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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一次出远门

    fri jul 17 07:46:47 cst 2015

    新世纪迎来了第二个千禧年,阴历正月十八,天空上方飘着密密麻麻的小雨,当陈默的同学坐在明朗的教室内专心致志地听老师讲课时,陈默和父亲还有村子里一些乡亲跟着包工头吴先勇坐大巴车到豫北一个窑厂打工去了。这是陈默踏上人生道路的第一步。

    傍晚,雨越下越大,大巴车行驶在硬实的公路上,车被雨水打得砰砰作响,雨点唰唰地落在树梢上,或啪啪地打在地上,溅起了阵阵的浪花涟漪;大小汽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大巴车在夜里不停的奔跑,大伙在车里都睡着了,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巴车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对车里的吴先勇喊道:“老吴,你醒一醒,车被截住了。”司机这一叫,大伙都醒了。

    这时雨下得小了些,顺着车灯看去,车头前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长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他手里拿着手电筒;另一个是圆脑袋的胖汉子,他的两只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大巴车,生怕车跑了似的。

    “老吴,怎么办?”车里突然有个老乡焦急地问。

    “没办法,每次走这条路都是这样的,”吴先勇显得无可奈何。

    长着山羊胡子的人发话了,他对着大伙大声吼道:“快点下车!吃饭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提着手电筒过来了,另一只手使劲地敲打车门。司机把车门打开了,山羊胡拿着手电筒上到车厢里了,又对着大伙吼道:“快点!快下来吃饭!”

    大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无可奈何地下去了。月明走到车门口时,陈默对父亲说:“爸,我不饿,我不想下去。”

    山羊胡一把抓住陈默肩膀上的衣服用力一拽,陈默一下子被拽趴在父亲身上,险些甩倒。山羊胡还怒气汹汹地说:“什么饿不饿!快点下去!”说话的样子既粗鲁又蛮横。

    大伙下了车以后,山羊胡又钻到车厢里查看一番,确定车里没人以后,才狠狠地带上了车门。

    这时,圆脑袋的胖汉子在大伙的后面不耐烦地督促道:“走快点!”大伙像猪一样地被他赶到前面的一个院子里。

    到了院子门口,首先看见一个大铁门,铁门的门楣上面写着“老虎饭店”四个金镀的大字,陈默看到这四个大字耀熠熠生辉,也不禁大吃一惊!他嘴里嘟嚷道:“这不是明白的坑人吗!?”

    进到院子里,大伙就一起朝厕所奔去。厕所门口站着一个干瘪的老头,他左手拿着一沓一块的钞票,看着有人朝这边走来,他伸出一个手指头,用手比划着,没有说话。大伙怀疑他是哑巴,不会说话,但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要一块钱才可以上厕所。有的就给他一块钱,上了厕所;有的没有上厕所,就骂了一句:“他娘的,在这里吃饭上厕所还要钱!”说罢,就气冲冲地走开了。

    大伙在院子里几张空闲的桌子前边坐了下来,桌子上面用大篷布遮盖起来,是用来挡雨的;在他们后面的一间容得下四个人的雅致小居里坐着两个司机。他们两人正在高谈阔论着,高兴地喝着啤酒,啃着鸡腿。据听说,司机吃饭是不收钱的,他们只要把车上的乘客拉到饭店里来,店老板就会好生款待他们,而且还会给司机好处。这些都是陈默听父亲说的。

    店伙计看到大伙做好以后,就赶忙将馒头用花篮子装好后给几张桌子一一摆上,冷冰冰的馒头毫无生气的坐在那里。然后,店伙计又给每人端上一碗汤,汤上面漂着几滴油珠,下面用筷子搅拌起来有几块萝卜和几块骨头。大伙每人端着碗都非常生气,看着没有办法,只好伴着馒头将就了。

    圆脑袋的胖汉子看着大伙都端起了碗,从里边的屋子跑出来嬉皮笑脸的对大伙说:“你们慢吃,别慌,吃完了还可以再盛,吃饱为止。”

    大伙都不搭理他,他左顾右盼看没有人回他话,识趣的离开了。

    大伙吃罢饭,放下碗筷后,里面走出来一位戴着近视眼的四眼仔,他蓬松的浏海前染着一束黄发,他把那一束黄头发往后一甩,用手撩了一下,走到大伙身边说:每人三十块钱。”

    大伙一听价钱就跳老高,都嚷着说价钱不合理,要的太离谱了。还是包工头黄先勇耐得住性子,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四眼仔身边从怀里抽出一支名牌的烟递给四眼仔,四眼仔接过烟,和黄先勇进屋里去了。

    黄先勇和四眼仔经过一番磋商,以每人二十块钱成交。那时候,干一天的活最多也就二十块钱,还是大工,小工只有十块钱。陈默的父亲月明在窑厂出窑一天才挣十七块钱。

    大伙各自付清帐,有的人又携带几个馒头出去了;这时,又有一辆大巴车开到院子里去了。大伙气急败坏地把馒头扔在公路上,馒头从公路这边滚到那边。大伙上车时,两个司机正坐在上面悠闲地抽烟,大伙知道司机和饭店是一伙的,不过,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陈默还看见四眼仔给司机塞了两条烟,司机没有拒绝,笑了笑。他倒希望有一天一些正直的官员路经此地好好收拾他们。大伙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雨停了,大巴车开进一个村庄,车顺着村庄里一条笔直的土路往前走,越到里面越宽敞。

    “那不是窑主吗?”黄先勇说。

    大伙的目光被黄先勇吸引着,顺着迎风玻璃瞅去,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站着一个人,他身后有一排房子,上面全是用石棉瓦搭盖的,周围是用砖堆垒起来的。在他的右侧是一块已经深凹下去占很大面积的就像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碉堡一样的砖窑威严地立在那里。

    “老黄,那就是窑主?”一个老乡问。

    “是的,他就是窑主,”黄先勇脸上显出得意的微笑。

    这时,车里面也不能够安静下来了,大伙都在车里面叽叽喳喳地说话,或者是交头接耳地议论什么。

    车开到窑主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黄先勇第一个下车,和窑主恭敬地说了几句话;大伙就下来把车上的行李往下搬。窑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高大、红光满面。窑主看到大伙都下了车,就客气地和司机说:“两位师傅,进去歇一会再走吧!’

    “不进去了,我们还要赶路呢,”一个司机用手摆着,表示不愿意的样子。

    窑主从腰包里掏出十几张百元钞票递给司机,司机和窑主打个招呼开着空车晃晃荡荡地离开了。陈默当时以为窑主是帮他们出车费的,后来才知道,窑主只是暂时帮他们出路费,以后是要在工钱里扣除的。

    窑主让黄先勇带着大伙到村里吃饭,大伙把行李物品都搬到身后的房子里,就跟着窑主进村吃饭去了。

    吃过饭,大伙就回到先前下车的地方。这里用石棉瓦盖的简易房就是他们住宿的地方,房子里面阴暗且潮湿,他们用砖头在地上支起一个床架子,上面铺一张实心木板,然后在木板上面放上被子被单,一张简单的床铺就搭好了。

    房间收拾好以后,大伙就三五成群地围坐在***牌,有的就倒在床上呼呼睡大觉了。

    陈默在屋里闷得慌,就独自一人溜达去了。他沿着一条宽广的大路向西走去,大路两边摆满了砖坯,上面搭盖着黑色的塑料膜。他来到一个最高的土山峰上,站在那里向西望去,一望无际的土地上都是窑厂。

    陈默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会儿,回来时正赶上吃饭,晚上,还是在那家饭店,吃饭回来后各自都回房睡了。

    三天后,一个昏暗的清晨,黄先勇叫大伙起来干活。这天要出窑(把烧好的砖头运到窑洞外面),一般需要两个人配合。陈默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和父亲配成一组。早晨起来外面很冷,陈默冻得直打哆嗦,父亲找到一个窑洞,把窑门扒开,推着车子钻到窑洞去了,陈默也跟着父亲进去了。洞门一扒开,里面的热气直往外涌,钻到里面就像坐到蒸笼里一样,全身立即出汗。里面的砖坯都成型了,整整齐齐而具有规律性的摆得很好,上面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煤灰。月明进到窑洞就开始指导陈默怎么做,他迅速地一把抓住几块砖头放在架车上,示范给陈默看。陈默发现父亲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他干起活来轻巧而灵活,每当他捡掉一排砖头时,那些灰尘就在窑洞内飞扬,落在他头上、身上,有的被吸到鼻孔里。陈默仿照父亲的做法抓起砖头,一把捏住几块,可砖头太烫了,他”唉吆”一声,把它丢在地上。他弯下腰去捡砖头,砖头刚捡起来,他感觉有点头晕,尚未站稳,就倒在地上了。这下可把父亲吓坏了,他赶紧把陈默抱了出来,叫几个人把他抬到屋里去了。

    下午陈默醒来,发现几个人围坐在他身边打牌,他问黄先勇:“黄叔,我爸呢?”黄先勇随口答到:“干活还没回来。”

    陈默穿起衣服来到早上干活的地方,没有发现父亲的影子,他对着窑洞大声叫道:“爸,你在哪儿啊?”“我在这儿呢,”声音从对面传来,一个全身上下都是灰白煤灰的人回转头对着他笑了笑,“默默,你没事吧?”“我没事,爸,”陈默答道。“你赶快进屋去,我封好窑门就好了,”父亲说。“那我给你打水去,”陈默回了父亲一句。

    不一会儿,父亲回来了,他带着微笑回来了。陈默知道父亲这微笑是苦涩的,里面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的痛苦啊!他一想起父亲鞭打他的情景,他就非常痛恨父亲,可是,此时此刻,他怎么也恨不起来,他觉得父亲现在很可怜。

    父亲提着自己打来的水颤颤巍巍地进窑洞去了,陈默看到父亲消失的背影,眼泪流了出来。父亲洗完澡出来对他说:默默,你明天先别干,休息一天再干。”陈默点了点头。

    夜间,大伙被疲劳给征服都睡着了,屋内鼾声如雷,陈默倒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披了一件外衣走了出来。

    外面北风烈烈,狂啸不止,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让人胆颤心惊;辽阔的天空孤星寥落;月亮就像在玩捉迷藏,一会儿现身,一会儿又躲藏起来;云彩在天空上方游移不定。

    他站在外面,眼睛盯着远处,仿佛在眼前的“不远处”他看到了学校,看到同学们都在很香的睡觉。每天班上的同学都到齐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外面做苦工,他想去上学,可是,现实不允许。想到了黄谦,他知道黄谦在监狱里的日子也受了不少苦,想着想着,他的眼泪模糊了双眼。他回转头看了一眼睡在他身后的一些人,他们睡的很香,有时也会翻转一下身子。他们也是一步一步从苦日子里度过来的,他们好像活的很开心,而他却不开心,他是新一代的青年,一个有大志的青年,他要为社会主义的建设作出贡献。他不想步他们的后尘,永远地做着苦役来维持生计。他觉得只有为自己的理想作出奋斗,生活才会更精彩,人生才会更加充实。当然,他从来没有鄙视过他们,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他从内心深处敬重他们,钦佩他们的人格。更敬重那些千千万万的土地英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土地上不辞辛劳地工作,他们仍然毫无怨言。试问,又有谁会鄙视他们呢?谁要是鄙视他们就等于贬低自己的人格。民以食为天,是他们那些憨厚、淳朴、善良的庄稼人制造出了粮食。他想到这里,怔住了,他要奋斗!我靠什么奋斗?他这样问自己。忽然,一阵风从他耳边掠过,“靠你的双手和你的智慧努力拼搏吧!”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下天空,“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就朝屋内走去了。

    他躺在床上,风顺着墙壁的裂缝把煤灰都吹了进来,落在他的身上,落在大伙的身上。他闭着眼睛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四五点钟的时候,大伙都去干活了,只留下陈默一个人在床上。吃早饭是在八点钟,吃过饭后,还要干,陈默跟着他们每个人到洞中作实际观察,一天下来,也收获不少。

    第三天上工,父亲又指点他,教了他几个要领,陈默反复试了几下可以单独做了,父亲很高兴。

    在窑洞里干活,身上特别脏,一个窑出下来全身上下都是煤灰,成了一个活雕塑,就连鼻孔里也钻了不少煤灰,用水都要洗好半天。他们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干活,在这鼓噪、乏味、千篇一律的日子里,每天只能重复着老一套。

    一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在这两个多月里,陈默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心里很难受,作为父亲,他觉得自己是失败的,不能够给孩子提供好的成长环境,可他有什么办法呢。陈默也渴望离开这个地方,算是巧合吧,母亲打电话给黄先勇,说家里有事让陈默回去一趟,陈默暂时得到了解脱。

    陈默整装行李,搭上回家的班车,车在公路上,跑了六七个小时,就到县城了,他不知道汽车这次怎么跑这么快!他向司机询问,司机说前面路坏了,上一次他们绕路行走耽误了行程时间,陈默听司机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

    陈默从县汽车站坐公交车到三河道乡,在三河道乡往雾烟村的路上,他看见田地一些农民伯伯正拿着锄头猫着身子在田间锄草,他欣赏着道路两旁田地的美景,田地里的花菜黄橙橙的。突然,一道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将正在公路中间玩耍的几个小孩驱逐开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骑着自行车正向陈默迎面走来。少女走到陈默身边便很轻盈地从自行车上下来,她很有礼貌地向陈默打了个招呼:“陈默,你这是从哪儿来啊?”

    陈默定睛一看,这不是齐香燕吗?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他差点叫出声来。

    真是感谢上苍!感谢神灵!更感谢命运!

    “齐香燕是你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你是去上学吧?”陈默有些惊喜也有些无措。

    “嗯,”她点了点头,“你为什么不去读书?”

    “我爸爸让我去学电脑。”

    “你别骗我了,我听同学们说了,他们说你家里条件不好,说是你自愿下学的。是这样的吗”

    陈默脸红彤彤的,支支吾吾,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齐香燕看到陈默的窘状,说:“你的成绩那么好,真的,我真为你感到惋惜!”

    陈默说:“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

    齐香燕说:“你现在在干什么?”

    陈默说:“我在窑厂打工。”

    齐香燕说:“窑厂?那很累的。”

    陈默说:“累是累了点,不过没关系。我年轻还吃得消。”

    齐香燕说:“你以后就打算做这种苦工?”

    陈默说:“也不是,我想先锻炼一下自己,毕竟自己还年轻。以后碰到合适的手艺再去学习。”

    齐香燕说:“恩,那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齐香燕跨上自行车用力地磴了几下车磴子,自行车就走了,看着她的背影,陈默觉得有点惆怅。他站在那里远远地伫望,直道她消失,他的眼睛一直未离开她的背影。“她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身整洁而朴素的衣装仍然掩饰不了她那高雅的气质,”他心里默默地念道。

    就在这个偶然的机缘,不期而遇地晤见了她,也正因为这样,更增添了他心中的伤感。

    陈默回转头,大踏步向前走去,朝着笔直的大道回家去了。雾烟村后面小河碧波浩渺的水面泛起阵阵粼波;村中绿荫蔽目,垂柳迎风摇曳。

    陈默回到家,看到母亲正在水塘边洗衣服,他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我来帮你拿吧,”母亲韩秀云看见儿子回来了,就把衣服丢在水塘边来接陈默。

    “不用了,妈,”陈默说着就往屋里去了。

    “怎么现在这么黑?”母亲跟着儿子进了屋。

    “每天都在窑洞里烘烤,不黑才怪呢,”陈默解释道,顺势把包袱丢在椅子上。

    “快去洗个脸,”母亲说。

    陈默拿着毛巾到水塘边洗了脸,洗好脸,她不解地向母亲问道:“妈,你让我回来有啥事啊?”

    “当然有事,好事。有人给你说了一门亲事,特意让你回来瞧瞧,”母亲笑着说。

    “不行!”陈默一口回绝了母亲,“我不想这么早就订亲。再说了,你看我现在脸这么黑,谁能看上我?”

    “不碍事的,”母亲安慰他。

    “听你这么说,她也不是一个多好的女孩,反正我不想这么早定。”陈默断然拒绝了。

    母亲看着儿子的意志如此坚定,也就没在说什么了。又问了父亲和窑厂上工作的事情,陈默都细致地讲给她听了。在家呆了几天,陈默也没有落个清闲。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每天把这件事像诵经一样地在他面前念叨,终于有一日,陈默被说服了,他答应母亲去和女方见面。

    陈默和女方见面的地点选择在三河道街上。女孩圆脸,长下巴,相貌平平。陈默看了两次也没看清楚女孩的长相,女方没有意见,陈默不同意,但终究执拗不过母亲,被母亲给压下去了。母亲给女孩包了个红包,说是见面礼,带着陈默回家了。

    两天后,陈默又回到了窑厂。父亲看到儿子回来了,大老远就迎出来帮他拎东西,当他知道儿子回去是相亲,且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他高兴的笑了起来。

    这次从家里回来,陈默觉得在窑洞里做事又脏又累,他不想在窑洞里干了,想到砖机上干。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父亲说了,父亲找窑主商量,窑主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