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抗日战场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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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苛政猛于虎 (1)

黄显声黄铁汉当奉天警察局长的时候,不是要打老虎吗?当时就碰到过一只特大的老虎——汤玉麟。

汤玉麟其时任热河省主席。

你还别说,汤玉麟跟老虎还真有缘分,因为他自己就有一个外号,叫做汤二虎。这人要放到现在,就是一老虎发烧友。只要是跟虎有关系的,他都当成是喊他呢。墙上挂着的是虎画,屁股下面坐着的是虎皮,桌上放着的是虎标本,连星座也是黑虎星座。

有人在他家里还看到过一张照片,上面是汤玉麟骑在虎背上,手里端一挺机关枪,酷劲十足。你要说当初也没什么ps技术,很难像华南虎那样作假,我估计是找了一个民间马戏团给弄出来的。

当然了,汤玉麟要跟老虎攀亲戚也是有缘故的。别人是仗势欺人,他是仗虎吓人。

想出这个主意的,也并不止他一个,在奉军的老派人物中,几乎比比皆是。

吴俊升吴大舌头便自称是黑熊投胎,平时家里养好几只熊,他本人则连走路也模仿熊瞎子的动作,一摇一摆,很像那么回事。轮到张海鹏,他不说自己是黑熊精了,他说是张飞转世。为此,张麻子还把关云长拉来作为证人。每到一个地方,这厮只要见到有关羽庙,就要进去磕个头,大言不惭地直呼关羽像为二哥(人家真的关羽知道了都得活活给气死)。

与他们相比,汤玉麟也有个人独创的招牌动作。他跟别人坐着谈话的时候,两只手都要作握拳状,然后伏在桌上,这叫“虎威”。

这家伙,我只有两个字拿来形容他:混账。

整个热河,就被他这么一个虎大王给管治着。所有要害部门的要害位置,都是他的儿子孙子七大姑八大姨在那里混事。等到这些重要位置安插完以后,汤玉麟又把下面的县长、税捐局局长、警察局局长全部打包,按照缺肥缺瘦,收效多少,一律论价出售。

这些贪官污吏上任后,自然各个疯了一样地狠榨老百姓的油水——根据经济学原理,有投入就得有回报嘛,结果把好好的热河省弄得像黑社会一样,为此还曾多次激起民变。

要知道当年的汤玉麟有多恶,他治下的老百姓有多惨,只要翻翻吴思老先生的《潜规则》就全明白了。

真是苛政猛于虎啊。

就这,汤二虎还觉得钱来得太慢。他走私。

当年黄显声打老虎,查的就是汤玉麟的私货。要说铁汉后面毕竟还有少帅撑腰,要是换了一般人,别说查他货,就是多看他两眼,没准第二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所以对他来说,铁汉的举止,也无非就是给他挠个痒痒而已,伤不得他分毫。

光走私还觉得不过瘾。

当时全国上下都在号召禁烟,汤二虎也当仁不让,在热河正儿八经地设了一个禁烟局,并由他的大儿子任禁烟局长。

你以为他真的热衷于禁烟?当然不是。

所谓禁烟局,其实就是种烟局,把种大烟的任务承包下去,每个县都要包缴鸦片,为此,还起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目,称为“寓禁于征”。

在热河境内,卖鸦片的,运鸦片的,吸鸦片的,都要照章纳税,而这竟然还成了这个国中之国的最大经济增长点。

汤玉麟本人横征暴敛,一个劲捞钱,捞到钱后却对他手下的兵极为苛刻。他的部队常常几个月都拿不到一分钱军饷。对此,他还有一个说法,叫做“雄兵百万,发饷就散”,十足一个悭吝小人的嘴脸。

当兵的也不傻,你不给我发工资,老子就搞“潜规则”,到下面要去,自己给自己开工资。结果老百姓愈加深受其毒,苦不堪言。

如此一来,部队的纪律和士气自然一塌糊涂。5个步骑兵旅,3万人马,一向不怎么训练,连操场都不去。干什么呢?

吸毒。

从当官的到当兵的,都好这一口。

所以他们有两把枪,除了步枪之外,还有烟枪,人送外号“双枪兵”。说有3万,真正能拿出来打仗的,300个也没有。印象当中,能与之相媲美的,也只有贵州王家烈的黔军了。

老蒋也是常年带兵打仗之人,热河让这样的宝贝来守,你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

所以早在“一?二八”淞沪会战时,老蒋怕关东军乘势南下,就打算把中原大战后留在山西的西北军旧部宋哲元、孙殿英调至热河,增强当地军事实力。

西北军的战斗力,那是人人称道的,中原大战后的这几年,他们也算慢慢缓过劲来了,尤其宋哲元的29军,更是能战之师。

但老蒋未料到他的好意无人心领。

张学良和汤玉麟都能拖则拖,不愿理这个茬,结果别人死活进不去。

老蒋马上就明白了,这二位敢情都是对他存着戒心,怕他安插部队,夺取地盘。

要说这后一种事,老蒋确实没少干过,要不然王家烈也不会倒那血霉,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贵州也被中央给控制了。可这一回老蒋真的是够冤的。他还就怕别人怀疑他居心叵测,所以才让其他华北地方军而不是中央军进驻热河,没想到还是得不到信任。

等到东北义勇军闹得正欢,本庄繁手忙脚乱的时候,热河更显其重要性。蒋汪两个军政巨头一商量,认为这正是通过热河对义勇军进行策应的绝佳机会,但是汤二虎在那里碍着事,怎么办?

于是他们便把张学良喊过去,意思是要他来个釜底抽薪,索性把汤二虎给换掉,由他自己到热河去主持,同时也乘此机会表明东北军抗战之决心,消减舆论压力(“复何惧他人狂言哉”)。

张学良却不愿意,而且当场抢白了汪精卫一顿。

意思和他当年跟孙科说的差不多,就是你们为什么都不去,让我去,去也不是不可以,给钱先(“自卫必先准备,准备非财莫举”)。

人家老汪好歹也是老革命,跟先行者一道混出来的,在国民党内比蒋介石的资历都老,而且名义上还是一国政府首脑,你一个地方军政长官,就这么不给面子?

老汪气得眼珠子都差点冒出来。

这位是个情绪派,很容易激动。他并不知道,东北少帅在国内就给一个人面子,那就是老蒋,其他人你就是被他埋汰了也只好自认倒霉。

你不去就不去吧,这位少帅还真是“纯真”得过了头,竟然一转身又把消息透漏给了汤二虎。透谁你也不能透他啊,这混账一听就急了。本来就是一混饭吃的极品大草包,你现在要砸他饭碗,不是要他命吗?

汤二虎自此破罐子破摔,原先还假装正经,现在干脆撕破脸皮,不仅拒绝任何部队进入他的领地,而且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更加乱来,弄得热河一片乌烟瘴气。此地百姓甚至一度出现了因痛恨汤二虎而怨恨东北军,宁愿“暂时投入仇敌怀抱”,以求“避免暴政”的奇怪现象。

尤其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还暗中与关东军取得了联系,打算脚踏两条船。后来的事实表明,在热河战役打响之前,关东军司令部情报科、政务科都早已通过伪军上层,在汤玉麟部队中建立了相当的“工作基础”。

当然日本人招汉奸也是有标准的,汤玉麟名声实在太臭,那是连做汉奸都没资格了。说穿了,武藤对他也就止于利用而已,用完后随手就会扔掉。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老蒋的面子都搁不住了,而且内心十分恼火。

本来,如果张学良这一步走不成,他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一句话,就是不能让汤二虎这个饭桶把热河乃至东北的整个局面给弄糟了。结果,被少帅这么一搅和,倒越弄越糟、越弄越僵了。

老蒋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通过这件事,他还看出一点,那就是张学良向汤二虎透露这些“私房话”,表明前者甚至有讨好后者之意,也就是说对方即使明知汤二虎该撤,也不敢撤,而这个在关键时候就相当麻烦了。

“九?一八”事变之后,他第一次对自己盟弟弟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愚鲁怯懦,匪夷所思”),对张学良能否贯彻他的意图也开始失去信心(“犹豫依违,不敢前进,是诚不足与共事”)。

其实,张学良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东北军的派系之争由来已久。汤玉麟是老派将领,自己父亲一辈的人,加上久居热河,手上掌握着军权,岂是别人想动就一定能动得了的。

对老蒋来说,张学良是诸侯,而对于张学良来说,汤玉麟就是诸侯。

一般情况下,蒋很难奈何得了张,同样道理,张又能拿汤如何?

这就是民国时代的怪圈,大家一环套一环,跟三角债一样,谁都想解脱,可谁又都解脱不了。

张学良拿不下汤玉麟,只好寄托于侥幸:国联还在开着会,关东军还不致如此快就动手吧。

他之所以“讨好”汤二虎,迟迟不愿进热河,还有另外一个盘算,那就是将汤作为自己与关东军之间的“缓冲”。

实际上他这个想法却正好为日本人所用,后者借此屡屡“以汤制张”,即利用张、汤之间的矛盾,往热河和汤二虎的部队中安插“第五纵队”。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老汪被抢白后,感觉颜面大失,同时对张学良的“漫天要价”也接受不了。

当时南京政府的财政状况很不理想,筹点钱不容易。汪精卫再次上台后没想到面临的是这样一种尴尬局面,干脆一跺脚,也学着孙科的样,辞职跑上海去了。

临走时,他没忘记借助媒体的力量,对小张来一番血泪控诉。

其一,你拥兵最多,军容最盛,而且热河还在你的防区之内,却一个兵都没派上去,钱倒要得起劲,天理何在(“未闻出一兵一卒,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敛”)。

其二,我现在不是不干了吗,你也不要干了,别再在那个位置上丢人现眼(“亦以辞职谢四万万国人”)。

这还不算,老汪到底是玩笔杆子出身,夹枪带棒很有一套,临到结尾又冒出一句:“毋使热河平津为东北锦州之续。”

这个……太过分了吧,不是揭人伤疤吗?

果然,张学良一听就跳了起来。

好,你不是让我辞职吗,那我就辞给你看。

立刻要求辞去北平绥靖公署主任一职。

这下热闹了,大家都嚷着要辞职,好像辞一下职,就可以要挟住对方什么似的。

老蒋作为中间人,真是哭笑不得,你们一老一小,都是吃政治这碗饭的,有点城府好不好。又不是下里巴人,一个闹着要上吊,另外一个也说要上吊,你们都死给谁看啊,这样子丢不丢人。

还不能说重话,因为吵架的这二位虽然身份不一样,但都很容易激动。

老蒋一面劝老汪,你这么高的身份,干吗要跟一愣头青去计较,没必要嘛。

另外一方面又去跟小张说,汪院长那也是为国为民,话说得过了点头也可以理解,你就以大局为重,隐忍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