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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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分 自由的人们_第三十七章 自由

第八部分

自由的人们

第三十七章 自由

不管人们是如何慎重地把他捧到圣坛的位置上,

一旦他踏入英国——神圣的国土,

信仰连同圣坛都会从尘埃中坠落;

但他依然会坚定地站在那儿,

直到世界上不可抵抗的解放浪潮得以释放、民主和自由。

——爱尔兰法官柯伦《英国法律》

此时此刻,大家也顾不得汤姆了,只能先把他搁在伤害他的人那里,连忙前去追赶乔治夫妇。前面我们说到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农舍,当地的一些村民十分朴实善良,一直关照着他们。我们说到汤姆·洛科正蜷缩在教友会教徒的**呻吟着,颤抖着,翻来覆去,感觉非常痛苦。心地善良的多卡尔丝大婶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他。看着他在**痛苦挣扎的神情,她为他感到痛心。她根本没有想到,生病中的他也像是一头无法驯服的野牛,让人难以招架。

我们再去想象这样一位婀娜多姿、端庄淑雅的美丽女人吧。她戴着一顶纯白色纹丝帽,银色的发辫均匀地分梳在两边,显得恬静又美好。她有着宽宽的额头,白皙亮丽。在阳光下褐色的眼睛是那么迷人,眼神是那样深邃,隐约闪烁着暖暖的光芒。她的胸前别着一方雪白的绉纱手帕,平平整整,就如她的人一般美好。

“要命!”汤姆·洛科大声吼道,一脚把被子蹬飞。

“托马斯,我希望你以后别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多卡尔丝大婶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盖好被子,一边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说。

“知道了,我的好妈妈。如果我能克制自己,那我肯定不会再这么说了,”汤姆说道,“可是这种鬼天气,简直就是要热死人,再不让我大声咒骂,我还能有别的宣泄方法吗?怎么能怪我克制不住呢?”多卡尔丝重新拾起那床被子,又把它盖到汤姆身上,掖得严严实实。此时的汤姆就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小羊,就这样被温驯地裹着。

多卡尔丝大婶一边熟练地做着这些事情,一边大声说道:“亲爱的,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这样怨天尤人了吗?你还是反省反省自己待人处世的方法吧!你应该学得绅士些、文明些才是。”

“除非我有病!不然我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我才不要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让文明见鬼去吧!最好给我滚得远远的!”汤姆继续在**乱踢着,这回,把**的被子、被单弄得乱七八糟。

“据我估计,那些男的和女的都在这里吧?”他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太情愿但又不想表现出来,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他们仍然在这里。”多卡尔丝大婶微笑着,告诉了他。

“最好叫他们赶快到湖边去,”汤姆说,“用最快的速度。”

多卡尔丝大婶静静地织着她手中的毛衣,看他这么说,就用十分温柔的语气说:“也许,他们会这么做的。”

“你给我听着,”汤姆愤怒地说道,“现在就算把一切事情全部抖出来,我也不会在乎!在桑达斯基那儿,有我们的代理人,他们替我们监视着开往加拿大的船只……我祈祷他们能够逃离危险,最好能气死马科斯那个浑蛋。那个该死的猪猡!让他下地狱去吧!”

“托马斯!”多卡尔丝有些激动,愤怒地喊道。

“哎哟,我的好妈妈,请你先听我说。如果我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汤姆说道,“至于那个女人,还要麻烦老妈妈你给她化化妆,好好地打扮打扮。她的画像已经送到桑达斯基那儿去了。”

“我们会小心的。”多卡尔丝投给他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不慌不忙地说道。

汤姆·洛科身上除了那些病痛以外,还得了风湿病。他当时在教友会的教徒那里整整疗养了三个星期。在他身体真正恢复以后,性格变得比更加忧郁沉默了,值得庆幸的是,也比过去机灵了。于是,他决定在这个相对僻静的村子里安定下来,不再去追究,也不再去费心黑奴们的事情了,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捕猎中。他经过不断的努力,将自己的本领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不管是捕熊还是捕狼,都游刃有余。不久,他就成了当地的捕猎强手。

汤姆总是用非常敬佩的神情提到教友会的教徒们。“他们是多么善良的人呀!”他一直认为,“他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我,好让我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是我没有改变。哦,朋友,说句心里话,他们看管病人的方式可真堪称一流啊!这样说一点儿都不夸张。他们烧的肉汤,还有做的各种小菜真是与众不同,真是美味极了!”

汤姆之前提到,有人在桑达斯基打听他们一行人的行踪,他们决定分散走才比较安全。第一次被送走的是吉姆与他的老母亲。一两天过后,乔治、伊莉莎和他们的孩子也赶在夜幕临近的时候出发,悄悄地乘马车到了桑达斯基。他们到了一户非常热情的人家里住下,准备乘船,开始他们最后一次旅程。

寂静的黑夜将他们的思绪抛开,自由的星辰正对着他们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呈现出明亮的光辉,又好像在自由地起舞,璀璨又美好。自由!多么令人向往的词汇!它究竟代表什么呢?仅仅是个普普通通的词汇,还是修辞上的一个美丽辞藻?亲爱的美国男同胞女同胞们啊!这个词难道不使你们在心中感到无比自豪、兴奋激动吗?难道不使你们为之疯狂吗?难道不使你们为了它而愿意付出一切吗?就是因为它,你们的父辈不知流过多少血泪!你们伟大、善良的母亲也因此而自愿献出了最宝贵、最心爱的儿子们的性命!

自由,既然相对一个国家来说值得敬重,那么,对

单个人而言,就不值得敬重吗?在一个国家之中得到自由,不就是这个国家里所有的人民得到自由吗?对这个静静地坐在那里的年轻人来说,自由在他心目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也许他也不知道。能看出他的脸上带有一点儿传统非洲人的特征,黑亮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此时,他将双臂交叉放在自己宽厚的胸膛上。对他的父辈们来说,自由意味着在一个国家中作为国家而独立存在的一项权利;而对他来说,自由只不过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作为某种牲畜存在的权利;意味着他可以把自己怀里的妻子称之为妻子,并保护她不受任何外在的非法暴力侵害的权利;意味着他拥有保护、抚养、教育自己孩子的权利;意味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权利;意味着有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信仰不受任何侵犯的权利;意味着不用向所有外在的人屈服、不被任何人奴役的权利……当乔治静静地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时,这些思绪在他脑海中不停地浮现,搅乱他的心。妻子正往她那婀娜多姿的身体上套穿男人的衣服,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要逃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女扮男装。

“快点儿动手剪吧!”她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的容貌,接着,就把自己那一头光滑亮丽、乌黑浓密的鬈发抖落下来,抓起满满的一把,轻轻地摸着,动作很缓慢,然后慢慢地说道,“乔治,就这样把它们全部剪掉,是不是有些太残忍了,你说是不是?”

乔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看到妻子眉目间努力隐藏的黯然,沉默了。

伊莉莎转过身子,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咔嚓一声,乌黑的长发瞬间从她背后滑落。

“好了,这样就差不多了。”她假装不经意地拿起旁边的一把发刷,“现在只需要再稍稍修一下就好了。”

“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呢?”她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丈夫,问道。

“不管你怎样打扮,在我的眼里都好看。”乔治看着妻子认真地说。

“哎,你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呀?”伊莉莎把手伸进丈夫的手中说,“我听他们说,现在我们离加拿大只有二十四小时,也就是一天一夜了,等到那时,哦!等到那时……”

“亲爱的,伊莉莎,”乔治倏地一下子张开双臂,把她搂了过来,“这些就是我所担心的问题啊!咱们俩已经到了决定生死关头的时候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似乎离我们是那么近,是那么完美!假如,我说假如所有的一切,像梦一般离我们而去的话,我想我会死的!再也别让我们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了,伊莉莎!”

“不要这样好吗,不要不开心好吗?”妻子十分有把握地对乔治说,“如果仁慈的上帝不是有心把我们解救出来的话,那他也绝对不会保佑我们逃走,更别说像今天这样逃得这么远。对不对?乔治,我忽然感觉到,他就在我们身边呢!”

“伊莉莎,你一定是个被上帝保佑的女人!”乔治暗暗地把怀中的妻子搂得更紧,接着说,“但是——唉!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如此幸运的事儿,真的会让我们遇到吗?仁慈的上帝真的会帮助我们吗?真的会帮助我们结束这些年来所受的苦难与不幸吗?从那以后,我们真的可以得到解脱了吗?”

“乔治,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得到解脱的。”伊莉莎抬起头仰望着星空,长长的睫毛闪烁着,眼睛充满了希望,闪现出激动,“此时,上帝一定会伸出他仁慈的双手来帮助我们逃离魔爪,我已感觉到这一点。”

“我相信你,伊莉莎,”乔治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我同意你的看法。哦!让我们一起走吧!好极了!”他用手挽住伊莉莎,自己向后退了一步,充满怜爱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来,我看看,你真是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看得身为男人的我都要嫉妒了。这整齐的鬈发真是帅气!再戴上帽子。我从没发现你像今天这么漂亮。来,我们该上马车了。史密斯夫人也不知把哈里打扮好了没有?”

这时候,门被悄悄地推开,一位有着高贵的气质和高雅相貌的中年妇人带着男扮女装的小哈里走进来。

“他现在可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了,呵呵。”伊莉莎叫小哈里在她面前转了几下,忍住笑说,“我们给他取名叫哈丽亚特好不好!这名字确实很好听!”

小男孩十分严肃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妈妈——她那苗条的身子正穿着一件怪怪的男人的衣服。随后,他发出了几声无奈的叹息,用褐色的眼睛怯怯地瞥了母亲一眼。

“我可爱的哈里,现在是不是不认识妈妈了?”伊莉莎向他伸出温暖的双手,问道。

小哈里很不好意思地用小手抓住了那中年妇人。

“请不要这样,伊莉莎,你很明白,你们是不能待在一起的,为什么还要这样逗他呢!”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傻,”伊莉莎不平静地说,“让他就这样离开,我还真是很难接受。对了,我的大氅在什么地方?乔治,男人们是怎样披大氅的呀?”

“应该是这个样子。”乔治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把大氅披在自己的肩上,给伊莉莎做示范。

“这样啊。”伊莉莎笨笨地按照丈夫的方式来做,“我应该再把脚步放得重一些,跨起大步向前走,尽自己所能让别人看起来风度翩翩,更有男子气概一点儿。”

“其实也不用这样刻意,”乔治提醒道,“时不时会有那么几个谦虚温柔的年轻人吧!你如果扮成那样,我想应该会比较容易。”

“还有双手套!我的上帝!”伊莉莎说,“看,戴上之后,谁也看不出我有一双女人的手了。”

你最好一直带着它们,不要脱掉。”乔治说,“你那双白皙小巧的手会出卖你的。对了,史密斯太太,从这一刻开始,请记住我们就称呼您为姑妈了,现在的任务是我们在护送您回国。您可千万别忘记。”

“听人说早就有人去了湖边,对所有的船长打了招呼,交代他们留神,有一对带小孩的夫妇要乘船。”

“他们早就有所准备了!”乔治说,“没问题,如果我们遇见,肯定会向他们通报的。”

门口停了一辆出租马车,曾收留过这些逃亡者的家人全都跟了出来,向他们依依告别。

几个人都是按照汤姆·洛科的要求去化的妆。气质高雅的史密斯太太住在加拿大的美国侨民区——这可正是那些逃亡者的目的地。十分幸运,此时史密斯夫人正准备回家,她愿意帮助乔治夫妇。为了能使小哈里亲近她,最后的几天中,一切都是由她一人来照料。史密斯太太非常疼爱小哈里,还给了他许多好吃的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小家伙很快就和她亲近起来。

马车快要靠近码头了,不一会儿就到了。两位表面看上去年轻力壮的男人(别人看来是这种感觉)越过跳板,上了船。伊莉莎将自己的手臂伸向史密斯夫人,十分有礼貌地挽着她,乔治在一边看管行李。

没过多久,乔治向船长室走去,为大家办理手续。突然,两个男人的对话声传到他这边。“我小心地打量着船上所有的人,”当中一个突然提高嗓门儿道,“我觉得,那帮人没在这条船上。”

开口的是这船上的一名水手,他正对着我们的老朋友——马科斯说着。马科斯一直保持着那种高尚的品质,这一次他紧追到桑达斯基,搜寻着他的猎物。

“那女人长得跟白人似的,真是难以辨认啊。”马科斯说,“那个男的是肤色比较浅的混血儿,我看到他一只手上有个深深的红印。”

乔治那只捏着船票和零钱的手微微一抖,内心焦虑但又不能表现出来。这时,他已平静地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正在说话的人,又迅速地向另一边走去,伊莉莎还站在那里等着他。

小哈里与史密斯夫人一起来到女乘客的船舱。那里面,很多女乘客都被这位有着俏丽外表的小姑娘吸引住了眼球。

没过多长时间,船就开了,马科斯从跳板走到了岸上。看到这一切,乔治一直怦怦直跳的心终于平静了。船已慢慢地启动,逐渐离岸远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乔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天气十分晴朗。水面吹来微微的清风,阳光下,伊利湖蓝色的湖水一会儿起一会儿落,波光随着荡漾的湖面有节奏地一闪一闪。这艘勇敢迎接风浪的大船在波浪中缓缓地前行,勇敢地向远方驶去。

天哪,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隐藏着多么辉煌的世界呀。当乔治与他那位腼腆的伙伴一起在船的甲板上平静自在、轻松悠闲地漫步时,谁又能想象到他们的内心正琢磨些什么呢?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们太高兴、太兴奋了,那是多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幸福呀!整整这一天,他的心都在颤抖,无法平静,总是担心这来之不易的幸运会被什么东西抢走。

船仍然向前方驶去,时间格外紧张。直到最后一刻,那庄严而气派的英国码头总算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那样壮观,那样清晰!就像被魔法缠住了,那海岸的魅力无法抵抗。只要一踏入其中,所有的奴隶制裁和咒语——不管它是用怎样的语气方式表达的,也不管它在哪个国家的法律上得到许可——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当船来到加拿大的小镇阿默斯特堡时,乔治亲密地挽着他心爱的妻子,站在甲板上。此时,他呼吸艰难,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底似乎被什么遮挡住了。他静静地紧握那只挽着他胳膊的小手。铃声突然打破了沉静,船靠岸了。乔治利索地将行李收拾好,总算平安无事地上了岸。他们一直默默地待在那儿,一直等到船上所有的人都离去,夫妇俩才互看一眼,流下喜悦的泪水,激动地拥抱。又抱起迷迷糊糊的小哈里,一起跪在地上,感谢上帝!

犹如虎口脱险,绝处逢生,

坟墓里的寿衣变成了天堂中的华服,

逃脱了罪孽的支配,不再遭受感情困扰,

灵魂张开了自由的翅膀,

那里再没有死神,再没有地狱的镣铐,

上帝灵巧地转动着金钥匙,

听,上帝的声音——

欢庆吧,你们的灵魂已经自由!

从此平凡的人们将不朽地站立。

史密斯太太将他们带到一位热心的传教士那里。这位传教士是基督教慈善机构的人,专门为那些只能待在沙滩上的流浪者、可怜人、无家可归的难民提供服务与帮助。

谁能想象到他们第一天就能得到解脱,就能享受到自由的激动心情呢?与生活中其他几种感觉相比,自由的感觉不是更为突出和伟大吗?不用别人监督,大大方方地走动,无拘无束地谈论、畅快地呼吸,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是多么舒服啊!上帝给予我们的权利得到法律的充分认可,这种情况下的自由人便不用担心会受到任何侵犯了。想起以往经历的风风雨雨,再看看孩子熟睡中的可爱小脸蛋,此时此刻是多么欣慰、多么自豪!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啊!幸福与快乐占据了他们的心,他们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尽管他们在这里一无所有,没有房屋土地,身上也没有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尽管除了在空中飞来飞去快乐的鸟儿和田间盛开的鲜花,他们根本谈不上拥有,但他们还是激动得无法入睡。“啊,独占别人自由的人们!面对上帝,你们该怎样去解释,你们的良心何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