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制度文明:从主体性到公共性
字体: 16 + -

第二编 理解与阐释_论人类文化自觉的和谐旨趣

论人类文化自觉的和谐旨趣

王文兵

人类文化自觉就是以“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为旨趣的人类文化自我意识,是对人类文化普遍本质和共同命运的深刻意识,它超越了以自我中心为核心的各种地方文化意识,努力阐明人类文化的多元一体性;人类文化自觉是一种和谐意识,一种和平意识,一种合作意识,它超越了在现代化进程中主要由现代西方文明所奠定和巩固起来的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剧烈的对抗意识,努力推动人类各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合作以及人类文化与自然环境的协调发展,寻求解决各种分歧、冲突的和平方式;人类文化自觉是一种未来意识,一种理想意识,它努力超越历史记忆的惯性牵制,而将新的文化理想和发展原则显现在人类文化的现代变迁之中。正如现代民族文化自觉促成了各民族实体及其社会政治组织形式的形成和确立一样,人类文化自觉也将促成人类实体及其组织形式的形成和确立。人类文化自觉是推动当代世界秩序变革、构建和谐世界的重要力量。

一、人类文化自觉的价值理念

人类文化自觉的价值取向就是让人类文化为人类服务,阐明人类各种文化的“多元一体性”,克服各种文化自我中心意识、文化偏见和文化冲突,为构建和谐世界提供文化价值理念。

首先,人类文化自觉确立了“人类文化一体性”的基本理念,为努力克服各种文化“自我中心意识”和文化偏见提供了理论基础和价值支持。

文化既是一种生存战略,也是一种意义之网。如果说,“人的文化是一个人总是用新的方式去发现什么有意义和什么无意义的漫长历程。”那么,人类文化自觉就是一个各个民族认识和体验人类文化共同原理和共同意义的精神历程。长期以来,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各民族基本上局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怀着强烈的自我中心意识,对异己文化充满怀疑和敌意,难以意识到人类各种文化的一体性和共同命运,难以克服各种文化之间的隔膜、偏见和冲突。人类文化交流与合作的道路艰难而漫长。现代化运动及其导致的世界交往促使甚至逼迫人们走出自己的小天地,通过严酷无情的经济、政治和军事较量,特别是通过丰富多彩的文化交流和互利互惠的广泛合作,日益体会到人类文化的共享性和互补性,在多样的民族性和地方性中感受到人类更深刻的共同特性及其具体表现,以本民族独特的方式感受到人类共同的尊严和价值。“如果所有的文化都可以被看成是人的某些基本潜能在这一方面或那一方面的实现,那么我们就恰恰能够通过参与各种非常不同的文明这一过程,更好地理解我们自己作为人类的生存。”“人类文化一体性”观念的不断体验和逐步确立,将逐渐改变各民族文化的自我形象和意义追求,以及对待异己文化的恶劣态度,使之走上更宽广的发展道路,追求更高的理想境界,那就是人类文化的共存共荣之路,以和平、合作、共享的原则立场和宽容情怀,努力构建一个“和而不同”的和谐世界,为实现人类潜能和全面发展创造一个愈益广阔的活动空间。

其次,人类文化自觉确立了“人类文化多样性”的观念,充分意识到“人类文化一体性”的多元发展和多样展示,意识到各种文化的独特价值及其在人类文化格局中的合理地位,强调只有充分运用各种文化的历史性成果,让各种文化尽展其长,取长补短,才能有效应对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不断丰富彼此的生活,促进人类文化的繁荣发展。

文化多样性不仅是人类文化统一性的表现形式,而且是保持人类文化统一性的基本条件。“人类的统一性不仅不顾多样化而存在,而且正是依靠社会文化的多样化才被保存下来。多样化正是通过增长个人的差异性,使文化甚至同一社会中的阶级彼此区别,才事实上保持了人类的统一性。正是这同一过程一方面促进了个人的特别是社会文化的极端多样化,另一方面……阻止了族类在遗传上的分裂。”正是靠文化的多样性,才保证了人类及其文化的统一性。文化多样性是人类文化发展的主要成果,也是人类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力。英国思想家怀特海曾满怀豪情地说:“国家与民族彼此之间的差异,对于保持高度发展的条件是必要的……人类曾从森林中走到原野,又从原野走到海岸,从一种气候走进另一种气候,从一个大陆走进另一个大陆,从一种生活习惯过渡到另一种生活习惯。当人类不再走动的时候,他就不能够在生物领域中得到提高了。身体走动固然重要,但人类精神上的活动却更重要,其中包括思想上的活动、感情上的活动和审美经验上的活动。人类精神上的奥德赛必须由社会的多样化来供给材料和驱动力。习俗不同的其他国家并不是敌人。它们是天赐之福。人类需要邻人们具有足够的相似处以便互相理解,具有足够的相异处以便引起注意,具有足够的伟大处以便引起羡慕。我们不能希望人们具有一切的美德。甚至当人们有奇特到令人纳罕的地方,我们也应当感到满意。”人类文化自觉正是对人类文化统一性与多样性的辩证意识,是对文化的人类性与民族性的综合认同。因为“正是这种多样性中的统一性和这种统一性中的多样性构成了人类精神的财富。它认证了我们的地球公民籍,同时又包含着我们各自民族的公民籍而不使之变性。”文化多样性观念的确立为各种文化的共存共荣和文化保护,为消除文化歧视和文化冲突,提供了理论基础和价值导向。

最后,人类文化自觉确立了人类文化与自然环境一体性的基本理念,将文化尺度与自然尺度、文化保护与生态保护有机地统一起来。

自然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永恒前提,人类文化发展史就是人类对自然界持续改造和主动适应的历史过程。人类在超越自然的历史运动中,已日益深刻地意识到自身的生态限度和选择空间,因而必将愈益自觉地将自然尺度包含在自身的文化创造之中,实现人类尺度与自然尺度的高度统一,在享受人的尊严的同时,满含对自然的敬意,确立起当代生态理念。生态多样性是生命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条件,生态保护和文化保护一样重要。现代西方文化以“征服自然”为旨趣,一方面取得了辉煌成就,另一方面却造成了一系列生态隐患,已引发了人们的深刻反省;中国传统文化一直以“天人合一”为人生最高境界,诸多中外有识之士已开始阐发其当代价值。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与人类文化的共同发展是互为前提的。就此而言,人类文化自觉是人类对“宇宙大生命”的重新认识和体验,是当代人类的一种“生命觉醒”。

作为一种人类文化理想,人类文化自觉所倡导的价值理念自有其历史内涵和时代局限,而不是一套终极价值体系,因而需要在人类历史进程中逐步消除其中的过时因素和空想成分,不断获得新的时代内容和确定性意义。“事实上,我们不应该再把自由看作是某种确定的和终结性的东西,也不应该再把它视为某种可以把握或一经把握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的问题。我们应该学会把自由看作是发展的事物,看作是不断从黑暗中显示出自己面目的事物,就像雾中登山者眼里的景象。每当我们试图界定我们的理想时,我们就会遇见这种模糊性和不完整性。”人类文化自觉促使各种文化不断自我反思,加强文化交流,相互取长补短,维护和发展人类共同利益,共铸人类文化理想。总之,人类文化自觉的价值理念和理想追求将促使现行世界秩序从以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走出来,从对抗性结构中走出来,以和平与合作制约、代替战争与对抗,努力推动世界秩序的和平变革,走向一个和而不同、共存共荣的和谐世界。

二、人类文化自觉的实践程序

人类文化自觉不仅为构建和谐世界提供了价值理念和文化理想,而且也筹划了实现这些价值理念、文化理想的实践程序和行动步骤,强调只有以和平方式缔造的和平世界,人类才能打破“以暴易暴”的恶性循环,走向一个持久和平、公正合理、

充满活力的和谐世界。在人类历史上,曾反复出现过为了推行所谓“普遍价值”而进行血腥征服的历史运动,如基督教的十字军东征、欧洲列强的世界殖民活动以及当代霸权国家所进行的各种“人权干预”等等。如果找不到实现普遍性价值的和平途径,即使其本身真实无欺也可能成为一种压制他人的工具和毁灭的借口。人类文化自觉倡导和激发人们去认识和体验人类的相互依存关系及其共同利益、共同命运,为此特别强调跨文化对话、全球合作和制度化的行动方式。

首先,开展跨文化对话是构建和谐世界的首要步骤。

当代人类各种文化已经交织在一起,共同威胁、共同利益以及共同的未来命运要求全人类在许多重大问题上采取共同行动。面对诸多日趋严重的全球问题,推动世界秩序的和平变革、构建一个和谐世界已成为人类共同面临的一个重大任务。而有效实施共同行动的前提是形成一种基本共识。在这个充满文化多样性且发展不平衡的世界里,如果排除靠以大欺小所形成的强制一律和“霸权条款”,那么人类形成共识的主要方式就是在全球范围内相互交流、平等协商,因而跨文化对话日益显得重要和迫切。人类文化的一体性不是空洞抽象的,而是依靠和通过文化多样性来充实和体现的。即使是全人类都认可的一些普遍价值,各民族也具有不尽相同的理解重点和表达形式,只有通过真诚的对话和交流才能消除敌意、隔膜、误解和曲解,获得深度的相互理解和持久信任,形成可靠的基本共识。“如果有理智的对话是建立在对自己和别人的现实主义认识基础之上,那么,它将走上一条富有成果的道路。……鉴于世界正在走向社会政治化,如何使现代冲突通过可靠的文明化来加以缓解,这个问题应成为国际文化大讨论的真正焦点。但是,在争论中形成的对峙阵线(也包括在政治上出现的冲突阵线),是贯穿于各个社会之中,也就是说,它没有考虑文化圈的界限,即不是按各文明之间的界限来划分的。实际上,文化圈的界限从来就没有十分清晰过。”加强跨文化对话有利于不断消除文化戒备心理,克服文化偏见,达成人类文化共识,遏制“文明冲突论”的肆意渲染及其巨大危险,为人类共同行动提供思想资源和精神基础。

人类形成共同意志和实施共同行动迫切需要跨文化对话,而成功的共同行动及其带来的共同利益又必将推动和强化跨文化对话的发展,进而改造整个人类文化的面貌,为世界秩序的和平变革提供日益宽广深厚的精神基础。跨文化对话正是各个文化相互学习的动态过程,既是一个自我发现的过程,也是一个发现别人和相互发现的过程,人类文化必将因此得到重建。“文化可以看成是一个开放的规则系统。开放,是因为不断有作为‘信息’而发挥作用的新的兴趣、新的影响流入:例如对其它文化的发现,对自己过去的发现,对周围世界或自然力量的新的组成部分的发现;对经济危机或社会变化的注意;材料、专门技巧以及艺术中所揭示的知觉可能性的新方面,如此等等。因此,存在着一个持续不断的反作用(一个控制论的过程):人的文化活动受其最终结果的检验,并被断定是不是与新的可能性和目标相一致。这就是说,存在着一个对文化活动本身的逆向作用,它使得文化活动成为可控制的,有时甚至是可重建的。这样,以信息论为出发点的方法就再次达到了同一个观点:文化是人的伟大的动态性的学习过程。”深刻广泛的跨文化对话不仅能够形成基本共识和共同意志,而且能够培养一种按照共同意志行动的习惯,一种欣赏文化差异的博大胸怀,从而防止业已达成的共识陷入僵化并具有强制性。因此,跨文化对话是全球合作的基本前提,是实现世界秩序和平变革、构建和谐世界的首要步骤。

其次,推动全球合作是构建和谐世界的主要途径。

在人类历史上,尽管在局部范围内也曾出现过通过妥协和合作而确立起来的地方性秩序,但从未以和平合作的方式确立起一种崭新的世界秩序,而通常是几个大国之间在一场战争之后进行的某种强制性安排。开始全球合作是人类最近才取得的重要成就,合作的广度和深度正是衡量人类文化发展水平的一个重要尺度。合作是人类文化成就的真谛。没有合作,就没有人类社会,就没有人类文化。“每一种机体都需要有一个友谊合作的环境。一方面是防卫突然的变化,另一方面是供给需要。强力的福音是与社会生活不能相容的。所谓强力是指最广泛意义上的对抗。”在一定意义上说,人类历史就是人类合作的不断发展。我们在较小的时空范围内和规模上已经有丰富的合作经验,但还缺乏进行全球合作的大规模实践,特别是在全球范围内就重大问题进行平等合作,还有待深入探索。全球合作的基础在于存在着人类共同利益,其难题在于共同利益不能取代特殊利益,以及共同利益本身的动态特性。“任何人类社会似乎都有一种因社会成员的共同利益而产生的向心力,使它立即成为一个统一体,同时,也都有一种因个人的或部分的利益而发生的离心力,使它分裂。”妥善处理这两者的关系是人们进行全球合作的基本前提和日常事务,否则,人类只能陷入“分合不定”的不测命运,并可能随时走向相互敌对状态。

人类社会已经在其民族层次和范围内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秩序,但从未形成过一种哪怕是暂时的世界大同图景。我们现在也不能想望建立一个统一的“世界政府”或“世界国家”,但可期待一种没有世界大战的世界秩序,一个以和平与合作为主调的和谐世界。在冷战之后,人类“始终还有机会将世界政治的这一转折变成进入一个世界新秩序的起点,世界新秩序不是建立在军事暴力之上,而是建立在民主合法的统治和实力之上,世界新秩序固然还不能用法制,但至少可以通过妥协,尤其是通过一项旨在预防的现代政策来代替战争。”全球合作必然将经历一系列的发展阶段,其中大国合作、地区合作、多边合作和双边合作都是其必要步骤和现实内容。大国合作自然比大国争霸更有利于世界和平与建设和谐世界,但仍然有它的历史局限性,并将在其主导的世界秩序中埋下动荡和战争的隐患,因为它势必会忽视中小国家的利益与愿望,而且无法应对大国实力此消彼长的动态局面。从以大国合作为核心内容的全球合作到名副其实的全球合作,即各国不分大小,进行平等合作,是当代人类应走的道路。只有真正实现了这一点,才能最终消除当今世界秩序的霸权底色,防止大国秩序随时蜕变为霸权秩序;否则,人类不仅难以解决既有全球问题,而且将随时面临新的世界性冲突及其引起的全球灾难。

最后,确立全球制度是构建和谐世界的中心内容。

全球合作不仅会带来满足人们现实需要的“合作剩余”,而且会逐步形成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全球合作制度,为建立一个永久和平的和谐世界奠定制度框架。成功的合作将形成有效的合作规则,并因此而导致更成功、更频繁、更持久的合作。随着全球合作的持续发展和日益深化,一定会形成一系列的全球合作规则、惯例和禁令等等,并逐渐内在化、稳固化和合法化,逐步确立起一套较为完备的全球制度,以及维护这一制度的全球组织机构和行动力量等。

当代人类社会已形成了诸多全球规则、国际公约等等,尽管其间不乏内在紧张,还缺少足够的全球效力,并不时被任意践踏,但其制度效应还是明显的。以联合国为代表的世界组织愈益具有更大的权威和行动能力,受到绝大多数国家的尊重和支持。中国现代哲学家冯友兰曾满怀信心地预言:“现代历史是向着‘仇必和而解’这个方向发展的,但历史发展的过程是曲折的,所需要的时间,必须以世纪计算。联合国可能失败。如果它失败了,必将还有那样的国际组织跟着出来。人是最聪明、最有理性的动物,不会永远走‘仇必仇到底’那样的道路。”美国学者罗伯特·赖特以丰富的历史资料和科学资料说明了人

类历史发展的基本方向是一种“非零和逻辑”:“全球化的前景一直存在,不是从电报或蒸汽船发明开始才出现,甚至不是从文字或轮子发明开始,而是从生命初始就存在。自始至终,毫不妥协的非零和逻辑就一直指向今天这个国际关系越来越趋向非零和的时代。”全球制度是全球合作的必然结果和合法空间,是人类合作逻辑的最高表现;既是全球合作的历史性成就,也是全球合作得以持续和健康发展的根本保证;既是人类构建和谐世界的中心内容,也是和谐世界形成的基本标志以及维护和发展和谐世界的根本前提。

三、人类文化自觉的功能反思

为了实现人类文化自觉的和谐旨趣,我们必须对此进行一种功能反思。这种反思主要集中在两个基本问题上。一个基本问题是,我们是否承认包括认识、信念、情感等在内的人类精神或毛泽东所说的“自觉能动性”在指导和制约人类行为中越来越具有重要作用。笔者认为,文化是人类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过程及其产物;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人类活动的目的性愈益增强,自我调节能力、预见能力和调控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及其关系的能力越来越高,其运用和施展的时空范围也越来越广阔。因此,人类的目的、理想和追求越来越具有一种自我实现的预期效应。

在全球化时代,人类确立其路标和理想的能力和水平越来越重要。“社会的复杂化愈是大,意识愈是必要。今天我们不能想象一个新的社会、一个新的进化、一个新的革命会没有意识来完成决定性的进步,亦即构成人类探险事业的新的中心现象。”构建和谐世界首先需要一场人类精神变革,包括价值观念、思想认识和心理心态等方面的重大转变。人类文化自觉所呼吁的其实就是这种精神变革或“人心的革命”,力图将人类从自我中心、相互憎恨、相互疏远和各种偏见、歧视等导致人类消极悲观并充满冲突的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上升到“美人之美”和“美美与共”这种美好的精神状态和境界中,并由此引导和推动构建和谐世界的历史进程。世界秩序变革当然首先是世界各国实力较量的过程和结果,仅靠一种共同意识和理想追求还不足以扭转乾坤,但只要各个民族具备较为深刻广泛的人类文化自觉,就将有力地推动世界各国致力于改革世界旧秩序,建设世界新秩序,并且首先是使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现行世界秩序的合理性和道义性的缺失及其潜伏着的危险性与毁灭性,确信人类可以有更美好的发展前景。

文化价值观是个众说纷纭的领域,也是一个各种力量相互角逐的舞台。现代化运动特别是其世俗化追求和工具理性的泛滥,已极大地削弱和降低了人类文化的内在尊严和自足价值,而将一系列本是给人以更高意义的价值信念变成实现人们物质欲望的工具或口实,从而在不断地满足人们物质欲望的同时,忽视甚至亵渎了人类更崇高更永久的价值追求,造成了人类的片面发展以及日益加剧的内部冲突和虚无之风。共同威胁和共同利益这两股一推一拉的力量,已使全人类同处在一条船上。是同舟共济,还是同室操戈,成为决定人类未来命运的重大价值选择。人类文化自觉就是要消除可能使人类陷入自我毁灭之境的价值观,确立起能够引导人类走向共同繁荣的价值观。人类历史已发展到这样的关键时期,如果不想走向自我毁灭的话,必须确立起一种有如远古图腾时代那样令人严守的“文化禁忌”和“共同崇拜”。这一切首先取决于人类文化的自我意识,取决于人类自我克制、自我确信和相互信任、相互负责的深度和强度。“我们并非注定让历史重演,我们完全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给历史以某种新的史无前例的发展形式。作为人,我们富有选择的自由,我们不能把自己肩上的责任推给上帝和自然,我们必须由自己来担负起这种责任,这就看我们的了。”当今各国要担负好这种责任需要不断自我觉醒,并相互提醒、彼此促动。

另一个基本问题是如何认识和把握人与文化之间的关系。正确处理这种关系是充分发挥人类文化自觉这一精神力量的基本前提。尽管人类文化发展有其客观规律,但不是一种单线路径和僵硬模式,而是充满多种可能性的。任何一个时代的人们都有机会和条件去认识和利用文化发展规律,通过调整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影响文化发展的方向和速度。个人及其所属群体是文化的产物,却不是文化的奴隶;作为既是剧中人又是剧作者的人类,在其文化世界中,不仅有沿着先人的足迹继续表演的能力和机会,而且在一定的限度内也有修改和重新创作剧本的能力和机会,有充分的自由意志和选择空间来实现自己的价值理想。

一方面,我们需要不断认识和尊重文化发展规律,积极适应文化发展的客观要求。只有深入研究人类文化发展规律,我们才能更合理地确立新的理想并有效地筹划行动。“如果我们的预测能力随着文化科学的发展和成熟而极大提高的话,那么在人与文化以及各文化之间的合理的、有效的、人道的调节能力也将相当地增加。例如,要是文化科学能证明社会进化趋向于更大的政治集团,那么去恢复或维持独立小国的徒劳企图将会减少。假如文化发展的趋势与私人财产和自由企业背道而驰,那为什么要为它们的永存而奋斗?如果能证明,只要独立的主权国家存在,国际间的战争就会继续存在,那么现在流行的幻想将较少得到滋养和支持。”各民族文化都需要不断反思,消除那些可能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灾难的文化偏见和文化幻想。

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不断充实和提升人类文化的自我意识,增强文化自主、自新能力。文化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但人对自己的创造物却还没有深刻的意识。“事实上,迄今为止的文化进化一直是一个无意识的、盲目的、血淋淋的、残酷的过程。它尚未达到理智的、自我意识的和友好融洽的高度。我们的无知依然是既深且广。”我们生下来就处于某种文化之中,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生活和创造,不可能从外部去控制自身所属文化,但正是在我们每个人和每个群体的主动参与中,我们所属文化时时处于一种变迁状态。任何一种文化或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化都不是一个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封闭王国,而是一个足以促发和包容人们进行多样选择和生动创造的巨大空间。人类文化自觉本是文化发展中的能动因素,必将促使人们深刻认识到人类各种文化的“储量”和“潜力”,净化和提升人类文化的内在价值,将人类生活推向更广阔更美好的境地。人类文化自觉不仅要自觉延续各民族文化的历史生命,而且要积极更新其文化生命;并且只有在不断的更新中,人类各种文化的历史生命才能得到延续,并汇聚、深化和扩展其深邃的永恒价值。

四、结 语

在这个人们日益重视物质利益、欲望满足而“不敢崇高”的世界历史时代,人类文化自觉却在高扬精神的力量、理想的力量;在这个强调“回归自我”、“自我中心”和“个性张扬”因而盛行个人主义的时代,在这个因感到个人孤独无助而日益渴望回到家族情谊和地方情谊因而盛行族群主义的时代,人类文化自觉却以“美美与共、和而不同”的博大胸怀和深切渴望力图重铸“世界大同”这一历经挫折且从未实现的古老梦想,努力将守望相助的血亲意识、邻里意识提升到其所属民族文化意识直至一种共同的人类文化意识和理想追求。在现代化运动将人们从血缘性和地方性关系的“亲密统治”中解放出来的同时,整个世界进入“诸侯争霸”的“战国时代”,而个人则陷入了相互隔绝、普遍冷漠的“原子状态”。人类文化自觉就是要告别“世界战国时代”,打破这种普遍冷漠状态,通过深刻广泛的文化交流,促进人们的自我反思和相互理解,不断培育世界各国人民的一体意识和人道关怀,温暖人心,增强信心,反对霸道,共建和谐世界与人类家园。

(原载《思想战线》2009年第3期,略有改动作者系郭湛教授2003级博士,湘潭大学教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