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五十四章 浮羽
流荡的记忆，
静静的拉下帷幕，
好像瞬间所有的理由都成了借口，
浮动的尘埃，
像记忆里的风雪，
安静的预演下分散和离别。
而我们，
在尘埃之中流浪许久，
却依旧，
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处。
从璃宫出来，熾羽扶着受伤的天翯一路没有停歇，熾羽受了点轻伤，好在不会耽误行程的速度，即便带着受伤的天翯，在天黑之前赶回陵洞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天翯伤的实在太重，熾羽本来还只是扶着他，他一路仅靠熾羽支撑着也还是走不稳，后来，熾羽为了加快速度，就干脆背着他，因为被熾羽背着，天翯原本挣扎努力的一份坚强也一点点的消磨掉了许多。
熾羽也感觉到了天翯的意识有些涣散，不敢松懈半分，催动幻术纵夜，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天翯在熾羽的背上开始有了一些轻微的颠簸，原本混沌的意识也逐渐清醒了几分。
“熾羽······”听到天翯迷迷糊糊的叫了声他的名字，熾羽朝着前方奔跑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
“怎么了？天翯？”熾羽余光瞥见天翯有些苍白的脸，试探性的问他，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熾羽心里一怔，背着他的手顿时下意识的紧了紧，声音也放大了一些，又问道：“天翯？天翯？听得到我说话吗？天翯？”熾羽连着叫了他好几声，天翯才含糊不清的回应了一句“嗯”，声音软弱无力，熾羽的眉头越皱越紧。
熾羽的声音放得更大了，几乎是喊着说的：“天翯，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到陵洞了，听到了没有？坚持住啊！你看啊！天翯！前面就是陵洞了，我们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熾羽的声音渐渐放大，背着他的双臂紧了又紧，天翯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背上，听到熾羽刚才说话的声音，终于身体有了颤动，熾羽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几句，只听到天翯的口中开始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天翯？说清楚一些？”
熾羽听了好久，也没听出他说的是什么，逆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唯一听清的，就只有两个字——回家。
回家？
熾羽心里突然颤抖了一下，莫名的悲伤起来，期待起来。心里一紧，转而温柔的对天翯说道：“嗯，对，我们现在就是要回家了，你再撑一会儿啊，我们就快要到家了！”
听到“回家”两个字，天翯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了动作，双臂搂着熾羽的肩头越来越用力，熾羽感觉到他在用力，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熾羽一边快速前行，一边在心里沉重的叹着气，也不知道天翯还能撑多久，一定要尽快赶回陵洞，找幻术师给他疗伤，否则，他真的可能活不了了。
熾羽越想越害怕，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熾羽一点也不敢懈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拼尽所有的力量，再一次催动幻术纵夜，脚下的速度顿时又快了不少，二人的身影在残阳的余晖里划过，然后陷入沉沉的夜色里，没了踪迹。
熾羽几乎是用尽全力，总算在天黑时到达了陵洞，放下天翯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回家，回家······”天翯在路上的时候，刚开始还含糊不清的说着许多话，到后来，熾羽听见的，就只有两个字，回家，回家······
回家，回家······声音越来越小······
熾羽在心里不住的叹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带天翯回家······
熾羽带天翯回到陵洞之后，就赶快找了人来给他疗伤，然后熾羽就一直在旁边守着，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就站在床边，看着天翯，好像这个人，就是末沦一样。
其实在熾羽的心里，他一直都是把天翯当成末沦来看待的，末沦当初死的时候，他没能在身边，没能陪他度过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这一直是他的遗憾，所以，从他遇到天翯的那天起，他就把天翯当做是重生的末沦。
其实说起天翯，他和末沦真的很像，除了名字不一样，除了他不知道他们以前的事，其他的，都是一模一样的。
一样的笑容，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没心没肺，一样会为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奋不顾身、义无反顾，一样的直率，一样的坦诚，一样的害怕受到伤害。
熾羽看着天翯那张苍白的脸依然紧闭着眼，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迷迷糊糊的好像有谁扶起了他，然后，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他甚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看到了被一片白雪覆盖的焕岛，看到了被风雪遮住的昏暗天空，看到了无数飞鸟在头顶嘶鸣而过，看到了三个小小的身影，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长大，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的走远。
他看到他们在笑。
“熾羽，你看飞鸟······”
在他的记忆里，翎尘就总是这样站在漫天的飞雪中，衣裳单薄，眉目清冽，双眸忧伤的望着天空，隔着漫天的白雪，看着那些飞鸟，在穹空中盘旋，来来去去······
“熾羽你要不要吃烤肉？”
这个笑的没心没肺人当然是末沦，那个时候，末沦总是偷偷的去他们居住的山洞附近的一个小山洞里烤飞鸟吃，三个人中，末沦的幻术等级最低，学了很久，还是什么幻术都用不好，直到他爱上了烤飞鸟，他就把幻术暗角学的特别的好，因为烤肉有的时候特别烫，他就催动幻术曳雪把它冻一下，再化开，然后就可以吃了。
每次说到这个，冥川以及自己和翎尘都很无语，对于末沦的这种“术业有专攻”他们实在是难以接受，于是三个人就经常面无表情的冲着末沦摇头，所以后来也就不怎么管他了。
熾羽看到这些画面，睡梦中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除了翎尘和末沦，还有冥川，在焕岛的那十年，是他一直在照顾他们，即便是他现在知道了冥川屠城的事情，知道了冥川杀了自己的父母，他也竟然，恨不起来他。
那十年里，冰雪肆意侵袭的十年里，因为冥川，他们才能活了下来，他教他们幻术，保护他们不让外人知道这里，为了不让他们招来祸端，不让他们说出冥川的名字，这样的一个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又怎么能恨他呢？
除了冥川，还有狸因。
那十年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给他们送食物、送他们要需要的各种东西，把外界的情报带给他们，最后，为了保护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熾羽记得，当初他们三人向狸因行予命礼的时候，他有些泛红的眼眶，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温暖。
视线慢慢拉开，焕岛越来越远，熾羽双手紧握着床单，心里也有些慌乱，曾经迫不及待想离开，甚至是想要逃离的地方，现在即便是在梦中，也还是不舍得离开。
看着焕岛越来越远，熾羽的浑身甚至都颤抖起来。
离开了漫天的飞雪，来到了垩岛，对，这就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说起来，也没有多久，也只是不到两年前的事情，可是现在想想，却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他记得，他们遇到了敬憂，遇到了储漪，甚至，救了利用他们的恋神，还遇到了狸因，遇到了冷翙，再之后，到了幻都，通过了考验，成为了隐幻人，然后，开始了他们幻术师生涯的第一步。
翎尘、末沦、冷翙、储漪、暗雪、零瞬还有他，去了夜川，去了寒诺，去了玄渊深廊，执行了任务之后，又去了雪界。
那是他第一次去决雪之堤，看着漫天的飞雪，数不清的人影，他第一次这么的害怕，好像随时就能丢掉性命一样，那个时候，看着最底层的幻术师们在战场上厮杀，他就觉得庆幸。敬憂说，如果他们没有通过幻都幻术师的考验，现在那些人里，就会有他们了。
那个时候，也是熾羽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可以像机器一样，除了杀人，没有其他的动作和目的······
好在他活了下来，并且在垩岛上活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也够了。
无数经历过的场面在熾羽的眼前划过，然后突然消失不见，自己就像是站在茫茫白雪中苦苦挣扎的飞鸟，受了伤掉了队坠落在纯白的雪地上，顿时鲜血遍地，越来越多。
他甚至看到，末沦站在血泊里朝着他笑，而且他一直在朝着血泊身处走，他一直在叫他，让他回来，可是他不听，他想跑过去阻止他，但是他现在只能躺在地上，根本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末沦朝着血泊深处走去，然后慢慢的陷入进去，最后完全淹没在血水中，没了踪迹······
熾羽的眉头越皱越紧，浑身颤抖的厉害，然后猛地一个起身，惊醒了。
他坐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过了好久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平复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己的**了，于是起身准备去天翯的房间看他。
“熾羽······”熾羽刚走出门，就看到了风弦带着一个幻术师走了过来。
“风弦，你回来了？”熾羽一边打招呼一边关门。
“熾羽，天翯他······”看着风弦无奈的表情和摇头的动作，熾羽什么也没有说，立刻飞奔着到了天翯的房间。
他不敢问，因为害怕会得到自己不想也不敢听到的结果，所以什么也不敢问。
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到天翯的房间，随之映入眼帘的就是天翯那张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熾羽一瞬间整个身子就软了下来，然后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的天翯走去。
“天翯······”熾羽一开口，声音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
“你怎么了啊？”熾羽跪在床边，紧握着天翯的手，已经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天翯，我是熾羽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熾羽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泪水一点一点的滴下来，打湿了天翯的衣服。
“别睡了，天翯，我
来带你回家了，我们回家，好不好？”熾羽抽出一只手，胡乱的擦了一把眼泪，然后笑着对天翯说。
天翯依然没有反应，熾羽就一直这样，跪在他的床边，不停的说着，说要他醒过来，说要带他回家。
“熾羽，别这样。”风弦走过来，拍了拍熾羽的肩膀，他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
“不，不······”熾羽呢喃着，不停的摇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泪流满面，双手颤抖个不停。
不知道哭了多久，熾羽早就没了力气，真个人瘫坐在床边，看着天翯惨白的脸，双目无神，面无表情。
过了很久，他才说了一句话。
声音低沉而悲伤，“我食言了，我终究，没能带你回家······”
天空构造了一个世界，蓝色是心灵的版图。拓西雪的风里，没有失意，阳光散落在身上，暖暖的说了一个冬天的话，可是一旦春天来了，就不再需要这样的温暖了。
翎尘通过玄渊深廊的暗道来到了银城，一种耀眼的虚幻，刺痛了黑暗中的眼睛，他皱了皱眉，走进了拓西雪。苍茫而混沌的空间里，纠缠着疼痛与压抑的叹息，雪带来一阵又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流，那一刻，仿佛世界要颠覆了，远方的空气，想怒龙一样扑面而来，近处的天空，仿佛开始坍塌。
翎尘只见到了熾羽一个人。
“你来了？”熾羽背对着他问，声音柔和。
“嗯。”
“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冥川屠城，十年焕岛，我都知道了，可是我不恨他，他说得对，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最温暖的地方还是焕岛，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末沦死了，我们也要死了，一切都该结束了。”熾羽流着泪，说着一句有一句，他始终没有转身，翎尘也始终没有说话。
“翎尘，你后悔吗？”他问。
“不后悔。”
“为什么你不后悔？”
“因为，我是哑骑的后人，净凡的儿子，他们不该就那么轻易的死去，我必须为他们讨个公道。”
“公道？”熾羽冷笑，“你还相信公道？”
“一开始，我是相信的，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你错了吗？”
“我们都错了。”
“是啊，都错了······”熾羽沉默了，翎尘也沉默了。
“翎尘，”许久他又开口道：“我好想回到焕岛啊！焕岛现在一定还在下雪吧！那时候天那么亮，你却总觉得暗，就像那时候那么暖我却总觉得冷······”
“熾羽······”翎尘轻唤了一声，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今天，我找你来，是想做个了断，”他终于转过身，轻声笑了笑，“简单的说，就是，同、归、于、尽！”
翎尘望向他，清风小心翼翼的掀起了他的长袍，他慢慢的朝翎尘走近，翎尘看见他侧颈上有一个鲜红的标志，像个字母“n”，翎尘这才想起，末沦的侧颈上也有一个这样的标志，这是个残忍的标志，每个会使用碎梦残冰诀的人身上都有这样的标志。
“碎梦残冰诀？同归于尽么？”翎尘面容平静，语气里也没有一丝波澜。
“翎尘，别恨我，这一切，总归是要结束的。”熾羽停下脚步，一把红色的剑慢慢从他身体里分离出来，他的幻术等级已经超过仙除级了。
“来吧，我不恨你。”
翎尘站在原地不动，等着熾羽一点点的将焚释靠近自己，焚释就要插进他心脏的时候，熾羽忽然停手了，翎尘睁开眼，这么久了，竟然又从他眼里看到了曾经的温柔。熾羽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当时他也是这样，把焚释插进了他的心脏里，他开始后悔了。
空气里风雪依然不断，只是静谧的让人恐惧，越发的恐惧······
熾羽突然微笑了，笑得阳光明媚，翎尘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就晃了心神，他也微笑的看着熾羽，笑的很自然，很温柔，熾羽看到他这个样子，笑的更好看了，可是下一秒，翎尘就看到熾羽的嘴角有鲜血流下，再低头看，才发现焚释并没有伤到自己，而是被熾羽掉了个头，插进了自己的腹中。
“熾羽！？”翎尘愣了几秒钟，立刻回过神来扶住熾羽。
熾羽看着翎尘，只是微笑，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翎尘，翎尘······”
“我在。”翎尘紧握着熾羽的手，回应着他。
“我去找末沦还有老师了······”熾羽说着，依然在微笑。
“不要，不要······”翎尘握着他的手，一脸的恐惧，他慌乱的堵着焚释刺出的伤口处不断流出的鲜血，早就忘了哭泣。
“你要，好好活着······”熾羽还是微笑，翎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熾羽终于在他怀里死去，脸上还是面带微笑，翎尘闭上眼，终于无声的哭泣······
漫天飞雪里，整个银城，死一般的沉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