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侦探之破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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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晨三点,文森特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他伏案阅读每个案件的卷宗,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个小时。他伸了伸懒腰,站起来,拿起已经冷掉的半杯速溶咖啡,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又奋战了一个晚上,还是毫无头绪。”

    他走进厕所,把咖啡倒进马桶里,冲也不冲,转身对着一面玻璃镜,左右端详。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苦笑着说:

    “十二点钟以后,对着镜子,会不会见到鬼呢?”

    隔了半天,连鬼影也没有,大失所望,他摇头晃脑的回到电脑桌前,看到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坐在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背对着他。那女人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吊带裙,露出白皙的肌肤。文森特疑惑的说:

    “莉莲,是你吗?”

    “你的口气很不确定哦。”

    女人轻佻的说着,笑声像银铃一般荡漾开来,她的皮肤是这样富有光泽,修长的颈部像白天鹅一样美丽,文森特不禁深吸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

    “莉莲,你为什么会出现?”

    “你不是很想见到我吗,每次案情推理陷入瓶颈,你都希望我在你身边,支持你,给你打气。”

    文森特痛苦的低下头,肩膀抽搐着,勉强的说了出来:

    “……可是你已经死了。”

    莉莲猛地转过头,她的整张脸没有五官,就像一个柔软的面团,因为剧烈的动作,扑簌簌的往下掉着粉尘,原本动听的声音变得异常凄厉。

    “都是因为你!”

    文森特触电般抬起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镜子面前,手里拿着空空的咖啡杯。他的脸色一阵惊慌,眼神迷茫,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是一场梦。即便是梦,也很清楚的说明了问题:他还是活在女友去世的阴影里。

    一大清早,文森特搭乘地铁,前往曼哈顿中城。纽约的地铁建造历史超过了一百年,地下空气本身流通就不好,加上每天形形色色的乘客进进出出,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是挑战嗅觉的承受能力。在美国定居多年,文森特还是无法适应地铁车厢里的味道,就像四川人吃不到辣椒就会食之无味。

    他坐在车厢最靠近门的角落,至始至终捂着鼻子,不敢深呼吸,就算这个样子,还是坐如针毡。就在他第三次下定决心跑出去的时候,地铁到了下一站,新的一批乘客上车了。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厚厚的眼镜、像个文质彬彬的学者的中年人直接坐在他身边,翘起二郎腿,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报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找他聊天:

    “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

    “不错个鬼,我都被安其拉制药的案子搞得晕头转向了。”

    中年人翻到新闻版面,饶有兴致的边读边说:

    “天啊,又有参与梦境实验的人死亡,难道真被魔鬼诅咒了?这次是一个白领,头被卡在复印机里,被夜巡的保安发现的,他的死样不管好不好看,至少被复印了一箩筐a4纸。”

    “真的假的?”

    文森特一把抢过报纸,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新闻。

    “这个案子正好发生在ge大楼,你可以直接到现场查找线索、完成推理。”

    “你以为我是福尔摩斯吗?”

    “经验尚缺乏,所以要多历练,但对你的运气我一直很有信心。”

    “推理不能光靠运气的,皮耶老师。”

    文森特语带讥讽的说道,但在面对皮耶的时候,他的眼神里还是透出一丝敬意。文森特在大学里攻读法律,皮耶曾经做过他的导师,两个人既是师生关系,也是私底下的好朋友。因为对犯罪推理有共同而且是浓厚的兴趣,所以越走越近。皮耶是地道的纽约人,思维敏捷,注重效率,生活方式一个字就是快。但他也是很重情义的人,特别喜欢文森特率真的性格。

    “这小子,当年你的律师事务所,挂羊头卖狗肉,明着是做律师,暗地里是做侦探的勾当,如果不是我帮你疏通关系,你早就被吊销执照了。”

    “我这是为理想曲线救国,纽约的私家侦探有这么好当吗。”

    文森特反驳了一句,脸上却是乐呵呵的。他在纽约开事务所的时候,因为名气不够大,常常揭不开锅,还是皮耶介绍案子给他,使他度过艰难的创业期,这件事他永远不会忘记。

    “你就贫嘴吧。”

    “不错哦,你的中文大有进步。”

    “不错个鬼,现在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破案,我可是向安其拉制药打了包票的,你一定比警方更早破案。”

    “老师,为什么要推荐我呢?”

    “有三个理由,一是你比那些拿着纳税人的钱、办事效率却奇低的人更牢靠一点;二是梦境实验背后的离奇死亡没这么简单,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秘密,如果让警方揭秘这件事情,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三是……”

    说到这里,皮耶却突然停下来,微笑着,一脸深意的看着他。文森特不满的挥了挥报纸,追问道:

    “第三点是什么?”

    “不推理一下吗?”

    “信不信我把你从车厢里扔出去。”

    “那我就说了,我想提振你的信心,莉莲去世这么久了,你该走出阴霾了,别像个鸵鸟似的,把头埋在沙坑里。侦探小子,借由这个案子,重新出发吧!”

    20:45pm,弥尔顿死前一小时,ge大楼42层。通过正常运作下的摄像头,可以看到案发现场的每一帧画面。当天晚上,除了弥尔顿以外,所有人都下班了,悬挂在格子间上空的日光灯一盏盏被熄灭,仅留下他头顶的那孤零零的一盏,黑暗像死神的羽翼将他裹挟住。

    据弥尔顿的同事回忆,为了填写去年一整年的经营数据,他不得已推掉了好友的聚会而留下加班,可以说他是满腹怨言的。因此,在监控画面里,弥尔顿的表现就像处于临界喷发状态下的火山。他敲打键盘的力度都赶上自由搏击运动员了,他时不时的搔搔亚麻色的头发,就像一头正进行着绝食的狒狒,做着无声的抗议。

    他在抗议什么呢?也许是公司制度的冷漠无情,抑或是自己的隐忍和懦弱。六年前,他从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是金融专业的高材生,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信心。原本可以一脚踏入华尔街,却因为一场席卷全美国的次贷危机,郁郁不得志。

    有半年时间,他每天都参加面试,走进萧索的银行、保险公司和证券中心,一封封的求职信如泥牛入海。祸不单行,他父亲经营的二手房中介公司也倒闭了,因为供不起高额的贷款,拖车和带有花园水池的别墅都被银行收走了,心力交瘁的父亲从此一病不起。

    这场突如其来的次贷危机使得中产阶级成为重灾区,真正毫发无伤的是在上层建筑的银行家。弥尔顿长期承受着hr的白眼,自尊心受挫,变得内向而自闭,再也不敢站起来大声的说出自己的主张和见解。最后,勉强在一家货代公司找到工作,也就是现在这家公司,一待就是六年。

    六年的光阴可以造就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遗憾的是弥尔顿属于后者。他在校友聚会上抬不起头,看着开兰博基尼的同班同学颐指气使的嘴脸,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呕吐。什么美国经济的幕后推手,都是一群只会钱滚钱的肮脏鼠辈。他发泄似的低声咒骂,反倒显得自己猥琐而苍白,因为大学时代他同样向往这样的生活。

    21:30pm,弥尔顿不可理喻的行为在这个时候达到顶峰。他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像蚱蜢一样猛然后退,一脸的惊恐,肘部重重的撞在格子间的挡板上,亦浑然不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桌子底下,那里漆黑一片,如同一个危险的洞穴。他僵立着,呆呆的看了半天,右手握着一把美工刀当武器,悬停在半空,稍有风吹草动,他都会挥刀自卫。

    21:35pm,他四下搜索,身上仿佛装了雷达,信誓旦旦的一个格子间接着一个格子间的找寻。他低着头,视线一直在桌脚以下,好像那是一个很小的不起眼的东西。然后,他莫名的又被什么吓了一跳,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跟在丛林里行走被一条窜出来的蟒蛇袭击了。

    21:38pm,他像一个梦游者在过道上徘徊,眼神空洞,嘴唇蠕动着,不知道说什么。他在饮水机边饶了三圈,最后鬼使神差的抬起脚把水桶踢翻。水花高高的溅起如同泉水,地面都湿透了,他却拍着手,歇斯底里的大笑。

    21:42pm,他感觉什么东西趴在自己脑后,全身一凛,转过头,用手猛抓,甚至背靠着墙壁,一次一次的撞击头部。他几次弯下腰痛苦的吼叫,透过无声的监控画面,内心仍然能感受到冲击。当时,他一定绝望到极点,恐惧像无形的手扭曲了他的面庞,也使得他完全失去理智。

    21:45pm,徒劳的挣扎之后,他终于走上属于自己的断头台,潦倒的程度胜过查理一世。他颤微微的走向复印机,那是一台惠普的商用一体机,可以打印、复印和扫描,组件齐全,体型庞大,最重要的是坚固。他掀开了盖板,把头直接伸进去,鼻尖紧贴着冰冷的玻璃,还不忘按下复印键。随着机器的启动,他抓住盖板,使出全力挤压自己的头部,脚尖如支架般撑起。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那种过度兴奋的样子最终变成了疯狂,是置自己于死地的疯狂。他的鼻梁骨跟玻璃一起粉碎了,眼珠也被碎片刺穿,一张张崭新的a4纸滑落出来,掺和着他殷红的鲜血,散落一地,书写着惨烈和一丝诡异。

    近乎于自杀的过程持续了十五分钟,直到弥尔顿的身体失去动弹,像僵尸一样弯着腰一动不动。他的整张脸血肉模糊,当夜巡的保安赶到时,还以为闯进了整容医院的手术室。即便是事发后,透过灰暗的监控画面,来自fbi的资深探员们看到这一幕幕的场景,亦忍不住皱起眉头,胃部感到一阵翻涌。

    当文森特搭乘电梯,来到案发现场,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理所当然的,他被无情的拒之于门外,就算是谎称该公司的职员,也被其他人认了出来。在纽约开事务所,虽然破获的案子不多,但他早已被fbi盯上了,几次因为掌握的东西太多而上了人家的黑名单,跟仓皇外逃的斯诺登有一拼。

    私家侦探的这种尴尬是先天性的,他无奈的耸耸肩,离开了那些穿着制服的人鹰隼般的视线,转而上了48层。他的脑海里浮现杰西卡的容颜,如果能在嘴唇上抹一点红色的唇膏,再画上淡淡的眼影,她的脸庞会更加明艳动人,像徘徊在蒂凡尼橱窗前的奥黛丽-赫本一样。

    “文森,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

    走进杰西卡香薰的办公室,迎面就是一句体贴的问候,如同清冽的泉水淌进心田。文森特摇摇头,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如同置身于波音747的头等舱里,面朝着阳光,眯缝起眼睛,伸了个懒腰,之后就不想再起来了。

    耳边回荡着肖邦的《降d大调夜曲》,像一首低吟婉转的诗。古典音乐总是平和而引人遐想。由于睡眠不足,他甚至想打个盹,但考虑到杰西卡是他的boss,而且是淑女中的淑女,他不得不自持身份,微笑着说:

    “在你的沙发上一坐,就像接受催眠治疗,神经马上松弛下来。”

    “不瞒你说,我在耶鲁大学念书的时候,拿过心理学硕士的学位。”

    “看来我的预感很准确,你平时喜欢读谁的著作?”

    “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的创立者,潜意识之父,不过他解梦的那些理论都过时了。”

    “如果没有站在他这样的巨人肩膀上,现代心理学的大厦也许还只是一个没有基础的框架。”

    “你的梦境实验难道也受他影响?”

    “没错,在心理医学领域,对患者的干预治疗大部分是由医生来完成的,还有一部分是仪器,例如电疗,早期的疯人院还有对病重者的脑叶切除手术,现在看来是非人道的。我们开发的新药sigmund相当于是将两者合二为一,对病患全方位干预,直达潜意识深处,只需要口服药物,马上会产生效果。”

    “sigmund,西格蒙德,那是弗洛伊德的名字,他的全名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能够以他老人家的名字给新药命名,那是最好的致敬。”

    “你了解的还真不少。”

    “那是,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数绵羊了。”

    文森特双手枕着头,难得的卖起了萌。

    “某人的节操掉一地了。”

    杰西卡忍住笑意,盈盈的走出办公室,不消片刻,给他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远远的,文森特就闻到了混合着咖啡的奶香,那使他体温上升,原本拘束的空气也变得甜蜜了。伸手接杯子的时候,文森特有意无意的触碰了一下杰西卡的手指,他看到她眼眸里绽放出彗星般的光芒,脸颊上如同抹了一层晚霞,美不胜收。他屏住了呼吸,直到杰西卡咳嗽了一声道:

    “你对那个白领的死有什么看法?”

    “似乎跟精神性的问题有关。”

    “我也是这样想的,正常人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倒不是在睡梦中被吓死的。”

    “难说,报道上描述他的行为就跟梦游者一样,而且恐惧的力量是惊人的,很有可能是他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承受不了,于是亲手把自己干掉。”

    “但也有人传言弥尔顿是被恶魔附身了。”

    “我们实验的志愿者中,如果都是这样的人,那就有趣了。”

    杰西卡苦笑道,她的表情就跟吃了中药一样。文森特察觉了,觉得有必要说点好话,于是补充了一句:

    “据我所知,这是特例,大部分人还是很享受这种好梦一日游的。”

    杰西卡眨了眨眼睛,她迷人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着,在文森特心里激起一层层涟漪。

    “我相信每一个人心里面都蜷缩着一个恶魔,但还有一个天使孜孜不倦的与他战斗,如果天使赢了,那个人就是圣人;如果打平了,他就是普通人;如果输了,就会像弥尔顿一样做出怪异的事情。”

    “有道理。”

    文森特喝了一口拿铁,托着腮,若有所思的低下头,逆光下他的剪影像极了罗丹的雕刻作品《沉思者》。杰西卡俯下身,问道:

    “我的话给你启发了吗?”

    “嗯,总算有一点思路了。”

    半个小时以后,文森特乘坐出租车来到弥尔顿在布鲁克林区的公寓。公寓的地址是他用一包烟的代价从弥尔顿的一个同事嘴里套出来的,他甚至还殷情的提供了房东的号码。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性别年龄,不同的阶级身份,不同的种族和宗教,经过日落公园,摇下车窗,还可以跟路过的中国同胞打声招呼。

    进入冬季,布鲁克林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连阳光都缩在乌云背后,特别是经过黑人住宅区的时候,看到那些成群的黑色面孔,心情忐忑,老担心会发生街头的暴力事件。但这明显是对纽约的误解,如今黑人区的街道比以往整洁多了,治安也完善了,种族关系也更为融洽。

    但文森特担心的不是这一点,他对黑人没有任何抵触,偶尔还会跟他们打一场街头篮球,结交几个朋友。一边打球,一边谈天说地,还可以问到一些重要信息。例如去年秋天佩吉老太太的案子,她的三个蛮横的儿子联合起来把她赶出去,占据了她的房子,还声称她有严重的精神病需要住院治疗。当地的黑人告诉文森特这都是子虚乌有,老太太甚至能爬到树上去够自己的猫。因为有众多的人证,这个案子很快就结了,佩吉的三个儿子像老鼠一样被赶出了街区。

    更难缠的事也一样,他在布鲁克林区碰到过真正的黑手党,人家大衣口袋里揣着手枪,阴沉着脸,瞪着凶狠的眼神,他也可以面不改色的上前问话。因为有一帮黑人小子在身后为他撑腰,一听说他是侦探,就络绎不绝的给他提供线索,而且还周到的提供贴身保护。他今天唯一担心的是fbi是否已经搜查过弥尔顿的家,拿走了一些重要的证据,那么他这一趟就白来了。

    出租车停在靠近黑人区的一栋五层大楼前,从外观上看,这是八十年代的建筑,墙上的涂料被风雨侵蚀得褪了颜色,连阳台的雕刻都模糊不清了。道路两侧的大树光秃秃的,像风烛残年的男人,骨质也疏松了,冷风吹来就咯吱作响。

    大树后面是一道围墙,刚刚粉刷过一遍,很快就成了街头涂鸦者的天堂。可以想象每天都有两三个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跑过来,然后浓墨重彩的挥洒着自己对构图的创意和颠覆,就像文艺青年中的游击者一样。围墙上还零零散散的贴着一些告示,诸如猫狗丢失、卖二手货和招工等。

    文森特给弥尔顿的房东打电话,言辞凿凿说是找房子的。当然,一见面就被拆穿了。那个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臃肿的黑人妇女,通过电话以后,隔了十分钟才穿着睡袍慢悠悠的从公寓里走出来。她至少有三层下巴,连头发也是油腻腻的,走一步,脸上的赘肉就晃动一下。文森特不由的想,如果有人从五楼跳下来,压在她身上,估计两个人都会安然无恙。

    “就是你要找房子吗?”

    女房东长着一双乌贼般的眼睛,不仅明亮还透出一丝露骨,上上下下打量文森特,好像要看穿他的心理似的。文森特感到一阵寒意,忙点头道:

    “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梦露吧。”

    女房东拨了拨风情万种的头发。

    “什么——你好,梦露女士,我叫文森特,是一名律师,想要租一间公寓。”

    “你是中国人?”

    文森特点了点头。

    “你单不单身?”

    这问题也算问题吗,文森特有些语塞,但还是如实以告,想不到梦露接下来的回答语出惊人:

    “单身就不会找我们这种地方了,而且你还是一个律师,有正当职业,这里没有漂亮妞,就我一个肥婆。楼上楼下住的都是黑鬼,吵吵闹闹的,你能忍受得了?除非你跟那个弥尔顿一样,是个神经病,你还不如搬到中国城去呢。”

    “这个——梦露女士,我对黑人街区的融入毫无障碍,你放心好了,这里有一帮黑小子都是我的朋友,你也可以问问佩吉老太太,我曾经是她的律师,帮助她胜诉拿回了房子。”

    文森特说的都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连梦露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当然事实有时也会成为把柄。

    “原来你就是文森特律师,那我更不相信你会住在这里。”

    “为什么?”

    文森特的眼睛瞪得像灯泡一样,他发现自己在这个比玛丽莲-梦露还要大两号的梦露面前,辩驳是那样的无力,也许是不在同一个重量级吧。

    “因为那个神经病死了,真是晦气,今天一大早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然后你就出现了,比警察还来得快。”

    文森特原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又振奋起来,他见自己的谎话被拆穿了,于是见招拆招,表明了来意。

    “梦露女士,我确实是来调查弥尔顿的死因的,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草草了事的,一定会把案件查得水落石出。”

    “那与我何干?”

    梦露眼神里流露出不屑,双手叉腰,抬头看天空,正好街区的上空盘旋着一架直升机,像一只巨大的飞鸟在地面投下阴影,螺旋桨转动的噪音嗡嗡直响。文森特沉吟片刻,说道:

    “弥尔顿的死太离奇了,如果有人知道他是你的房客,然后被媒体报道出来,你的房子入住率堪忧啊。”

    “难道你怀疑是我的房子让他发疯?”

    文森特忙摆摆手,郑重的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妄下定论的,但我可以通过调查给你辟谣。”

    “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搜查弥尔顿的房间,找到破案的线索。”

    梦露动了动下巴,她那油光而富有弹性的皮肤看起来线条变得柔和了。文森特乘胜追击道:

    “再过一会儿,警察就来了,还有一大批蜂拥而至的记者,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关上门,隔着门缝据理力争吗?”

    “他的死不是与安其拉制药公司的梦境实验有关吗?”

    “但也有人说他是恶魔附体,看过《驱魔人》吧,就是那种丧心病狂的样子,电影里被附体后脑袋能够180度旋转,现实中他把自己的脑袋压扁了。”

    “太可怕了,那些恶心的记者会把我的房子写成鬼宅的。”

    梦露惊慌失措的看着文森特,那神情就像被拖到屠宰场的生猪,除了哀嚎,只能任人摆布。

    “这个时候,我们唯一需要的是真相。”

    现在文森特无疑是她的福音,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用力,引领着他,边走边说:

    “你在弥尔顿的房间待多久都可以,如果警察来了,我会先帮你挡着,问他们要搜查证。”

    对于文森特来说,弥尔顿的房间实在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下去。他推开房门,第一眼的印象这里是一个废品收购站,脏乱不堪。他踏出的第一脚就踩在一个啤酒罐上,金属形变发出的清脆声音,让他眉头一皱。由于长期不打开窗户透气,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再混合几周未洗的袜子和内裤的臭味,简直比纽约地铁车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一开始不承认自己有洁癖,但进了弥尔顿的房间,他觉得自己百分之百有洁癖,是环境造就了人的心理。

    当然,在电影或者小说情节里,比这样恶劣的环境不胜枚举,什么停尸间、墓地、血淋淋的碎尸现场,或者像《电锯惊魂》里布满机关的房间,都让人望而却步。相比之下,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快车谋杀案》就令人神往多了,至少有好看的风景和资产阶级优雅的情调。

    文森特只能在心里勉励自己,然后捂住鼻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在房间里四下搜索。他在地毯上找到不少毛发,拿捏在指尖,摩挲着,再用鼻子吸嗅,却不想打了好几个喷嚏,如同连珠炮一般,一个比一个响。门外的梦露听到了,好心问道:

    “你没事吧?”

    “只是有点过敏。”

    “找到线索了吗?”

    梦露的声音明显隔得更远了,要知道,最近的禽流感又在流行,她听到隔壁有人打喷嚏,都会自觉戴上口罩的。

    “还不能确定,但至少知道了这些毛是来自猫身上的,我从小就对这个过敏,弥尔顿有养过猫吗?”

    “没有,我这里是严令禁止的。”

    “也许他瞒着你养了一只。”

    “不可能,猫叫声我还是听得出来的。”

    直到文森特从一堆旧报纸下面拣出一袋猫粮,梦露彻底傻了眼。那袋子开了封口,里面的猫粮倾倒出一半,散了一地,也许是暴露在空气中太久的缘故,变得又干又硬。文森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潜意识里他觉得随时会有一只猫窜到他脚边。他突然产生联想,就像被闪电击中一般,脑海里电光火石的回溯着弥尔顿死前的景象。

    据看过监控画面的保安向他透露,弥尔顿那种怪异的举止仿佛被什么东西缠着,一刻不停的骚扰他,惊吓他,最后将他的精神防线击溃,彻底发疯到自杀。那东西体型很小,动静很轻,一直藏在桌子底下,在黑暗中伺机行动。它会突然窜到弥尔顿脚边,跳上饮水机,然后出其不意的趴在弥尔顿脑后,紧抓着他的衣领不放。

    文森特觉得那东西就是一只猫,一只看不见的、邪恶的猫,它就像斯蒂芬-金笔下的《地狱灵猫》,比杀手还要敏捷、残酷,趁对方不备发动袭击,然后像刽子手一般加以蹂躏,直到对方咽气才会离开。但为什么会是猫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睛一瞥,看到墙角一个上了锁的衣柜。

    那衣柜是实木的,比一个人还高,因为有些年头,上面的红漆大片大片的剥落,如同脆弱的树皮。直觉告诉他,那衣柜里有重要的东西,他忙问梦露:

    “你有钥匙吗?”

    “没有,这钥匙是他自己装的,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搞什么鬼。”

    文森特摩挲着下巴,寻思道:

    “通常我们都会有这样的习惯,钥匙配两把,一把留在自己身上,还有一把放在家里。如果身上的钥匙丢了,家里还有备份的。”

    “你的意思是,房间里还有一把钥匙?”

    文森特点点头,他弯下腰,翻箱倒柜的寻找,但他找东西不会茫无目的的找,他会先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有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我会放在哪里?也许是盆栽的下面,那很隐蔽,而且去拿也方便,于是掀开盆栽的底部去找寻;没有收获,那就去翻书橱,也许正压在某一本书的下面,他是学金融的,八成是一本经济学的著作,是《国富论》吗?拿起厚重的书本,下面空空的;还是没有收获,那有可能在一件正装的衣袋里,他的衣服到处都是,跟摆地摊似的。

    就在这时,公寓大门的门铃响了起来,跟老式的电话机一样。梦露像一头偷食蜂蜜的黑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奇迹般的居然没有发出声音。她透过猫眼一边窥视,一边压低声音道:

    “警察来了,人还不少,你怎么样?”

    “很快,先帮我挡一挡。”

    说到这,文森特直接关上了门,把自己隔绝在封闭的空间里。他屏息凝神,扫视房间的每个角落,时间紧迫得要命,他必须快速的找到钥匙,否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fbi的人闯进来,抢夺他的胜利果实。砰砰砰,警察开始不耐烦的敲门了,他觉得自己跟拆弹专家没什么区别,心跳声越来越激烈,盖过了敲门声。在极限的时间里,让大脑潜能发挥到极致,思绪运转得比计算机还要快。整个房间就像旋转木马一样,也跟着转动起来。

    最后一刻,所有的东西都停滞了,他的眼睛定格在写字桌边,那第一格抽屉上挂着的一串钥匙有点奇怪。他走近一看,是两把不同的钥匙,颜色和大小都不同,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明显比另一把大。他不假思索的拔出钥匙,转身冲到衣柜前,将另一把插了进去,顺时针转动,用力一拉,衣柜打开了。

    他瞪大眼睛,原本要吸进肺里的一口气却停留在咽喉处,他完全惊呆了。衣柜的秘密揭开了,里面就像法老的密室,将死亡被封存起来,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鼻而来。文森特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几十只大小不一的猫的干尸堆叠在一起,身体僵硬,有的半闭着眼睛,嘴巴张开露出森然的牙齿;有的缩成一团,脊椎都断了;有的毛被硬生生拔光了,身上血迹斑斑;有的耳朵被剪下来,露出的伤疤血肉模糊。

    眼前的一切简直是惨不忍睹,做这种事的人的心理已经不是一般的阴暗。这还是衣柜的第一层,第二层是一个玻璃容器,跟鱼缸差不多大,那些猫不是制成干尸,而是浸泡在酒精里,完好的保存了死前的模样,那骇人的表情如同一场噩梦。第三层摆放着一堆书籍,都是描述猫科动物的,侧重的是解剖和奇闻异事,还有一本日记,记载着收养每一只猫以及处死的日期和详细过程。

    文森特没有勇气再待下去了,他低头走出弥尔顿的房间,眼神淡漠。梦露还隔着门缝跟警察胡搅蛮缠,看到他走出来,忙道:

    “衣柜打开了吗,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恶魔的行径。”

    “什么?”

    “很多人都有怪异的癖好,但心灵扭曲到以虐杀生命来得到乐趣的行为就是魔鬼的行径,比魔鬼本身更邪恶。”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已经有头绪了吗?”

    文森特点点头,但他的眼神还不是很确信,于是说道:

    “我还需要去其他死者家里,做深入的调查,收集更多证据,等我的好消息吧,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那些警察还要把他们拦在门口吗?”

    “让他们进来吧,看了衣柜里的东西,他们就不会产生任何鬼神的联想了,弥尔顿就是一个疯子。”

    “多保重,等你的消息。”

    梦露抿紧嘴巴,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她的手掌温暖而厚实,如同一位长者的关怀和祝福,让文森特精神大振。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大批的警察涌了进来,脚步声像暴风骤雨,后面还跟着不停的按快门的记者,闪光灯比白昼还要耀眼。文森特二话不说,眯缝着眼睛,穿过人群,埋头走向太阳底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