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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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三十九章 寂雪

雪漫天,

漫上你的眉间,漫过你的旧颜。

雪纷纷,

纷飞成我眼里的星辰,纷飞成你心中的离恨。

雪很大,

你随着风雪离开,你随着风雪归来,

风很急,

逐渐淹没你的声音,逐渐淹没你的笑容。

漫天纯白,风雪卷进天空。

你融入血色里,一片空白。

此时这里只剩下翎尘和暗雪两个人,气氛突然变得安静。

“暗雪。”翎尘叫住刚要起身的暗雪。

“怎么了?”

“奡司,是噬梦人。你,知道吗?”

“哦?他竟然是噬梦人,你的伤和他有关?”暗雪的语气里波澜不惊,看来他是知道的。

“你知道的,对吧?”翎尘皱了皱眉,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噬梦人是个邪恶的组织,我相信,正义终将会战胜邪恶,噬梦人也一定不会得逞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消灭这样的邪恶。”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暗雪突然冷笑了一声,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不解的翎尘,又说:“这个世上并没有所谓的正义或邪恶,其实不论幻术师还是噬梦人,他们都不是好人,也都不是坏人,他们都有各自的目的,都想统治整个世界,而且,为了这个目的,他们都选择了不择手段。如果你相信你所谓的正义,可能,你也会觉得我也是邪恶的吧。”暗雪眸光里的东西越来越黯淡,翎尘怔怔的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深夜,在所有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瞳頀悄悄的离开了,她走出山洞,才知道原来没睡的人不只她一个,站在洞口前方倚着一棵慕林背对着自己的人,是暗雪。瞳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很孤独,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好像活得并不真实,唯一能相信的,是不是就只有鹰吻了呢。

“你该走了。”

瞳頀急忙收回视线,暗雪依然背对着自己,走得远一点,瞳頀再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依然在那里,他一袭白衣,好像整个黑夜里唯一的星辰。

暗雪站在树下,望着漫天星辰,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那些年身处无边黑暗的时候,他总是期待着这样的天空。星光灿烂,月色如银,可如今再看,却是无比怀念那段无边无际的黑暗岁月。

暗雪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是十五年前,那一年,他只有五岁,父亲颜恭当年是个幻术师,他一直到那一天,才知道父亲是个幻术师。

“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小暗雪站在颜恭身后,传来糯糯的声音。

“这里是夜川,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颜恭的声音很轻,很快就消融在黑暗里。

“可是这里好黑,我好怕。”小暗雪慢慢的伸出手,扯了扯颜恭的衣角。

“暗雪。”颜恭转过身蹲在他的面前,双手扶着他小小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是男子汉,所以不要害怕,你不是还说过要保护母亲吗?”

暗雪抬起头看着颜恭,一双晶亮的眸子瞬间充满泪水。他问:“可是母亲在哪里呢?”

颜恭没有说话,但是暗雪明显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说:“母亲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所以现在不能和我们在一起。”

“那母亲为什么不回来?”

“她,等你长大,她就回来了。”颜恭忽然低下了头,暗雪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向要强的父亲,刚才好像流泪了。但是他低垂下去的头,久久没有再次抬起。

暗雪和父亲在这里住下了,一连七天,他们都只吃了很少的一点东西,父亲开始教他学习幻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的幻器,那把蓝色的掣雷,暗雪很喜欢,父亲说他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幻器,不管以后会不会有朋友、有家人,你的幻器都是你最值得信任的伙伴,和你出生入死无怨无悔的,都是它。

暗雪当时不懂这句话,明明有朋友、有家人,这些人的陪伴怎么会比不上一把兵器呢,冷冰冰的,能有什么感情?

他没有问父亲,父亲看出了他的疑问,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半年后,五岁的暗雪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幻术,含芳。

从那以后,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血泉旁边,看着手心里含芳弱弱的光芒,闭上眼,听着血泉里的流动声音,幻想自己身处一片山水之中,耳畔小桥流水,阳光万丈,绿草如茵。

他偶尔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父亲躲在暗处偷偷的望着自己。

转眼间,小暗雪渐渐长大了,他们在夜川里,已经呆了两年了。这两年间,暗雪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习幻术,才七岁

的孩子,幻术等级居然已经达到了微级,没想到这时,颜恭就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很愧疚,正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都是玩耍的时候,就算是正常幻术师家的孩子,七岁也才刚刚开始学习幻术,可是暗雪,自己的孩子,却要承受这么多。

他们在这里呆了三年,一步没有离开过夜川,有人会来给他们送些吃的,暗雪那时候总想偷偷溜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时候的暗雪,对于阳光有多么渴望,只有他自己懂得。

送饭的那个人是父亲的朋友,父亲叫他沉枷,他只知道他是个噬梦人,从父亲和沉枷的谈话中,暗雪偷偷知道了一些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关于幻术师和噬梦人。

暗雪那一天才知道,颜恭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正在被追杀,陵洞派了很多人追杀他们,为了保护他们,沉枷把他们带来了这里。这里是噬梦人的管辖范围,幻术师不会找来,沉枷是颜恭那个时候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因为父亲救过他的命,所以他才会帮助他们,沉枷那个时候就负责管理夜川,平时他都是四处执行任务,几乎不会住在这里,但是只要墓耻那边有人过来,一定会事先征求他的意见,由此看来,这里的确是最适合藏身的长久之地。

而他们之所以被追杀,是因为一个人,他的母亲。

这就是他听到的第二件事了。

他的父母都是幻术师,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年,父亲和母亲分别被派去执行不同的任务,父亲任务成功,顺利的回到了家,而母亲却因为放走了一个噬梦人被留在陵洞,拘禁了起来。

母亲放走的那个噬梦人只是个很普通的噬梦人,他求母亲放了他,因为他还有孩子和妻子,还要照顾他们,母亲想到了暗雪,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于是就放他走了,她对洞主说,噬梦人和幻术师本来就是一家,没有必要如此针锋相对,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着和平相处,这样,垩岛上才会有长久的安宁。

当时的洞主很生气,就把母亲关押起来,可是很多天之后,母亲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洞主大怒,将母亲彻底拘禁,下令说要将她软禁致死,同时下令追杀颜恭一家,父亲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带着暗雪逃离,来到夜川之前,他们已经四处躲藏,逃亡了一个多月了。

暗雪躲在角落里,手指捏得发白,他那个时候就立志,一定要好好学习幻术,长大后把母亲救出来。

从那天开始,颜恭就觉得暗雪比之前还要用功,每天他还没起就看到暗雪在练习幻术了。

颜恭不解,询问过暗雪,暗雪说,自己正在努力的长大,颜恭笑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他们已经来到冥界五年了,十岁的暗雪幻术级别已经达到承级,每天依然在练习幻术。

只是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他发现沉枷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不出所料,一天,父亲突然对他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但是不能带着他,沉枷给他留下很多食物,父亲说自己最多十天就回来,让他一定照顾好自己。

暗雪应下了,每天依然在努力的练习幻术。

只是偶尔静下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安。

黑暗的世界里,只有血泉那里有不一样的颜色,红色的微光流淌在寂静的黑夜里,更加的让人觉得恐惧,父亲走的第一晚,他一夜没睡,手里的含芳一直催动,直到筋疲力尽才谁了过去,那个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黑暗的空间里,靠什么来分辨黑夜和白昼呢?父亲告诉他看着血泉的流向,如果血泉是顺着流的,那就是白天,如果血泉是逆着流的,那就是黑夜,暗雪不动其中的道理,但是看着血泉的流向,依然觉得很有趣。

可是他一夜没睡,血泉一直顺着流下,暗雪才明白,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逆流,那只是父亲的幻术,只是为了让他区分黑夜和白天,或者,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身处永久的黑暗之中。

可是知道了这件事,暗雪也就没有什么期待了。不会来的白天,期待了又有什么用呢?暗雪开始没日没夜的练习幻术,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继续练习。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可是父亲并没有回来,他食言了。

等到颜恭再次回到夜川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回来之后,暗雪什么也没有问,他也什么也没有说,不过他没有受伤,暗雪也就不担心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颜恭经常会出去很长时间再回来,暗雪依然如常的生活在这里,漫无边际的黑暗世界。

暗雪经常看着血泉的微光,自嘲的苦笑,好像自己天生就属于黑暗,十几岁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只能拼命的练习幻术,只为了自己心里那个并不确

定的信仰。

又是五年过去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巨大变动发生了。

那一年他十五岁,父亲已经从幻术师变成了一个噬梦人,颜恭用了五年的时间执行各种危险任务,终于换来了墓耻第四代神司的位置,那一天,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年的暗雪终于见到了阳光,他走出夜川,明亮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十年了,他已经忘记了阳光是什么样子的。

那天离开夜川,他说不会再回来了,将鹰吻从身体里分离出来,看着夜川里血泉的光芒,又想起了这些年度过的日子。

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暗夜里数道光线划破孤独的叹息,血泉默默的发着光,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站在泉边,白衣白裤,齐耳的银发,手中的长剑散着银色的微茫。

“暗雪,想进去吗?”身后传来一阵浑厚的男声,暗雪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不停的摇头。

“哈哈哈,不想进就得学会保护自己啊!”

暗雪望着那个男人,那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父亲,是墓耻第四代神司颜恭,为了保护他让他在冥界长大,为了保护他教他幻术,为了保护他让他从血泉里取出了鹰吻,他永远记得,那天取鹰吻的时候,血泉差一点就吞噬掉了他的身体,他浮在血泉里,妖眸一层一层的破碎,又一层一层的重铸,手上梅花状的疤痕至今仍在,父亲在他旁边看着,不置一词,不出一招。只是在他取得鹰吻后,淡淡的问了一句:“疼吗?”

“疼。”不到十岁的暗雪眼泪已经堆在了眼眶。

“还有比这更疼的伤,还有比这暗无天日的冥界更危险更可怕的地方,习惯了黑暗的人,才会知道光明有多珍贵。你,明白吗?”

小暗雪用力的擦去了眼泪,眼里多了几丝坚定,“我明白了。”

十五岁的暗雪离开了夜川,跟着父亲去了墓耻,昏暗的墓耻里,竟然有着说不出的亲切感,从那以后,只有黎明的时候暗雪才会出来走动。因为他害怕黑暗,可是在阳光下他的眼睛有很难受,父亲说,他可能要适应一段时间,父亲有一盏灯,那是母亲送给他的,所以父亲总是带在身上,暗雪的眼睛不适应强光,颜恭就把这盏灯留下来陪他,因为这盏灯有很多年了,灯光很微弱,也很适合暗雪。

那些日子他的幻术已经达到了宫命级,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是黑色的短发,他除了练习幻术还开始看一些其他的书,他有一次看到一本书上对于一种鸟类的描写,那只鸟叫做冥鸿,还有一只鸟,叫做敛翼,暗雪苦笑,自己不就是那只冥鸿吗,静静的黎明,孤独的飞翔,渴望阳光,却又不敢靠近阳光。

他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父亲带兵攻打陵洞的那一天,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就只为了这一天,救回母亲。

父亲同意他跟着,为了保护他的眼睛,父亲拿了一件袍子给他,那件袍子是母亲以前给父亲做的,只是还没有做好就被关押起来了,父亲重新改了改,给了暗雪,帽子很大,刚好可以遮住眼睛前面的强光。

他和父亲在几天后攻进了陵洞,却发现母亲早就死在了牢中,父亲在看到母亲尸骨的那一刻发了疯,见人就杀,暗雪拦不住他,被沉枷强制带出陵洞,自己又回去救父亲,陵洞很快聚集了大量的幻术师,颜恭和沉枷都死在了陵洞里,暗雪回到墓耻,主动找到墓尊,请求代替父亲颜恭执行他以后的任务,墓尊同意了。

暗雪开始学习新的幻术,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学会了噬心诀,从那之后,他的头发就变成了白色,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之后,暗雪成为了新的神司。

他的生活又有了一些改变,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对于黑暗的恐惧,还有对阳光的渴望,他再次想起敛翼和冥鸿的时候,就会苦笑,原来自己不只像冥鸿,还像敛翼,真是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鸟呢!

暗雪十六岁的时候成为了神司,这是噬梦人历史上最年轻的神司,那个时候,他的幻术等级就达到了鬼镜级。

如今,四年过去了,他也有了自己的属下,执行过很多任务,他依然穿着那件黑色长袍,依然会在残灯下沉思许久,想起冥鸿和敛翼的时候,他依然会苦笑,看着鹰吻的时候,他依然会期待有人类的陪伴,他害怕孤独,可是他,已经习惯了孤独,他食言了,他依然回去夜川,每次去那里,都会呆上很久,会催动幻术含芳,坐在血泉池边,静静的看着那一点微弱的光芒。

如今,那些日子都过去了,可是对于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人来说,又是永远也过不去的。

暗雪站在星空下,双手渐渐用力,身后扎起来的头发被吹开,眉宇间的翼状纹络显现出来,周围的落叶随即被卷起来,然后又散落一地。

暗雪停止幻术的使用,拾起地上掉落的黒绳,又把一头白发扎了起来,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