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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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危险信息

    (一)

    仁慈被遣返分教后,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在那段日子里,每当他看见有人嘴角上扬便会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每天照镜子,都能在自己身上找出若干个供人耻笑,供人窃窃私语、指手画脚的地方。失败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猝不及防。然而总会有人在看见他的时候,即使用手掩着半边嘴也难以抑制脸上的幸灾乐祸之情。而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之前开罪过的教刑官——舒华特。

    其实仁慈所犯的事并非罪无可恕,教会本可低调处理。只是有人生怕这火烧得不够旺盛,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锅炉工人一样,拼了命往火堆里添煤。自从仁慈被总教遣返,舒华特为了伸张正义,毅然独揽匡扶教义之重责,不辞劳苦地奔走于分教各个管事的办公室,其目的只有一个——

    “卑职恳请阁下重视这次事件。如不加以严惩,这将会成为叛教的孵化池。”

    “中国人有句古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是舒华特每天都会向各管事说的话,听起来确实朗朗上口,倒有点发人深省、字字珠玑、句句铿锵的感觉。数日之后,教会的会议室仿佛如临大敌般,破天荒挤满了平时鲜有露面的人。贝鲁特神父在整个会议中,几乎都是坐在首席一言不发。各管事在会议上唾沫横飞,一众矛头像斯巴达勇士般整整齐齐“刷刷刷刷”统统指向仁慈。在他们的口中,仁慈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理应重责不饶,以昭教规。

    其实这些所谓罪名,在教会历史上也偶尔发生,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如此声张。眼看声讨之势一波比一波来得猛烈,贝鲁特神父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射过去,一眼瞥见舒华特站在人群后与其侄保罗交头接耳,两人高兴得就像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贝鲁特神父眉心轻蹙,已然明白这一切事情皆由舒华特的“英明领导”而起。在会议临近结束之时,一众管事纷纷向贝鲁特神父施压,要求他下达教令,对心藏异教者——仁慈立即执行教刑。

    这时,舒华特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以教刑官的身份毛遂自荐,以一段激昂陈词来表示自己为了教会的名声,愿意鞠躬尽瘁。又鉴于自己是教刑官的身份,故执行教刑一事实在当仁不让。

    可是这段感人肺腑,足以叫人把手掌鼓烂的陈词,怎么听也不像是舒华特平时说话的风格。看来他为了今天,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可见其用心是多么良苦。贝鲁特神父无可奈何,只得下达对仁慈执行十教鞭刑罚的教令。起料舒华特却说:“仁慈心藏异教,实在是对全能天主的亵渎。”他更鼓动众人,“诸位尊敬的管事。试问仁慈犯下如此重罪,仅仅责他十教鞭,对众教徒又岂有警醒之效?若此刻是十世纪时,恐怕早已对他执行了焚刑。”众管事一听,纷纷相互点头。舒华特又道:“我恳请主教为了天主基业,重新对仁慈量刑。”

    贝鲁特神父见众管事均表示赞同,但又不愿下重罚,只好道:“不知诸位管事认为怎样处理才叫恰当?”舒华特接过话道:“卑职愿替神父分忧。”众管事中有一人问道:“教刑官一向公正严明,我等愿闻高见。”舒华特笑道:“卑职不敢妄称什么高见,只觉得若要达到小惩大戒、以儆效尤的目的,又当奉主仁爱之名——”他故作思量了半晌,“那么三十教鞭就最为恰当了。”

    众管事一听,无不点头称是。其实贝鲁特神父早就看得出,仁慈是否必须责以重刑,对这些管事来说简直就是无关痛痒,但他们竟如此声讨仁慈,将小事化大,且对舒华特的提议一味表示赞同,俨然一尊尊任人摆布的傀儡。虽然贝鲁特神父老花越来越严重,而且还有一点白内障,但也看得出这些管事似乎有不少痛处被舒华特拿住。

    舒华特身为教刑官,在圣职级别上虽不如管事。但教刑官司职全教刑罚,并手握监督各级圣职者之重权,其权力之大,情报收集之广,实不容小觑。故舒华特能掌握教会圣职者的痛处,也不足为奇。这亦是为何连身为主教的贝鲁特神父都对他忌惮几分的主要原因。

    见贝鲁特神父若有所思,舒华特用提醒的语气说道:“不知贝鲁特神父意下如何?”他表面上是在敬询贝鲁特神父的意见,但他身后坐着全是来支持他的各部管事,那他这句所谓的敬询,又跟“老头!我叫你赶快下令,你听到了没有?”自是毫无分别。贝鲁特神父万般无奈,只好点点头,挥挥手,“一切就交给舒华特教刑官处理吧。”说完,便抽身离去。

    当晚,舒华特命人将仁慈押到教刑屋。在念完一大堆“奉主之命”后,舒华特亲执教鞭,执行教刑。仁慈双眼被蒙,但亦知道是谁将教鞭如此不遗余力地抽打在自己身上。眨眼间,十下教鞭打在腰间,但仁慈竟然一声不吭,而且满脸怒容。舒华特虽看不见他眼神,却还是被他神情所慑,怯意犹如化学反应般转化为怒意,遂将铁鞭越往下打,打得仁慈越来越痛,汗流浃背。

    舒华特见他仍旧牙关紧合,不吭半声,竟觉自己的铁鞭是抽在沙袋上,心想这臭小子性格顽强,若不将他打得永不翻身,恐怕日后要为他所害。言念及此,当即恶向胆边生,举鞭猛敲仁慈右膝盖!只见一鞭下去,膝盖骨顿裂,发出如同折竹之声!

    仁慈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惨叫。但这声惨叫在舒华特听来,有如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般澎湃,听得他肾上腺素爆发,越打越起劲,从仁慈膝盖打到小腿,又从小腿敲到脚背,直把仁慈一条小腿打得骨头全折。若不是身旁几名教徒劝阻,舒华特还真恨不得把仁慈一条小腿骨抽了出来再磨成粉喂狗。

    仁慈的惨叫声传遍整个教堂,惊动了贝鲁特神父。他匆忙赶来,已见仁慈不省人事,一条小腿鲜血淋漓,忙吩咐教徒将仁慈送去医院治疗。外科医生为仁慈做了x光后,得出的结论是,仁慈右小腿从膝盖至脚已受到粉碎性骨折,而且积聚大量瘀血,必须截肢方可保得性命。对此,舒华特只一句无心之失,便敷衍了事。而事实上,教刑亦没有明文规定,这教鞭之刑不得导致何种程度的伤势。因此,舒华特只受到了教会书面批评,而并未对其作出任何处分。

    当仁慈在病房里转醒过来的时候,陡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右小腿,大惊之下爬起一看,两行热泪迅即夺眶而出。

    小腿不见了,自膝盖至脚,所有原本与生俱来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好的一条右腿如今只剩下一截被纱布裹得严严密密的大腿,截肢伤口处尚有血水渗出,白里透红,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抱起自己的右大腿,眼泪巴达巴达的滴在纱布上。那一年,他才刚刚二十,该是风华正茂,这么一个有志向的年轻人,又怎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残疾?

    然而,不幸的事绝不仅此一件。

    当天下午,三名神官打扮的圣职人员来到医院,带来了教会的旨意。

    他们说,就仁慈心藏异教一事,教会已有所决定。经教会一众高级圣职者一致同意,教徒仁慈心藏异教,勒令逐出教会。但念在其曾为教会尽心尽力,如今又身患残疾,我教本着神耶和华及祂的圣子耶稣基督的仁爱精神,奉主的圣名,决定承担被逐教徒仁慈今后的生活费用。

    说罢,他们又吩咐教徒将仁慈的一干物件带了过来,便算是把仁慈扫地出门的最后手续。仁慈拿着那份教会旨意,每读一只字,便流一滴眼泪。最后他看到了高级圣职者签名的地方,见到有贝鲁特神父的签名,握纸的手也开始慢慢颤抖。

    他在心里默默地问:为什么你要把我从孤儿院领出来?又为什么让我去总部接受栽培?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人生的希望?又为什么不阻止别人将它夺了去?当下又想到怜悯,恨意更浓:你又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出卖我?

    他想得怔怔入神,嘴里不经意吐出“怜悯”二字。那其中一名神官听得出他话中带有恨意,便讥笑道:“你也不用太想念人家。教会总部刚来的消息,教徒怜悯因为悟性甚高,破格取消感知堂的基础训练,转到神迹堂接受栽培。数年之后,你们就真的一个天上,一下地下了。”

    这一翻话对仁慈来说更是晴天霹雳。自己当初因为一本古书而对神迹堂无限向往,最后更因这本书断送了自己一条右腿和大好前程,而怜悯竟然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挤身神迹堂,这到底是何缘故?

    一想到那本古籍,他当即眼前一亮,连滚带爬的从那堆自己被教会清理出来的物件中翻出一个皮制小袋。见到这个小皮袋,他的心神马上定了下来。待众神官离开之后,他将那皮制小袋的外皮撕了下来。原来当初他在波兰总部被搜查寝室之时,那本古籍《夜歌吟》还一直放在门口走廊的吊灯上。当他被总部神官在房间搜出奇怪物件之初,他尚未被教会拘禁。那时他趁机将古书从吊灯上取回,然后拆去自己一件皮外套,用其皮料包裹着古籍,又在上面装上几颗柳钉和钮扣,将其伪装成一个小皮袋,再放些小物件如钥匙零钱之类的进去,只要打开一看,不知情的人自会以为自己是打开了小皮袋,殊不知那只是在翻书。

    然而他不知道,波兰教会之所以没有找出这本古籍,全是因为怜悯在请求教会拯救兄弟的时候,只说了仁慈可能已受异教所惑,而从未提及到那本古籍。因为怜悯深知,如果仁慈被搜出带有异教书籍的话,那对于他的处境来说,只会是雪上加霜。而仁慈当时则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设计巧夺天工,就连搜查神官都被他蒙在鼓里,最后更是瞒天过海,将古籍从波兰运了回来。只是他不知道,这本书还有幸不被烧成灰烬,全是出于怜悯对他的保护。

    仁慈从皮袋中取出古籍捧在手中,脸上尽是满怀仇恨的笑容。他一心认为,怜悯一定是举报了他而立了功,从而得以破格晋升神迹堂。直到如今他潦倒得要在海边替人拍照为生,仍没有忘记当年在医院里立下的誓言——我一定会学懂这古籍上所有内容,要贝鲁特、舒华特这两个老匹夫付出代价!当然还有你——怜悯!

    (二)

    怜悯呆站着,手中拈着那支钢笔,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飞转而过。她知道自己跟仁慈误会极深,这辈子也恐怕再无冰释之望。只是这个多年不见,在儿时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大哥哥如今竟是落魄如此,心中的难过更是无法言表。

    良久,怜悯有些强颜笑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她话音未停,仁慈便已抢道:“不记得!”怜悯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本来有许多话要说,却也只得哽在喉咙。仁慈看了看时间,又说:“五分钟的时间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已经过去了,你还未把来意说出来。要是你没什么说就赶紧走,别像根木头般站在那儿,看着让我心堵。”怜悯只好将自己的私人感情暂且搁到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个十字架,说道:“是关于圣像的。”

    仁慈只稍望了圣像一眼,便别过脸去,“这是贝鲁特那老匹夫的圣像。你给我这个干嘛?”怜悯将圣像递到仁慈面前,“你先仔细看看。”仁慈接过一看,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圣像上抽离。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圣像上那如同刀切般的裂口,又从自己衣襟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银制圣像,将两者并排放在桌面上。

    令他惊讶的是,贝鲁特神父的圣像竟然也跟自己的银制圣像一样,有一道俨如刀切的裂口。他是在大约数天前发现自己的圣像出现异常,当时他并未在意,以为是天气转冷导致银器热胀冷缩之故,还打算哪天有空去找个银匠把圣像修补一下。可是现在,他看着贝鲁特神父一向用以膜拜祈祷的圣像竟然也出现同样问题,而且那裂口的角度和比例,竟与自己的圣像如出一辙,这倒不是一句巧合便能解释过去。

    只听怜悯说道:“贝鲁特神父已联系过本地教会各部,得出的答复是,在同一天同一时间里,本地所有在供圣像均出现这种状况。”这句话可让仁慈大吃一惊,但他表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亲吻了两尊圣像,并将自己的银制圣像挂回脖子上,“这能代表什么?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怜悯看得出,即使仁慈如何怨恨贝鲁特神父,但他对耶稣基督依旧虔诚尊敬。她道:“贝鲁特神父命我去调查这件事。他还说,在历史上圣像发生集体损毁也屡有发生,而比较出名的两次是发生在十字军东征之初和希特勒出生的那天。我们深信这些圣像集体损毁是神的启示,神要警告世人,但我们无从得知神要告诉我们什么,所以我就来向你寻求帮助。”

    仁慈冷笑道:“你认为我能向你提供帮助?还是天真的以为,我会向你提供帮助?”怜悯道:“我当然认为你可以并且一定会向我提供帮助。因为这不是谈个人恩怨的时候,请你看在主的份上,帮助我。而且,你的圣像也出现了同样的损毁,那也就是说,神也向你发出启示了。”

    仁慈哼的一声,道:“你在波兰总部受训的时间比我长,总不能比我还差劲吧?说什么要请我帮忙根本就是借口,你是想来看我如何落魄罢了。”怜悯也怒了,“你别自我臆断主的启示,侮辱了圣名!”其实仁慈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对于与自己断腿有关的人始终耿耿于怀,于是在胸前划下十字,念道:“恳请天主原谅我的无知,阿门。”又向怜悯道:“我爱莫能助,你另觅高贤吧。”

    怜悯心头凉了大半,但还不想就此放弃,“仁慈!你还记得吗?咱们当年在感知堂受训,你曾被称为最能感知天主的教徒。我们对这次主的启示毫无头绪,恐怕只有你才能感知出来。”仁慈道:“我说过,别再叫我仁慈!我也没有兴趣去帮你感知什么!教会里那么多先知,他们高高在上,你去找他们吧!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怜悯侧过脸去,说:“我知道你还耿耿于怀,因为教会夺去了你的右腿……”仁慈道:“别再跟我提什么右腿,那不算什么。我知道这是主对我的考验,就如祂考验亚伯拉罕一样。我深信主会知道我的虔诚,祂一定会让这欺世盗名的教会,让贝鲁特和舒华特付出代价!”说着,他大手一挥,喝道:“你走吧,以后都别再来找我!”

    看着仁慈一头散发因情绪激动而更加凌乱,怜悯难过之极。乱发遮挡了仁慈的目光,他没有拨开,只有那乱糟糟的胡子在颤抖不已。怜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开。就在此时,仁慈竟拾起那根钢笔,掷在怜悯身上,“把这破玩意儿也带走!”怜悯心如刀割,只得拾回钢笔。又从衣兜中掏出一小叠钞票和仁慈六年前送她的《圣经》一并放在桌子上,算是清了彼此的瓜葛,然后推门而去。可她还未走出两步,仁慈却又跳着追了出来,大喝道:“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说罢将她留下的钞票扔了回去。

    怜悯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但听那散落的钞票被海风吹得四散,眼眶中已荡漾着泪珠,满满的一眶泪水只需眼皮轻轻一动便将倾泄下来。她不想哭,更不想流眼泪,故一脸表情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全身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触动那如同危楼般随时倒塌的泪水。她背对着仁慈,连呼吸亦都小心翼翼。直到身后传来重重的摔门声,身子才止不住颤抖,眼皮一合,豆大的泪珠滴在手中的圣像上。

    浪声“哗啦啦”的传来,为她掩盖了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哽咽,好让她脆弱的自尊和爱慕之心没那么难受。

    在看见仁慈对天主始终虔诚的那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她后悔当年为什么不先好好听仁慈解释就执意认为他已为异教所惑。是自己的主观害了仁慈,同时也亲手切断了两人的关系。

    算了吧,也只能认了。她没有拭擦眼泪,只因寒冷的海风已将其吹干。正欲离去之际,突然察觉手中圣像竟然抖了起来,且越来越烈。这绝不寻常,她用力紧握圣像,却感到圣像似欲指引她去某处。这突如其来的兆头使她瞬间抛却所有个人情感,顺着圣像传递过来的感觉,大步奔去。

    仁慈回到木屋后,怔怔看着自己当年赠予怜悯的《圣经》,一时心乱如麻。其实他并非就如此憎恨怜悯,相反更是对怜悯念念不忘。他在自己的记忆中不断寻找着什么来为怜悯“开脱”,好说服自己别再恨她。但他始终忘不了在波兰教会总部的审判会中,怜悯那闪烁又充满着畏罪的眼神。这么多年来,怜悯当时的眼神在自己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偶尔想起怜悯告发自己后,竟被晋升到神迹堂受训,他始终认定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是以每当为怜悯寻找理由“开脱”的时候,总会有恨意伴随着一并升华。

    其实仁慈早就没有想过与怜悯还会有见面的一天。今夜怜悯突来造访也着实让他惊中带喜,却又喜中带恨。他为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态很是烦恼,甚至觉得自己无比犯贱。但不管自己曾经多少次对着镜子说要憎恨怜悯,这种憎恨却在与怜悯重逢时顷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颗愚蠢的自尊心在强装恨意。毕竟这个少女与自己相处多年,他不是不知道怜悯的性格,也不相信怜悯会为了跻身神迹堂而出卖自己。但他的自尊心却始终一意孤行地压抑了这些由多年相处累积下来的了解。

    他的自尊心使他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摒弃对怜悯的所有了解,只因自己实在太害怕——他害怕一旦原谅了怜悯,那么自己的生命中,便连一个值得去恨的人也没有了。这种空虚与孤独太可怕了,所以他宁愿去恨,或者说宁愿假装去恨。

    仁慈的感知能力很强,强到可以感知一块石头的喜怒哀乐。如果他想知道怜悯是否“卖友求荣”,只需要感知一下便有答案。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只因他知道,憎恨怜悯已成为他还在这世上苟活的动力。倘若连这种憎恨都失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生存下去。这种自欺欺人的境界,一般人还真是望尘莫及。

    想到这些,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正当自己辗转反侧之际,胸前的圣像竟自行抖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怜悯刚才说的话——这圣像集体无故损毁,是天主要警告世人。想到这些,他马上闭上眼睛,去感受圣像所传达的信息。不稍半晌,他竟被吓得满头大汗。只听他喃喃自语:“是危险!是极度危险!”他从来未试过如此恐惧,即便是当年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时,也未曾如此害怕过。

    圣像传来的危险信息空前未有且完全超出了仁慈的想像。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才配得上这危险的感觉?他没有时间仔细考虑,当即连爬带跃跳出木屋,却已看不见怜悯的身影。

    他茫茫然地站在水陆的交界,只求一下秒钟就可以知道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