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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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尾声

第二十六章

尾声

波斯人的札记写到这里便没了下文。

尽管当时他和夏尼子爵的处境十分险恶,但在克里斯蒂娜的帮助下,他们最后还是死里逃生了。在此,我还是希望由波斯人把这个故事继续讲完。

我去见波斯人的时候,他仍住在利沃里街的那套小公寓,就在杜勒利花园的对面。当时,他已是生命垂危。仿佛历史为了让真相传世,一直延续着他的生命,直至我的到来。

他那忠实的老仆达里尔斯把我引进房间。波斯人坐在窗前一张宽大的沙发上,窗口正对着花园。他已经非常苍老,眼睛仍然碧绿,但脸色很不好。以前他总是戴着羊皮小帽,现在却剃光了头。他身穿一件肥大的长袍,双手笼在衣袖里,不经意地转动着大拇指。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很好,头脑也非常清醒。在他的讲述下,我知道了故事的结尾……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波斯人发现自己躺在隔壁房间的**,而子爵睡在不远处的长沙发上。他们身边,有一个天使,一个恶魔……

经历过“酷刑室”的幻觉和假象之后,眼前这个普通而舒适的房间反而显得更不真实。周围全是中产阶级的摆设:木架床、打了蜡的木椅、五斗橱、铜器、四四方方的沙发巾、挂钟、壁炉上的小木匣……在壁炉两边的置物架上,摆满了各种饰物,有红色的针垫、贝壳小船,还有一颗巨大的鸵鸟蛋……旁边的小圆桌上摆着一盏套着灯罩的台灯——整个房间看起来非常俗气、非常大众化。可是想到这么普通的房间会出现在剧院的地下五层,顿时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尤其是那个戴着面具的恐怖身影,与这个朴素、整洁的老式房间显得格格不入。他弯下腰来,凑到波斯人耳边,低声说:“大洛加,你好点了吗?你在看房间里的家具,是吗?这是我那不幸的母亲仅有的遗产……”

克里斯蒂娜却始终不曾开口。她无声无息地走来走去,像个立下了缄默誓言的苦行修女。她端来一杯果汁……或许是热茶,波斯人记不清了。埃里克迎上去,接过茶杯,加了一点朗姆酒,递给波斯人。

拉乌尔一直沉睡不醒……

埃里克指着沙发上的子爵说:“他早就醒了。大洛加,你不用担心,他只是睡着了。嘘——小声,别吵醒他!”

过了一会儿,埃里克离开了房间。波斯人艰难地用手肘撑起身体,发现克里斯蒂娜就坐在壁炉旁边。他叫了她一声,想对她说话,可是,他的身体十分虚弱,一下子又倒在**。克里斯蒂娜走过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又转身走开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像立下了缄默誓言的苦行修女。波斯人至今还记得,她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睡在沙发上的子爵。

埃里克回来了,把几个瓶子放在壁炉上面。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坐在波斯人的床边,仿佛害怕吵醒拉乌尔。他轻声说:“我总算把你们两个都救活了。现在,我要把你们送回地面,好让我的妻子开心。”

说完,他又站起身,再次走出房间。

波斯人看了看壁炉旁的克里斯蒂娜,她正在台灯下读着一本小小的金边书,似乎是什么宗教书籍。她的神态十分安详。波斯人想起埃里克刚才说的话:“好让我的妻子开心……”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再次呼喊克里斯蒂娜的名字。可是,她只顾埋头看书,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埃里克又回来了,给波斯人调了一点汤药。他警告波斯人不要再和“他的妻子”讲话,否则,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最后,波斯人也像子爵一样昏然入睡。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家中,达里尔斯在一旁侍候着。仆人告诉他,前天夜里,不知是谁把他送到家门口,按了门铃之后就离开了。

波斯人等自己的体力和精神稍微恢复以后,立刻前往菲利普伯爵家去探问子爵的消息。然而,他得到的答复却是:夏尼子爵至今下落不明,菲利普伯爵已不幸身故,有人在靠近斯克里布街的地下湖畔发现了他的尸体。

波斯人回想起他和子爵在酷刑室里听到的铃声,以及埃里克的安魂曲。伯爵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他顿时明白了。

啊!埃里克!他又杀了人!

当时,伯爵一定以为他弟弟劫走了克里斯蒂娜。他知道他们打算走布鲁塞尔大道,所以匆匆赶去阻拦。然而,追了半天一无所获,于是他返回了

歌剧院。这时,他想起拉乌尔在前晚提到那个住在剧院地下的神秘情敌,而且从门房那里得知弟弟在寻找什么地下通道。于是,急忙赶到克里斯蒂娜的化妆室,结果,他发现了拉乌尔留在那里的帽子,以及装手枪的木盒。此刻,他不再怀疑拉乌尔的话。为了救弟弟,他决心亲自闯进地下迷宫。可他不知道,埃里克的湖里,有致命的水妖!

伯爵的死,让波斯人再也坐不住了。他无法再袖手旁观,决定把一切都告知警方。当时,案件已交给福尔法官处理。可是这位法官能力平平,又不肯听信人言(这是我的观点),脑子里抗拒一切难以理解的事物。波斯人的证词被当成了疯子的胡言乱语。

波斯人绝望了。他准备把真相记录下来,虽然司法部门不愿意采信他的话,但也许新闻界会感兴趣。就在他写完上面那些札记的当晚,达里尔斯进来通报说,一名不肯透露姓名的陌生人求见。那人说,如果见不到大洛加,他决不离开。

波斯人立即猜到这个神秘来客是谁,于是让仆人请他进来。

他没有猜错。来人果然是剧院幽灵,埃里克!

他虚弱地靠着墙壁,仿佛害怕自己会倒地不起。他摘掉帽子,露出惨白的额头,其他部位则完全被面具遮住。

波斯人站到他面前:“杀害菲利普伯爵的凶手,你到底要把子爵和克里斯蒂娜怎样?”

埃里克仿佛被打了一拳,踉踉跄跄地接连后退。他拖着虚弱的脚步,跌坐在一把椅子上,长叹了一声,气喘吁吁地说:“大洛加,我不是来跟你谈伯爵的事……当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是场意外……我很难过……就那么凑巧……他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你撒谎!”波斯人冷冷地回答。

埃里克低下头,语气沉重地说:“我不是来跟你谈伯爵的事……我想告诉你……我快死了……”

“拉乌尔·夏尼子爵和克里斯蒂娜在哪里?”

“我快死了。”

“拉乌尔和克里斯蒂娜,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要死了……大洛加……死于爱情……我对她爱到不能自拔!……即使现在,我依然爱她!大洛加,反正我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吗?她真美,当她允许我吻她的时候……这是第一次……我的第一次……大洛加,你知道吗?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吻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是那么的美丽,但又那么冰冷,好像死掉了一样……”

波斯人站起身,抓住埃里克的双肩,使劲地摇晃着,急切地问:“告诉我,她死了吗?”

“你为什么这样使劲地摇我?”埃里克费力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快死的人是我……”

“那么她呢?”

“我告诉你,我只是在她的前额上亲吻了一下……她没有避开……但她不会死的……虽然这已与我无关……不!她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动她一根头发!她是个好姑娘,大洛加……是她救了你的命!当时,如果我要你死,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若非是她,我才不会放了你!实际上,谁会在乎你的死活!是你自愿跟那个毛头小子一起来送命的!一开始,她苦苦哀求我放过你们,被我一口拒绝。我对她说,既然她转动了蝎子,我就成了她的未婚夫。她不需要两个未婚夫同时存在。

“至于你,大洛加,你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让你跟那个小子一起死掉算了!……可是,当你们在水中发疯似的求救时,她跑过来跪在我的面前,用她那闪着泪光的眼睛望着我,发誓她真心愿意做我的妻子。那一刻,我心软了……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得到一个行尸走肉的妻子。可是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可以拥有一个活生生的妻子……她的眼神是那么真诚,我相信了她……于是,半分钟后,我让水全部退回湖里……大洛加,你可真不好救啊,因为你当时几乎死翘翘了。还好,我把你救活了……最后,我把你扔出我的房子,送回了家……”

“夏尼子爵呢?”波斯人急迫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你知道……那个小子,大洛加,我不能就这样把他放走……他是我的人质。不过,我也不能让他和克里斯蒂娜共处一室。所以,我把他关了起来,当然我并没有亏待他。我把他关在革命党的地牢里。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就算他呼救,也没人能听见。这样,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克里斯蒂娜的身边,她正等着我呢……

说着,埃里克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站在那儿,像个真正的未婚妻在等待她的未婚夫。当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时,她没有躲开……她站在那儿,大洛加,稍稍抬起她的额头,然后……然后,我吻了她!我!我!埃里克!吻了一个女人!……而她没有逃避……啊!大洛加,吻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感觉!你无法想象我的感受。你知道吗……我的母亲,大洛加,我那不幸的母亲,她从不让我吻她……她总是转身跑开,把面具丢给我!从没有任何女人让我吻过她们!从来没有!啊!那是一种何等幸福的感觉!我不停地流着眼泪,跪在她的脚下,亲吻着她那一双纤小的脚,泪水滚滚流下……你怎么也哭了,大洛加?……我的天使,她也哭了……”说到这里,埃里克已经泣不成声。看着这个戴面具的恶魔,双肩因抽泣而剧烈抖动,波斯人的泪水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哦!大洛加,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滴在我的额头上,那么温暖,那么轻柔,流进我的面具。她的泪水和我的泪水融合在一起,流进我的嘴里……大洛加,我不愿失去她的每一滴泪水,所以我摘掉了面具……她没有被我吓跑……她也没死……依然留在我的身旁,陪我一起流泪……上帝啊!你把世间至高无上的幸福赐给了我!……”

这一番讲述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埃里克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断断续续地说:“大洛加,我卑微地跪在她的面前,她对我说:‘可怜的埃里克!’而后,她拉起我的手!……你知道吗,大洛加,那个时刻,我愿变成一条狗,一条愿意为她献出生命的狗……仅此而已,大洛加!我拿出一枚戒指,那是我送给她的,后来被她弄丢了,我又找了回来。那是一枚结婚戒指……我把戒指戴到她纤细的手上,对她说:‘送给你,也送给他……算是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可怜的埃里克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我知道你爱的人是他!……别哭了,克里斯蒂娜!'……她温柔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流着泪,把我的心思都告诉她……我对她没有别的奢望,只想跪在她脚下,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可是,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与她所爱的人结婚,因为她曾经为我哭过,她的眼泪曾与我的眼泪融合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埃里克的情绪非常激动,他让波斯人转过头去,因为他就快窒息了,必须把面具摘掉。波斯人立刻走到窗前。尽管他非常同情埃里克,但他还是望着窗外的杜勒利花园,竭力避免看见埃里克的脸。

“我已经到地牢去把那个小伙子放了,”埃里克继续说,“并且带他去见克里斯蒂娜。他们当着我的面互相亲吻,克里斯蒂娜的手指上还戴着我送的戒指……我让她发誓,戴着这枚戒指,直到我死掉。在我死后,她一定会从斯克里布街的入口回来,把我和戒指埋在一起。我已向她交代过怎么找到我的尸体,怎么把我埋掉……然后,克里斯蒂娜第一次主动地吻了我的额头,就在这儿……不要回头,大洛加!不要看!……就在这儿……后来,他们一起离开了。克里斯蒂娜不再流泪,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哭泣……大洛加,大洛加,如果克里斯蒂娜遵守诺言,她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埃里克不再说话。波斯人也没再追问。他相信了埃里克的话。无论是谁,面对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都无法不相信他说的话。

他重新戴上面具,艰难地站起来,与波斯人告别。他说,为了感谢大洛加的救命之恩,在临死前,他会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珍藏寄给大洛加,包括克里斯蒂娜在被劫持后写给拉乌尔的信件,还有克里斯蒂娜的几件贴身物品:一双手套、一个鞋扣、两条手帕……至于波斯人想知道的那两人的下落,埃里克说,他们决定马上到一个最偏远的地方,找一位乡村神父,帮他们实现终生的幸福。依照他们的计划,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北方火车站”,踏上了北去的行程。

最后,埃里克向波斯人提了最后一个请求,那就是在收到埃里克寄来的信件和物品时,请在《时代报》上刊登一则讣告,好把他的死讯告诉那两个年轻人。

波斯人把埃里克送到公寓门口,让达里尔斯搀着他走到人行道上,扶他上了等在那里的一辆轻便马车。波斯人回到窗口,听到埃里克对车夫说:“去歌剧院!”

马车在茫茫夜色中渐行渐远。

这是波斯人最后一次见到埃里克。三个星期后,《时代报》上登出一则讣告:

埃里克辞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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