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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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潇潇雨落柳迷津(下)

    出租车再度驶入雨中,在云城高级中学门口,留下一个少女,和一个已经过时的故事。



    少女站在云高传达室外的遮阳棚下,没有走进校门。



    她知道司机大叔送她来这里是让她回学校,她还知道校门口的简易棚是为了给那些下雨天来不及避雨的路人准备的。



    但她显然辜负了这份好意。——等到司机大叔的出租车远去,她便走出了棚子的庇护。



    滂沱的大雨倒泄而下,一瞬间便打湿了少女的衣裙,波西米亚长裙紧贴在腿上,那么粘稠。



    清凉了些。少女心里想着。



    粗犷的络腮胡大叔走了,云言还没有来,现在又没有人管她了。



    一直都是这样。



    少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十年,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人管。



    有的人不敢管,有的人不配管。终于有人管她了,却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未曾来得及倾诉衷肠,甚至,未曾道一声离别,只留下一个半旧的校徽。



    只有云言,从小到大一直管着她。



    可现在云言也不见了。



    她环顾着四周,绵长的秋雨模糊了视线,有几个路人匆匆跑过,然后再也寻不到人影。——除了她,好像全世界都在匆匆忙忙。



    这里是哪里?她该去哪里?这不是人生的哲思,而是真真实实摆在她面前的问题。



    “死云言破云言!”



    少女的长发已经完全湿透,垂下的黑发遮住了白皙的脸,看着有些颓废。



    “让让。”萧易文怀里捧着一束玫瑰,直挺挺地走来。



    少女转头,透过黑发间的缝隙,看到这只一脸生无可恋的兔子,没有撑伞,觉得有趣。



    萧易文抬头,眯着被雨水打湿的眼睛,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没有撑伞,觉得有趣。



    少男少女在校园门口的广场上久久对视,却看不到彼此的眼睛,打湿了的天蓝色波西米亚长裙在风中未能舞动,只被吹得猎猎作响。恬静而美丽。



    那一刻,积水漫过街边路牙。



    那一刻,传奇揭开序幕。



    ……



    云城气象局,平山观测站。



    留驻在观测站的几个观测员围坐在一起,裹着棉被取暖。暴雨封山,通讯信号消失,怪异的低温让屋子里的人神情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除了那个衣衫单薄的不速之客。



    那个年轻人是在凌晨来敲的门,那时云城市区还未降雨,山里的暴雨却早已下了半个多小时。开门的是平山观测站的一个老观测员,纵是见多识广,却还是被年轻人白衬衫外一件单薄的风衣吓了一跳。



    他很惊讶,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怕冷的吗?



    “你是……什么人?”他问。



    “读书人。”



    他们不知道年轻人的来路,除了胸口别着一个类似书卷的金属徽章,在这个年轻人的衣着上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辨别身份的东西。



    好在来人一进门就甩下了足够多的证件,气象、林业、保卫、情报、武装……几乎涵盖了所有部门的官方许可证明。



    “真的是一点信号都没有啊。”年轻人最后一次确认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有些烦躁,但最终还是认命,收起了手机,“算了,我们先处理正事吧。”



    小小的屋子里,五个气象观测员都迫切地等着这个穿过暴雨、山体滑坡、山洪暴发等恶劣环境却毫发无损的客人,盼着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们带出去——带出这片闹鬼一样的山林。



    只是想到还有一位进山的同事下落不明,再加上虽然冷的刺骨,躲在屋子里倒也还算安全,所以谁也没有第一个开口。



    “昨晚有一个观测员进山了。”年轻人说,“我得先把他找回来。”



    年纪较大的一位观测员知道他们该提供信息了,于是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来一个文件夹。



    “这是平山地形图,上面标注了失踪观测员的目的地和计划路线,……当然,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认为他还在预定路线上。”



    “明白。”年轻人接过文件夹,“还需要一些信息,观测员出发时的基本状况,体能,以及胆量。”



    “出发时的衣着就是我们的工作服,套着棕色雨衣,拎着一个箱子,里面是站里的设备,对野外生存没有帮助,体能良好,比普通成年人更加强壮。至于胆量……这个我不清楚,但他绝对是会规避危险的……”



    “我的意思是,平日里怕不怕鬼?”年轻人解释,面色平常,不像是玩笑。



    “怕。”一个年纪小一些的观测员插嘴道:“我知道,他平日里是不敢看鬼片的,肯定是怕鬼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在地图上做了些勾画,然后起身拎起一个亮闪闪的银色箱子,撑开一把大黑伞,就要出门。



    屋内的几个观测员忙上前拦下,在这种天气里,没有雨衣,没有防水手电,甚至连鞋子都是双休闲皮鞋……这个年轻人对大山真的是一无所知。



    但年轻人谢绝了他们的好意,他说:“我跟他不一样,我的箱子里都是野外用得到的东西。”



    然后他出门了,走向大山深处。



    黑色的风衣,纯白的衬衫,胸口暗金色的徽章在雨中散着寒芒。



    他一手撑着大黑伞,一手提着银白箱,单薄的背影在暴烈的雨幕中摇曳着、摇曳着,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密林里。



    ……



    今天是周六。



    云高的学生都会期待周六,因为周六只有一个上午的课。中午,便放假了。如果来得及,甚至可以赶上家中的午餐,而不是学校食堂的几条青菜和一块大肉。



    或许是因为即将放学,课堂上的气氛也变得愉快了些,老师讲课时明显多了几句玩笑,学生们也不再死气沉沉,偶尔还会接上两句话来表示自己在认真听讲。



    当然,也有些学生望着窗外的暴雨发呆,担心中午放学后,该怎么回家。



    轻松愉悦的气氛在教室内弥漫,同学们听着老师富有节奏感的讲解,老师感受着高三学生们少有的蓬勃生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忽的,静谧的默契被打破了。



    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不再欢愉,而是皱起了眉头,开始在教室内扫视。



    同学们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变化,放松的心弦立马紧绷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没来上课。



    沈洛馨焦虑地望向萧易文空空荡荡的座位,动作却又不敢太过明显,怕这样反而会引起老师的注意。



    教室里的空气近乎凝固,同学们都屏住了呼吸,一个班级能有多大?老师想要找出一个逃课的学生,并不需要太久。



    全班都在静静地等待这个早以注定的结局……



    “老师!”



    刘忻站了起来,“萧易文让我帮他请一上午的病假,对不起我忘了说了。”



    这句话说得很有意思。不在学校就该请假,请假就需要理由,有理由就需要有证明。那么校医室的证明呢?出校门需要的班主任假条呢?



    但刘忻说得很简短,简短的好处是不会暴露任何漏洞,简短的坏处是经不起任何追查。——可老师如果追查,那么质问的必然是、也只能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刘忻。



    刘忻在赌,赌的不是老师对他的信任,而是老师对他的宽容。毫无疑问,如果萧易文被查出逃学,那么站出来做伪证的刘忻,也难逃干系。



    “好的,那我们继续上课。”老师的眼神变得温和,他当然不会为难刘忻,甚至还解释了一句:“老师就是随便问问。”



    在云高,没有一个老师会刻意去讨好他的学生,只是对于足够优秀的学生,他们总是怀着为人父母般的信任与宠爱。而刘忻,恰好是全校老师都愿意捧在手心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