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苛政猛于虎 (2)
这次谈话,老蒋实际上是带有目的性的,如果说有倾向的话,他肯定是倾向于老汪。本来嘛,东北是你发家的地方,你不关心谁关心,现在还要我们出了钱你才肯关心一下,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当然,老蒋还是始终没忘记一件心事,那就是让汤二虎滚蛋,他认为自己这也是为张学良着想,万一热河真出了事,你捶胸顿足都没用(后来果然不幸而言中)。
他也明白,少帅的这次辞职,其实跟他先前辞掉海陆空军副司令一职没什么两样,对本人的实权并无太大影响,就是拿来当众撒撒娇的——有本事,你把东北军老大这个身份也辞掉试试。
顺着这个思路,他为张学良提供了上中下三策,供其选择:
上策:不辞职,带部队到热河去抗日。
中策:辞职,带部队到热河去抗日。
下策:辞职,不到热河去。
老蒋出这三个策是为了给对方台阶下。如按一般人的心理,能接受的都是上中策,什么叫下策,那就是拿来衬托上中策之英明的,谁会选它;而无论是上策还是中策,最后的归结点,都是一个,那就是希望张学良带部队去热河,把汤二虎赶走,从而一门心思备战。或者换一个说法,就是不管你辞不辞职,最好都能去热河。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让老蒋万没想到的是,小张听到上中策都愁眉不展,偏偏听到下策则喜上眉梢,说我想要的正是这个。
趁着高兴劲,他还提了个建议,要求按照中央军委会的模式,设立军委会北平分会(北平军分会),以替代原来的北平绥靖公署,这样他就靠兄长更近了。老蒋是委员长,他以委员长全权代表的身份,代理北平一切军政要务。
真会说话啊你,老蒋这下真是给郁闷坏了。
劝架的结果,老汪犟驴似的,劝不动,坚持不肯复职,只好让大舅哥宋子文代理他的职务。这边小张呢,老蒋只好用下策来摆平一下,也算是撤了他的职务。
然而这时候,老蒋显而易见对张学良是相当失望的,用他的话来说,自己这么做,大部分还是在顾念彼此过往的兄弟交情而已(“非仅为国,实兼为友”)。
等到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年底,虽然国联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老蒋却有些觉得不对劲了。
为什么?
马占山跑苏联去了,义勇军全哑了火。那意思就是说,关东军可以腾出手来了。
日本人不是天天叫嚷着热河是属于“满洲国”的吗,他们一旦吃饱了饭没事干,还不是会跑过来找茬。
事情有点严重。
他赶紧给张学良发了一个电文,提醒他“倭寇北犯侵热,其期不远”。
为了给对方增加一点胆气,他又真真假假地给了一些暗示:“(我)已密备6个师,随时可运输北援”。
反正一句话,你要是和日本人打的话,我这里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我还会跟你一起“共存亡”。
对要不要抵抗日本人这一点,现在的老蒋体会比谁都深。
在“九?一八”事变前后,他认为如贸然与日军直接发生对抗,由于实力悬殊,只能落得亡国灭种的下场,因此曾经一味主张忍让,结果棋错一着,连东北都没能保得住,而自己也随即跌入了人生和事业的谷底。
然后的“一?二八”虽没打赢,却让他在政府和民众中重新获得了声誉。两相对照之下,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光交涉,不抵抗是没有出路的,只有“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在这一点上,他与当时的汪精卫观点一致,并无分歧。
他几乎是在拿自己作比方,来开导张学良:打吧,不打老百姓不买你账啊,即使你打败了都不要紧,也不至于天马上就塌了下来(“惟有决战可以挽救民心,虽败犹可图存”)。
老蒋的话并非虚言,因为山海关那里已经出现了危机。
山海关遇袭
这时候的山海关,驻扎着中日两队。
怎么这个地方也有鬼子?
都是当年《辛丑条约》惹的祸。清末的不平等条约多了去,但要说到对中国内地最具安全威胁的,恐怕还就数它了。
这个条约对中国有多大害处,多了不敢说,起码殆害50年。
《辛丑条约》明确规定,北京至山海关铁路沿线应准许各国派兵驻守,“各国”中当然包括日本。
不过,所谓的驻兵实际上就是一种象征意义,而且几十年过去,清国也没了,加上国际风云变幻,到民国的时候,已经没几个国家有兴趣再派兵守在这里了,就日本非常“执著”,从来没有说过要撤。
当时的天津驻屯军司令官是中村孝太郎中将(陆大21期)。他跟前任香椎浩平、仙台师团师团长多门二郎都是同学。不过同学不同命,多门在满洲那边搞得风生水起,中村却只有隔得老远看热闹的份儿。
建功立业,谁不想啊,可手上的兵实在是太少了。
天津驻屯军共有10个步兵中队,1个炮兵中队,不足2000人,还不在一个地方,而是分散在天津、塘沽、秦皇岛、山海关等多处,每个地方都只有几百人。
香椎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所以跟着土肥原弄出了一个“天津事变”,但雷声大雨点小,没能鼓捣出什么成绩来。究其原因,也在于力量不够。要知道,天津驻军算多的了,满打满算,也只有500人不到。难成事啊。
条件简陋,那就创造条件,反正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白到中国来一回。中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哪里着手呢?他把目光放到了山海关,因为那里他够得着。
山海关有一个天津驻屯军守备队,几百人。同驻山海关的东北军则有一个团——东北军第9旅第626团(石世安团),2000人。
硬来,中村觉得把握不大,还是先用“和平”的办法试试吧。
具体执行这个“和平”使命的是守备队队长落合正次郎少佐,由他负责去找第9旅旅长何柱国谈。
跟东北军将官大多数为东北本地人不一样,何柱国是广西人,还是保定军校和日本士官学校双料生。按说这样的人才,桂系是肯定要的,但麻烦在于他在日本念的是骑兵科,李宗仁白崇禧的部队里全是清一色的步兵,没这个专业。
搞别的吧,也不是不会,不过总觉得不甘心:如此,东瀛留学的那几年不是全荒废了吗?这时正好有个保定军校的同学来看他,这兄弟是东北人,一听,这还不好办吗,我推荐你去东北军,那里骑兵有的是,一定能让你发挥所长。这么着,何柱国就进了东北军。
按照落合的意思,是希望何柱国在滦东(滦河以东)地区建立一个自治政府。
话说得还合情合理:关东军恨的是谁,不是整个东北军,而是张学良。有了这个不属张学良管辖的自治政府作为缓冲区,关东军自然不会过来找麻烦,大家都得利啊。
末了还不忘添一句:我可是为你,为你们整个东北军好啊。
何柱国不言语,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拖着。
两三句话就把一个东北军旅长给搞定,落合倒没这个妄想。他只是认为,既然何柱国没否决,双方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思想工作嘛,哪有这么容易做的,慢慢来吧。
他有这耐性,关东军可等不及了。
此时,第8师团(弘前师团)正在辽西“清剿”义勇军,有意无意地就想往山海关这里“蹭”。铃木第4旅团第5联队(谷义联队)开着铁甲车,一口气向山海关发射了38发炮弹。
打炮总要有原因的吧,谷义提供的“原因”是:看到义勇军在山海关前一闪而过,所以炮轰没商量。
说到底,这帮人就是来找茬打架的,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搞摩擦”。打炮只是一个前奏,下面就是要进攻山海关了。
可这却急坏了一个人。
谁啊?
落合。
眼看思想工作就要做成了,被你们关东军这么一弄,不全泡汤了吗?
不行不行。
他赶快做和事佬,介绍何柱国与第5联队联队长谷义一大佐见面,要双方和解。
谷义一不买账,怎么了,老子高兴就放几炮玩玩,和什么解。
落合急得暗地里直跺脚,当着何柱国的面,他又不能明说:我是准备忽悠他们支那人的,你别来搅局呀。
见谷义一不给面子,落合只好再去请人,一块儿做工作。
吉冈安直少佐(陆大37期)先前也在天津驻屯军司令部做过高级参谋,此时为弘前师团参谋。
落合把利害关系一挑明,吉冈便明白了,于是他就和另外一个天津驻屯军的参谋一道,找到谷义一,如此这番一讲,后者也不是全无心眼,当下就明白了。
哦,原来是我们的地下同志在搞“潜伏”工作,一场误会,走人。
谷义联队撤走了。
山海关内的老百姓尤其是那些商户们本来紧张万分,认为这次双方肯定要刀兵相见,山海关免不了要蒙受一场血光之灾,现在落合这个“热心肠的人”仅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就说退了来犯之敌,好事啊。请客。
这一请客不要紧,把个落合真送上火山口了。
“潜伏”这东西,最重要的是保密,落合当然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泄露给下面的那些基层官兵。守备队的人只看到谷义联队不战而退,关东军进攻山海关的行动破产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上级——落合。
现在他又收中国老百姓的礼,赴他们的局,这种行为,不是“日奸”所为又是什么。
我们人虽然少,可是志气高啊。领导卖国,我们不能卖国,抛开落合自己干!
可要直接朝东北军开火,毕竟还有点心虚,怎么办呢?
看到街上巡逻的中国警察,突然来了灵感:先在他们身上试试刀。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1月1日下午,日本天津驻屯军山海关守备队在儿玉中尉的率领下,发动突袭,把中国南关警察的枪都给缴掉了,顺势还扣押了公安局长。
这次“成功”,让儿玉等人大为惊喜。原来关东军能做的我们也能做,那还等什么,立功的机会到了。
深夜11点,守备队借口在其居住地附近发现了中队的手榴弹,于是“自动自发”地向山海关发动了进攻。
因山海关又名榆关,所以历史上称此事件为榆关事件。
看来河本、石原的后辈们真是越玩越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了,这回道具和准备都不需要,只要胡诌一个莫须有的理由就能开打了。
山海关外枪声四起,何柱国向张学良请示怎么办。少帅这回倒没犹豫,因为他也知道如果山海关丢失,将会有什么样严重的后果,自入关后第一次发出了豪言: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你一定要给我顶住。
有了少帅这句话,何旅长不敢怠慢,迅速指挥石世安团进行抗击。
怎么说东北军也有一个团,2000人,认真对待了,日本守备队当然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