫舒坦……你若不愿意，我们像现在这样也行。”
雀黛连忙摇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怕那些……只是陛下若离开了我，东泠恐怕要有灾祸。他本就不是身强体壮之人，且年轻而尚未有子嗣，如果离开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后继又无人，恐怕天下要大乱。”
贾千慈听她说得也有些道理，又问道：“所以青圭真的强大到包治百病吗？”
“这倒没有。青圭主要是用来去除心魔，平心静气的。但是佩戴青圭确实能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
“也就是说，其实用名贵药材调理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却因此要禁锢你在他身边一辈子吗？不，不只是你，你的母亲，你的祖先，每一代都是如此。是这样吗？”
雀黛无法反驳。细细推敲，事实如此。
一阵伤感的沉默后，贾千慈先开了口：“雀黛，如果不离开，你会被赐婚给谁？”
这句话如同霹雳，雀黛脸色倏地一白。
“你和他见过面吗？他爱你吗？”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可是已经带着一点颤抖，让雀黛感到心碎。
这个答案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她放不下他。
这就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