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下的鲜血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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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NO.9 死刑犯不需要相互指责

    冬日的清晨,天光尚早。伦特公司的高耸建筑隐没在还未褪去的阴影里,和周边其他小公司相比像是一头正蓄势待发的野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它的猎物。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早晨,无论是停车场之外一直出来进去的身影,还是头一次在清晨六点钟就出现的安东尼奥.莫特先生,都在这样一种奇特的沉寂中凸显着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安东尼奥.莫特在这个不同以往的早晨依旧穿着他平常的那件黑色大衣,以他惯用的步伐沿着台阶缓步而上,来到伦特公司二号头目欧文教授的办公室门前。从办公室传出的音乐声清晰可闻,准确是说声音大的整条走廊都听得见。莫特记得当他还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欧文的这个从凌晨四点就开始放音乐的习惯不知道被同校的教授和学生抱怨了多少回。

    莫特轻轻地把门推开,很显然他对于这间办公室很熟悉,在屋内的可视度还极低的情况下顺利的绕开了所有障碍物关掉了桌子上的音响,音乐声戛然而止。同时

    从不远处的沙发上传来一阵翻身的窸窣声,欧文教授正从沙发上坐起来,摸索着手边的眼镜以便看清来人。

    “抱歉,教授。我以为您睡着了。”

    莫特欠了欠身,动作说得上是不卑不亢。欧文用手搓着前额,有气无力的挥手示意莫特到沙发上坐下,但莫特只是上前走了几步站在离欧文稍远一点的地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伦特先生的医生刚刚打电话来,伦特先生今天早上不太舒服,并且这一个星期可能都不会来上班了。”

    欧文点了点头,看起来他对于这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竟然很是满意。

    “并且......医生说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哦,那太不幸了。”

    欧文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现在办公室里就躺着一具死尸,莫特依旧只是不置可否沉默。

    “现在几点了?”

    过了一会,欧文又问道。

    “六点半。”

    “你应该去准备了,一会有客人要来。”

    “请允许我提醒一句.....”莫特从口袋里取出记事本看了看:“我们的客人在八点钟的时候才会来。”

    “这些人从不迟到,只会提前。所以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在我的地方探头探脑的视察。”

    欧文看着莫特,希望他会从自己带有威胁的语调中明白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莫特永远都只是微微一笑。

    “很有风度的人。”

    莫特收起记事本:“我会在门外等您,教授。”

    “你觉得......今天我们去楼上谈事情怎么样?”

    欧文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泛白的天空突然说道,但走廊上的莫特已经走得很远。

    事实证明,欧文教授说的一点都没错,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在七点一刻的时候就出现在了伦特公司楼下的停车场里。

    贝尔摩德真心认为不应该搭这一趟顺风车,甚至觉得她当了一回电灯泡打扰了前面两位男士的美好约会,琴酒本来就不是什么能侃侃而谈的类型,伏特加更是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一样,对于琴酒的一些命令只用一个字来回答,或者直接执行命令,剩下的时间里则是一个死盯着另外一个,总之气氛相当诡异。

    伏特加开车围着停车场绕了一圈,最后选了一个挺有难度的停车位倒了进去,车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离地上白线一厘米之外的地方,看来这三天以来琴酒的车技训练还是卓有成效。

    三天,一个星期的适应期被远远地提前了,关于这件事情上boss用了将近一下午的时间给坐在对面的人讲道理,琴酒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是一种最后的警告,每次当boss坐下来和别人讲道理的时候也就代表着对方的固执已经触犯到了他忍耐的最后底线。

    “你是从伦特公司毕业的,所以你应该比我了解欧文这个人物。伦特先生病了,这说明欧文已经开始着急了,这个时候他不会再和我们有什么会面,但是却很愿意接待一些普通的客户以掩盖他银行账户上的交易往来,如果你们在这个时候扮成普通的商户去,他很有可能会单独接待你们,而这也是我们接触到欧文的最好机会。”

    “我会打电话取消我和伦特公司的预约,也就是说明天只有你们两个人去。”

    boss最后还是做出了一些让步,让步的同时也明确的强调着关于时间的限度绝对无法更改,他知道只要和欧文有关的问题上琴酒总是非常小心,小心是好事但是也不能放任其达到了偏激的地步。

    琴酒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贝尔摩德远远地看见他的脸色差点以为僵尸入侵了,伏特加也起得很早,凌晨六点不到就在停车场里等着他们,琴酒没说什么,隔着车把手里的那件从贝尔摩德手里借来的帽子和外套扔了过去。伏特加挺惊奇的看着琴酒也换了一套装备,没穿往常那件黑色的皮衣而是换了一件颇有英伦风度的黑色大衣,而且看这个款式和长短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谁的压箱底的衣服。伏特加没笑但还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态,心说这年头难道boss不发工资了都改发衣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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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之后天刚刚亮,三个人看上去成功被当成了普通的商户,莫特例行公事性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就领着他们往电梯间走,甚至都没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跟上来,留在车上充当接应的贝尔摩德检查完枪械又给boss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并且为了保险起见让车上的所有门都敞开着。

    莫特领着他的客人直达顶楼,电梯门一开就是一阵狂风,让三个人同时身后按住头上的帽子。虽然天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冷但也不算暖和,再加上早上的薄雾还没完全散楼顶的温度可想而知,只穿了两件单衣的伏特加在心里骂了两句这是哪个神经病找的地方。

    “教授。”

    莫特推开一扇铁门之后停了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伦特公司的最顶端,四周的景色如果不是还被白雾包裹着的话一定会美的让人赞叹,但是如果有恐高的人从他们身处的这个位置往下看,估计即使在大中午都能看见满天的星星。

    被称呼为教授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们,伏特加也抬头看了看欧文,如果整个楼顶上不是只有这一个人他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教授”这个词是用来称呼谁的。

    欧文教授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大衣来抵御早上的冷空气,厚重的大衣让他有些中年发福的身材看上去更魁梧,站起来身高甚至和琴酒都差不多,唯一对得起他教授头衔的大概只有脸上的那副眼镜,镜框竟然也是稍带白色,让他本来就不白的脸色显得更黑,镜片后面的眼睛似乎总是要眯起来才能看清来人,就连脸上的微笑似乎也看上去也是不怀好意。

    总而言之这是一张油滑的让人讨厌的脸。

    欧文朝着两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撑好的遮阳伞下面坐下了,尽管还有多余的椅子但是伏特加觉得坐下绝对会更冷,所以就索性站在琴酒的椅子一侧,莫特也没走开拖了把椅子坐在离桌子稍远一点的位置上。

    “如果您觉得很冷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手下的人给上了咖啡之后欧文就这么开了腔,他以为对面的人把帽子压的很低是因为觉得冷。

    “不用,挺不错的一个地方。”

    尽管琴酒这话完全是出于礼貌的外交辞令,欧文还是立刻就表示同意:

    “比起办公来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地方,空气好也能更好地欣赏到日出。”

    事实上今天早上完全是个阴天,伏特加估计在自己被冻死之前太阳是出不来了。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往年的冬天也不是没在外面露宿过,可今天早上穿了两件衣服怎么还这么冷呢。

    欧文教授仍旧在说着什么,完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琴酒也很客气的回答着是或者不是,但是伏特加隐隐的感觉到今天的琴酒有些怪异,就连谈话气氛都很奇怪,就像是坏了的制冷器不再是一点点降下温度而是突然间达到了冰点。

    “您到底是是想谈什么生意?”

    欧文最后也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尽管如此带着官腔的声音依旧温和得伪善。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过来看看。”

    琴酒的回答把伏特加吓了一跳,欧文教授手里的咖啡更是差点没洒一身——做了几十年的生意还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以为他这是租房子呢说来看就来看么。但毕竟也是混了几十年的饭桌不能让这么一句话就冷了场:

    “那今天我就介绍到这,过几天您要是想好了欢迎您再来。”

    欧文举了举手里的杯子代表送客,但是他的客人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互相看着对方,身后的两个手下一个站起身另一个退后了几步,都以为这是哪一方准备要掀桌子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谈您的药品生意。”

    这一次是琴酒在说话:“据我说知您好像有治疗感冒或者食物中毒特效药。”

    伏特加看到欧文的脸色瞬间变成了和他大衣差不多的颜色: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单纯的想和您谈谈而已。”

    欧文突然跳了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其过激的反应被掀翻在地,琴酒阻止了身后正想要拔枪的的伏特加。

    “你去楼下等。”

    伏特加顿了一下,但是后来又一想这可能是想让他去楼下找贝尔摩德所以也就照办了,而且自己干什么要那么关心楼上的这个人。与此同时冷静下来的欧文也把莫特打发走了,空荡荡的楼顶变成了两个人决斗的场所。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欧文没拔枪,伸手拽住了琴酒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琴酒没反抗,就让他这么拽着。

    “我说过了,药品生意。”

    欧文冷笑了一声,同时用力把他手里的人推向楼顶的边缘。

    这可能是欧文教授的一生中犯下的为数不多、但后果极其重大的错误之一:他直到现在都只是单纯的以为又是那个竞争对手派手下来敲诈他而已,但是半分钟过后他就意识到他错了,错的相当彻底。

    “我从来不会和像你这样的蠢货谈生意,但是现在也许你会乐意告诉我......”

    微笑。

    一个微笑打断了欧文教授问话,甚至让整个局面出现了神奇的翻转:马上就要被推下去的人在半空中摇晃,靠着微微举起的双臂保持平衡,但是他脸上的笑意却让处在安全地带的人脸色苍白,几乎就是错愕不已。

    根据贝尔摩德事后描述当时的场面,琴酒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探在半空之中,只要欧文一松手他就会掉下去;但是欧文先是往前一推,又拽着他往后退了一点距离,所以只有那顶黑色的礼帽从楼上掉了下去并且正好落在伏特加的脚下,而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的伏特加几乎是不顾一切的转身往楼上跑。

    天空终于开始放晴,几乎是直射到楼顶上的阳光驱散着四周的薄雾,欧文教授完全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了,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冷静自若,甚至还有一些另外的东西,难以名状却让他感到惊恐不已的东西。

    琴酒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消失,对于他来说这个微笑在代表结束的同时也代表着开始。

    “欧文教授,我们不是第一天开始干药品生意,所以您刚刚的举动完全毫无必要。就如同我认识的一个人经常说的那样,‘我们都是死刑犯,刑场上又何必互相指责什么。’”

    欧文教授已经开始发抖了,如果不是琴酒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真的有可能就这样松手。

    “您好像不太舒服,我提议我们换个时间再谈。”

    欧文听不出来琴酒的语调到底是在嘲讽还是在威胁,正当他整理着凌乱的思路想要说话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那扇铁门被人咣当一声的踢开了。

    这是琴酒第一次看到伏特加脸上那种完全失去理智的愤怒,伏特加冲过来朝着欧文教授的脸上就是一拳,欧文教授反应也出奇的灵敏,向后一躲只被打掉了脸上的眼镜。铁门又是咣当一声响,这一次是莫特领着几个伦特公司的人破门而入,而楼梯间里的脚步声表示还有至少二十个人正朝着这里全速跑来。

    “够了,伏特加。”

    伏特加发现他无法违抗这命令。

    琴酒把地上的眼睛捡起来递给欧文,后者就像是被挟持一样被扶着往前走,所有的人都没敢上前阻拦,包括莫特。

    他们就看着琴酒拽着伏特加走出伦特公司的大楼,走向不远处正等待着他们并且已经发动了很久的黑色保时捷。

    伏特加伸手打开车门,走在后面的琴酒停却突然间停在敞开的车门之前,几乎就在与此同时驾驶室的车门被贝尔摩德猛地推开,伏特加下意识的回头,站在阳台上的黑影被强烈的阳光映的恍惚,但黑影手里的手枪却因此折射出一道乌光。

    琴酒转身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那把伯莱塔,却被比他更快的一个身影撞开,也只有在这一刻,阳台上那颗被囚禁已久的子弹才从精致的枪管中射出,无声无息的飞向等待已久的目标。

    黑夜降临的仿佛永远都是那么转瞬即逝。

    boss来到医院之后已经是下午的一点钟,表示正在手术的红灯刚刚熄灭,医生看到这位让走廊上所有人都起身迎接的来者也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没问别的只是简单地说伤者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之前受过不同程度的伤再加上麻药的效力完全清醒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剩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很多,换病房和住院手续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妥当,期间boss连续接了不止五个伦特公司打来道歉和解释的电话,简单并且统一答复有什么事情等一等再说,之前伦特公司跟来的几个人也趁着这个忙乱的空隙逃之夭夭。

    伏特加昏睡了三天,每天都在不断地昏迷和清醒,清醒的时候隐约听见年纪大的医生叹息,孩子到底是怎么想不开这么年轻出来拼这个命,听见年轻的几个护士窃窃私语隔壁病房里的那个伦特公司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打的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听见贝尔摩德调侃“这个乱子惹得还真有你当年的风范”,也听见琴酒难得回答她“我权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床头上方的台灯有几个晚上总是彻夜的亮着,包括伏特加完全醒来的当天晚上,窗边的窗帘严严实实的遮挡着窗外的月光,只有那盏橘色的小灯让他的意识完全恢复了过来。

    灯光下是那套熟悉的恐龙队长的西服,boss用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测了测他的体温,却也出乎意料的没问任何问题,只是伸手关上了头上的台灯。黑暗中伏特加只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睡吧。”

    一阵安静,安静的就像医院的整栋大楼都已经不复存在,半睡半醒之中的伏特加仿佛再一次的看见了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工地,工地还是那样的尘土飞扬。本杰明依旧穿梭在人群和手推车之中,比比划划的说着什么。

    脑海中的画面黑了一下,这一次展现的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场景,不久之前还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场景,琴酒的身体探在半空之中,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欧文教授微笑。这不过这一次欧文教授的手猛然松开,琴酒的身体落在地上变成了本杰明的外貌,躺在地上微微的抽搐。

    画面继续黑下去,本杰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琴酒的身影,琴酒站在细雨中问他索要标签。

    伏特加惊异于他的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愤怒,之前每一次提起本杰明胸前疼的快要被撕裂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轻松,解脱般的,甚至是让他感觉罪恶不已的轻松感。

    那颗从身后飞来的子弹和疾速飞驰的轿车,在车上他感觉到有人抱着他,摁着他的伤口朝着电话里近乎咆哮,虽然早已经习惯于受伤,但却仍不敢确定这一切是否又只是他昏迷中的臆想。

    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沉浸在水中。

    听到别人窃窃私语时所描述的审讯室的外貌,差一点就要把他们听得崩溃的《鳟鱼》和钢索运行的摩擦声响,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琴酒的身影,一切的一切在不断地黑下去,重组,又黑下去,又重组。

    后来他感觉他似乎真的要睡着了,脑海中的画面不再是黑色,而是变成了白色。像是童年中的那些记忆一样,一片空白。

    空白中只有海水冲击沙滩的声响。

    伏特加不再去想什么了,他翻身睡去,极力的想要留住那片空白,那片朦胧而又美好的空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