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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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娘家遇袭

    tue jun 30 07:38:16 cst 2015

    天刚蒙蒙亮,夜色还在和晨曦僵持着,张启文就骑着电动车来到了母亲家敲门。

    时值冬末,本地与全国大部分南方地区一样,刚刚经历了一场几十年来罕见的冰冻;近两天虽然没再下雪,但冰雪尚未融化,酷寒淫威犹存。一路寒风扫过,张启文脸上麻麻辣辣的颇似被细小而柔韧的竹梢抽打了一遍。

    母亲拉开门,随即顺手揿开门厅那荧光灯,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望着张启文右边脸上那坨红里透黑的冻疮问:“这样早就来了,又是为了躲那些追债的吧?”

    张启文一边脱手套一边答:“是呀,动身晚了,若是让那些背时鬼堵到,只怕又出不得屋!”说着径直走到卫生间去洗脸、刷牙。

    母亲见状叹气道:“你这当的是个啥子厂长哟,每日做贼一样,这样冷的天,一起床就往外躲,连刷牙洗脸都来不赢……”张启文也不答话,由母亲在一旁唠叨,洗漱完毕,便回到门厅打开电视,然后点了一支烟坐在炉火边抽,一边拿起遥控器在那里搜台。

    张启文叭着烟看电视的时候,母亲便在屋里走来走去忙她的事,忙完便拎着个乳白色保温桶出了门。

    张启文知道她是去厂门口那龙蓝小吃店给他买稀饭去了。近来,张启文经常头晕、腹胀,食欲也越来越差,吃东西时老作呕。主食里,相比之下还就算稀饭能多吃些。母亲去龙蓝小吃店打个来回需要十分钟左右,但今天她显然没能到达目的地,出门不多久就回来了,满脸慌张地说:

    “启文,快,快躲起来,有个人寻你,看样子又是来讨帐的!”

    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有个女声女气的男人在跟邻居搭话,问张厂长娘家是不是在这里。张启文忙不迭往卫生间躲,刚刚掩上门,脚下忽然一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下:原来,母亲刚刚在这里搓洗过衣物,遗留下了一些洗衣粉水;与此同时,头又在墙上磕了一下,疼得他差些叫起来,但他忍着没吱声,只摸着头“嘘、嘘”吸冷气――来人无疑是市建行信贷部的刘经理,这家伙近些天到处寻他,希望从厂里追回些贷款去,眼下可不能让他寻到卫生间来!很快,刘经理便进了门厅,尖细着嗓子向娘老子问这问那,所幸母亲很有经验,没答出什么破绽。说话间刘经理走过来拉了拉卫生间的门,接着就听到母亲在外面汹他:“做啥子做啥子,我外孙女在里头解手呢!”倒是把那姓刘的给唬住了。

    接下来外面渐渐静了下来,也不知道那刘经理究竟走了没有。正挨在门边侧耳细听,卫生间的窗玻璃“咣”的一声开了,旋即“哗啦啦”一阵乱响。转脸看去,窗户下的便池边已满是碎玻璃,一截巴掌大的断砖就落在脚下。母亲这时在外面叫开了门,惶恐着脸问张启文伤到哪里了没有,一边骂那扔砖头的人。张启文摸着湿乎乎的屁股说,伤倒没伤着,就是刚才进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接着问起银行刘经理的去向。母亲说,那人走了,我跟出去看了一下,往厂办公楼那边去了,估计不会倒转来……

    如果说市水泥厂厂长是顶“烂帽子”的话,那么,张启文完全是自觉自愿地把这顶烂帽子捡来戴在自己头上的。

    那是去年年底,前任厂长朱丙联因经济问题被撤职“双规”,而厂里的产销、财务状况也已是桑榆暮景积重难返:产品因质量低劣长期滞销,成品仓库的水泥堆积如山;生产时断时续,偶尔产出高标号水泥,却又因为资金短缺进不到原材料而不得不熄火歇窑;由于经常发不出工资,全厂上下大都生活困难;几个厂领导领导还时不时因为债务或是产品质量问题当被告、吃官司;厂里财务上早已空无一文,除拖欠本厂职工工资一百多万外,厂外尚未偿还的各种债务还有近六百万,另有养老保险金一百零八万没缴清;其他如医保、工伤保险什么的,根本就没参加。由于财务困顿,企业原有的各种福利早已是昨日黄花,以致于“六.一”儿童节看望厂幼儿园的孩子们时,几个工会干部只得自己凑钱买了三斤棒棒糖捎去,结果平均下来每个孩子分得两颗,此事一时在厂外传为“笑谈”……

    为了收拾这个烂摊子,水泥厂的上级主管部门市工业局的领导们开了小会开大会,找了这个找那个,没一个人愿意接手这事。

    时任局计划科科长的张启文刚刚下乡扶贫归来,正在家休息,得知此事后,他便找到局里刘局长,说让他试试看。刘局长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心里颇有些不忍,说你刚刚在那深山沟里蹲了整整一年,怎好又把这么桩麻烦事派给你呢?张启文说,水泥厂的事麻烦肯定是麻烦,但相比起局里其他人,我毕竟更了解情况,也便于开展工作。

    话就这么几句,但张启文心里头想的却远不止这些。四十五年前的冬天,一个寒风呼啸的早晨,刚刚出生两天的他被人遗弃在水泥厂生活区的垃圾堆里,是已故机修工陈德生把他捡回了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家家户户都吃不饱肚子,陈德生见五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每天眼巴巴看着他老婆喂米汤给张启文喝,只得在将张启文抱进屋的第七天一狠心把他送到同车间工友林宝福家。林宝福结婚才一年多,儿子刚刚满月,但他老婆因为营养不良奶水稀少,自然匀不出多少奶来给张启文。结果张启文在林宝福家也只呆一周。再后接管他的还有磨机车间李先进、化验室黄秀英、过磅员肖福……直至一个月后,历经八次转送,他才在养父张国良家落户扎根。

    其时,养父养母刚刚结婚成家,为了从自己嘴里匀出口粮来养活这突如其来的儿子,两人忍饥挨饿,以致年纪轻轻的竟然没有生育能力,直至两年多后,国家经济有了好转,温饱问题基本得到解决,养母这才怀上孩子。

    此后的日子,张启文得以长大成人,同样得到了厂里许多职工的关爱与帮助。记得九岁那年,他患急性脑膜炎,发病时已是半夜过头,不巧父母都上大夜班去了,小他三岁的妹妹吓得直哭。邻居胡叔叔和熬叔叔闻声来到他家,背起他就往医院跑。那时候城市还没扩张到这边来,从厂里到市医院大半是沙石路面,也没灯,两人轮流背着他一路摸黑走来,无不是一脸的汗水。特别是身材瘦小的敖叔叔,路上跌了好几跤,为不伤着趴在背上的他,每次都是自己先着地,到医院时两个膝盖上满是血……读初一时,父亲查出了矽肺病,母亲时不时陪他去省城职业病医院住院,往往一住就是一、两个月。这时厂里的叔叔阿姨们便将启文兄妹俩接到家去吃饭,吃了这家吃那家,从没因此耽误过学习……

    对于张启文而言,水泥厂不只是市工业局下面的一家国企,更是自己的再生之地,那里浸润着父辈们的血汗和期望,也有自己曾经的童年与少年;倒不是说别人就当不了这个厂长,他担心的是人家对水泥厂没自己这份情感,办起事来就怕不会那么尽心尽责。记忆中,张启文最最难忘的是一九七八年。那年夏天,年仅十七岁的他考上大学,成了恢复高考制度后本厂职工子弟中第一个大学生。消息传出,全厂职工、家属都很兴奋,尤其父亲车间里那些人,一个个喜形于色。其时父亲已患矽肺多年,受此拖累,家里生活很是困难。大家便凑份子买来酒菜,一起到他家聚餐、庆祝,当时他们那股子高兴劲,就跟自家儿女考上了大学一样。尔后,大家又凑钱供他读书,使经济窘迫的他得以顺利入校学习。在校期间,父亲病逝。弥留之际,父亲用游丝般的声音叮嘱张启文道:

    “启文啊,我们家没什么亲戚,我的那些工友就是我们的亲人,往后他们遇到什么事,能做的你要下力做,能帮的你要尽量帮……”

    可一转眼父亲过世这么多年了,他虽然时不时回到厂里母亲家,并经常抽空去看望父亲那些工友,但并没有给他们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现在眼看厂里就要停产,而父亲当年那些工友大都生活比较困难,并且连个医保都没有;这时候如果睁只眼闭只眼做缩头乌龟,自己将如何面对他们、又怎么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呢?刘局长自然是不知道张启文还有这么一档子心事,只是不无感激地握着他的手说:启文,那就辛苦你了啊!想想又说:这个厂长恐怕比较难当,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哟!张启文说:

    “放心吧刘局,我既然去了,就一定会尽力把工作做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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