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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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丑时火起,亡者双六

    (一)

    一转眼,平安夜又至。touch night中正举行平安夜派对,店内黑压压一大片脑袋摇晃如浪,人声鼎沸得犹如一大锅滚烫的开水。只站在门外,亦能听见dj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叫喊——

    “各位痴男怨女,今晚的平安夜失身大派对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找到心仪的失身对象没有?就在今晚,舞池是你们狩猎的场所,一场血腥的俊男美女争夺战马上就要拉开帷幕。你们还在等什么?马上跳进舞池,把迷人的姿态统统秀出来,尽情忘我狂欢吧!因为这里是touch night,没有规矩就是唯一规矩,没有尺度就是唯一的尺度。你期待已久了吧?你渴望已久了吧?来吧!尽情放肆吧!”

    随着dj一段激情的开场白,现场迅即烟雾弥漫,震耳欲聋的音乐轰然响起,宣告纵情的时刻正式来临!

    那dj说得没错,在场所有的都是痴男怨女。你看他们忘我的表情,烟酒声色随处可见,个个high得连自己老爸贵姓都尽抛九宵云外。

    t台上,dancer尽情扭动着自己的肢体,把四周看客看得血脉偾张;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射灯乍闪乍现,叫人看得两眼欲昏;男男女女铆足了劲儿去催动肾上腺素,毫不忌讳地裸露着各种欲望,势要与这社会的道德规范作殊死斗争。在这么一个热火朝天的地方,人们把自己毫无修饰地公之于众,美其名曰展示真性情。但谁也心知肚明,这里只有真性,绝无真情。

    在touch night的更衣室中,有一个女孩自懂事以来,就夜夜在此。她对touch night中的喜怒哀乐莫不关心,只因她习以为常。touch night对于她来说,就如家一般别无二致。她早已学会在聒噪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恬静,就如那句古训: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的专注力几乎无人能及,可是今晚却显得有些浮躁,几度从更衣室的门缝窥视t台上的一位女dancer——因为她担心不久前的一幕,今夜又会上演。

    但见那女dancer舞功过硬,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挥洒着婀娜多姿的诱惑。她的肌肤在乍闪乍现的灯光中若即若离,诱导台下所有人的欲望破茧而出。激情的舞步让她大汗淋漓,粘稠的感觉摩擦出让人趋之若鹜的性感。

    女孩的眼神是平淡的,只在那女dancer喝酒时,睫毛才会轻轻抖动。她窥视着女dancer的一举一动,直到被对方所察觉,才迅速回到书桌前,假装看书。

    过不多时,女dancer径行至更衣室,推门入内,仰头就把手中啤酒一饮而尽,气喘吁吁地问那女孩:“伊彤,作业做好了吗?”

    女孩没有看她,只说:“做好了。妈,今天能早点下班吗?”

    女dancer温言道:“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今晚是平安夜,比平时还要晚一个小时才能下班。如果你累了,就去妈的帆布床上睡觉。妈下班了就会抱着你这只小懒猪回家的。”

    “妈——”女孩依然没有直视母亲,只垂下眼珠,看着她手中的啤酒瓶,“你今晚会喝醉吗?”女dancer微微一怔,走到女儿跟前竖起小指,说:“咱们拉钩,妈今晚绝不喝醉,怎样?”

    女儿并未接受她的建议,只继续追问,“那明天呢?”

    “傻瓜。”她一把抱过女儿,“这是妈的工作,偶尔喝醉是在所难免的。但妈可以答应伊彤,以后尽量少喝。”女孩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我只是不想你像之前那样醉在街上。我扶不起你。”

    女dancer面有愧色,说:“真是对不起,妈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又道:“对了,那天醒来就觉得奇怪,妈是怎么回家的?”

    “一个扫街叔叔把你抱回家的。”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着些理所当然的事。母亲知道自己让女儿受了委屈,也就不仔细追问,心想只要母女俩平安无事就好。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被扣响。她一开门,震天般的音乐迅即倾泄而来。经理正立在门外,扯高嗓子说道:“念卿!你快准备一下!一会儿换音乐的时候,就又该你上场了!”她点头应是,便把门关上。正想趁这段空闲的时间和女儿多聊几句,谁料女儿却说:“妈,你先去忙吧。我困的时候会自己去睡的。”

    她忽然觉得,女儿对自己的依赖正逐步减少。她甚至想不起,女儿已有多久没跟自己撒娇。面对女儿早熟的心智,她不由得心生一股莫名的伤感。她疼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蛋,说:“那妈去干活了,你要乖乖的别乱跑哦。要喝可乐的话就请外面的侍应哥哥帮你拿,记得要跟人家说谢谢,知道吗?”女儿只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她轻轻叹了叹气,冲女儿的侧脸微微一笑,便推门而去,没入巨大的声浪中。

    女孩全名叫邓伊彤,今年八岁,与母亲杜念卿相依为命,是个典型的单亲小家庭。杜念卿今年二十六岁,是个未婚妈妈。十七岁那年遇上比自己年长一岁的伊彤她爹邓文韬。可能是缘分使然,两人一见面就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相识不过区区月余,便爱得如火如荼、如胶似漆。之后发生什么事,想必大家也能猜到。

    伊彤她爹是个酷爱摩托车的人,时常与一众死党山路夜飙。谁知有一晚飙着飙着,在一急弯处与一辆轿车狭道相逢、短兵相接,结果摩托车就飙了下山,人就飙了上天堂。杜念卿得知噩耗后伤心得几乎要随他而去,几度哭得昏迷过去。到医院一查,才发现肚子里有了馅儿。

    杜念卿执意要将邓文韬的孩子生下来养育成人,但父母却极力反对,认为这小孩会拖累她一辈子,几次欲带她寻医堕胎。她为保腹中胎儿,毅然离家出走,独自生活在另一个城市。邓文韬父母对她这种有情有义的行为甚是感动,便主动承担起她的一切费用。但自伊彤出生后,性格要强的杜念卿就拒绝了邓文韬父母的资助,独自一个将孩子把屎把尿的拉扯大。

    她在touch night担任dancer已有七个年头。凭借着好身段和好舞姿,在业内可说是声名大噪,老板对其更是爱不释手。就这样,她年复一年地跳着,风格也逐渐从清纯走向冷艳。而自己在夜店的绰号也从“夜舞学妹”变成“夜舞女皇”,令不少公子哥儿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难能可贵的是,尽管她如此招蜂引蝶,且在夜店这种酒色场所工作,但这七年以来,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发生过零距离关系。即便是夜店老板数次追求,甚至是举指发誓说要给她一个名分,她亦未曾动心,其节之贞实让寻常人难以想象。

    其实作为女人,谁不想找个好归宿。只不过自己膝下还有一女,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不介意“买大送小”?所以,她把那些追求者所说的话全当成是他们喝多了,肚子憋得难受,要打个嗝儿放个屁儿什么的。

    她时常跟朋友们说,除非让她遇上一个真心接纳她女儿的男人,否则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也要守着女儿。可当出现这么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却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等理由拒绝了人家。或许,她内心的矛盾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

    (二)

    夜已深,邓伊彤和衣在帆布床上熟睡。尽管门外的重音乐一刻也没有停过,但对于自幼在如此环境长大的她来说,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如摇篮曲一般催人入眠。她必须要在一个聒噪的环境下方可安然入梦,过于安静反而让她睡不踏实。

    她在睡觉的时候常常会说梦话,而且爸爸一词的出现率更是遥遥领先别的词语。一个小女孩,自幼就没了爸爸,却又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没有爸爸,所以每当梦回,嘴里都会喃喃地喊着爸。

    其实她也问过妈妈,为什么人家小孩都有爸妈,而自己却只有妈妈?

    而杜念卿往往会说,那是因为她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当科学家,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一趟。

    小女孩何尝不察觉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她却是那种宁愿相信“美丽的谎言”亦不愿相信“残忍的真相”的人。只要是美好的事物,她都能打心眼里毫无保留地相信,即便旁人如何告诉她那是虚构的。这是任谁也难以相媲的信念。可能就是因为这份毫无由来的信念,让她在失去父亲的生活中,不至于觉得寂寞、委屈和遗憾。

    然而讽刺的是,作为撒谎者的杜念卿却说什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谎言。每当女儿说梦话喊爸的时候,她总会心酸得潸然泪下。她太想念伊彤她爹了,虽然人已走了八年,但她对这个未婚亡夫的情怀始终魂牵梦萦,更时常梦见他开摩托车载自己上学的情境。

    在梦里,她满怀情深地搂着亡夫的腰,感受从自己发鬓掠过的急风,重回大家相识相爱的故地。岂料一梦醒来,抱着的只是枕头,鬓边的急风也只不过是来自嗡嗡作响的风扇。每当此时,她都会偷偷淌下不为人知的眼泪,只是这眼泪承载的东西太多了。

    今晚,伊彤抱着母亲的枕头,小姆指塞在嘴巴里安稳地睡着。这抱枕头的习惯是来自于她母亲的,但吮指头的习惯却是从小养成。杜念卿曾多次对她的指头下达封杀令,却始终无法改掉。也许这能提供她更多安全感吧。

    不知不觉,丑时已至,一阵莫名其妙的骚动把她从熟睡中带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团光亮从更衣室门下的缝隙透了进来。印象中,更衣室外面的世界总是黑灯瞎火的,从未有过如此光亮。但现在,外面不仅仅是光亮,而且还有凌乱的影子奔来走去,场面似乎十分混乱。

    突然,一股浓烈的焦味透进了伊彤的鼻腔。她连忙捂住口鼻,恐惧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翻身下床,蜷缩在角落里,远远窥视着门缝中的一切。她眼眶开始发红,不由自主地呢喃,“妈妈,妈妈,你在哪儿呀?”

    不稍多时,浓烟越来越重,门外的惨叫撕心裂肺,哀号不绝于耳。邓伊彤幼小的心灵终是敌不过恐惧,痛哭起来。哭泣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就如缚脚的巨石,将她往深渊里拖。她哭得越急,吸入的浓烟就越多;吸入的浓烟越多,呼吸就越发急促。恶性循环,叫她咳得喘不过气,憋得脸颊通红。

    门外的叫喊声已逐渐覆盖她的耳膜,眸子在眼眶中四处打转,找不到聚焦。就在此时,门哐当一下被撞开,紧接着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声:“伊彤!”

    “妈!”她哭着爬起来,直奔母亲的怀抱。杜念卿一手抱起她,正想夺路而逃,可是一块灯牌带着熊熊烈火从天而降,阻隔了去路,将她们逼回更衣室。杜念卿连忙把门关上,手忙脚乱地脱去外衣,用水壶把衣服浇湿,捂住自己和女儿的口鼻,颤声说道:“伊彤别怕,只管闭上眼睛,妈妈就在你身边,别怕,很快就会没事的。”

    面对此情此境,成年人犹自惊慌不已,何况是小孩子?只见伊彤极力依偎在母亲怀里,哭道:“妈,我好害怕。”杜念卿无计可施,只好不停安慰女儿,同时也在安慰自己,道:“没事的,有妈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母女俩紧紧相拥,等待着浩劫来临。火焰无情地肆掠着一切,将夜店的主电闸烧坏,所有电灯在一瞬间骤然熄灭,更衣室内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只有从门缝透进的熊熊火光。

    消防车辗雪而过,刺耳的鸣响扰乱了许多人的清梦。凌晨三点,两部消防车架起长长的水炮,进攻着被烧得漆黑如炭的touch night。现场四周哭声四起,寻友的寻友,觅亲的觅亲,生还者坐在一旁,对刚刚触目惊心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据了解,原来是店内一套烟火系统短路引燃了烟火箱,才会酿成这场惨剧。而不幸中之大幸,就是这夜店与其它民房相隔甚远,未有波及,若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到目前为止,大火算是基本扑灭,就剩下些余烬尚要处理,以免死灰复燃。

    在那些死里逃生的人看来,任凭他们的想象力如何丰富,也绝对料想不到这好好的一家夜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一个火葬场。看着那些被烧得通体漆黑的尸体一具具被覆于白布之下,这些人在刚刚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如今却熟得可以起筷,叫人怎么不心寒。

    直到凌晨五点,救灾工作才基本完成。警察们在火灾现场拉起了警界线,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第二天,各大媒体纷纷报导着这场悲剧——大火肆掠夜店,三十六命殒落。

    孟易乾看着沈思泉带回来的报纸,神色有点凝重。报导上说,大火起于凌晨一点半,经过消防官兵的努力,终于在凌晨三点时将大火扑灭。据统计,这场灾难夺走了三十六条人命,而且大数多死者由于面容难辨,故阻碍了身份确认工作的进程。警方呼吁,如果哪位市民有亲属彻夜未归,且无法与其取得联系,请即致电公安机关……

    他读着这篇报导,忽然发现文中有一串英文颇为眼熟,遂问沈思泉,“你可知这番文是何意思?”沈思泉看了看,不以为然地说:“意思是抚摸黑夜。”孟易乾一听,想是自己看错了,便没有再问,继续读他的报纸。

    他越往下读,就越觉事有蹊跷,不由自主伸出左手掐算起来,“丑时火起,亡者双六。”他念念有词,突然眉心一紧,“大阴之象!”他猛地推了推刚刚躺下的沈思泉,道:“马上随我到这灾场走一趟。如果我没有算错,今晚那里定会有事发生。”

    沈思泉慵懒地躺棺材里,不满地说:“我就知道你会神经兮兮的。我就这样跟你说吧,你看,咱们就两个人。哦不!是两条僵尸,加起来就四条胳膊,能管得了多少?你要是啥都想管,那些鬼差还要来干嘛?他们收的俸禄又不会给我们的。”

    “给我们也用不了。”

    “……”沈思泉顿了顿,道:“你说得对,是给我们也用不了,但他们是有工作的吧?你说我们老去参和人家工作,人家能高兴吗?你再想想,倘若我们不在这城市,又或者说我们都不在这世上,那这事又该找谁管呢?”

    孟易乾全然没有理会他,只管收拾好一切,推门而去。

    “喂!你……唉!”沈思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好收拾东西,随他而去。

    两人在黑夜的掩护下,以极快的身形直奔火灾现场。就在快到之际,孟易乾越发奇怪。他掏出报纸,对了一下地址,确定是这个方向无误。但这不正是之前偶遇那小女孩的地方吗?

    两人来到夜店门前,孟易乾看着那几乎烧成焦炭的建筑,突然狠狠一掌打在沈思泉的后脑勺上,怒骂他,“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居然唬我说什么‘抚摸黑夜’!你用你那双藏污纳垢眼睛仔细给我看看——”他指着那块因短路而烧焦的霓虹灯牌,“那儿上面分明写着‘他吃奶’——”还没说完,便又一掌接一掌地往沈思泉扇了过去,“我叫你不懂装懂!我叫你误人子弟!”

    “谁他妈吃奶了?”沈思泉被扇得发火,“哪儿?哪儿写着你吃奶了?”孟易乾见他驳斥自己,更为愤怒,“谁说我吃奶了?是他吃奶!”

    “他是谁啊?”

    “我哪知道他是谁啊!反正这里就是他吃奶!”

    沈思泉仔细一想,终于明白孟易乾在说些什么,吼叫似的大骂:“我说孟易乾!到底谁不学无术了?那儿写着的是touch night……”他还没说完,孟易乾便插话道:“你终于老实了!这不是他吃奶是什么?”

    “你脑袋让驴给踢了!”沈思泉正想跟他挨个单词解释,谁料一阵强烈的阴风吹过。孟易乾连忙捂住沈思泉的嘴巴,还将他整个人提起就跑,躲在之前与女孩相遇的巷口,低声说道:“有东西,开鬼眼。”沈思泉本来还想骂,但见他神色凝重,也就暂且作罢。两人迅即咬破指头,结印抹眼。鬼眼一开,眼耳相通。只听见黑夜之中,传来一阵相当诡异的笛声。两人探头望去,却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飘渺而至。

    “范无救!”

    “谢必安……”

    那两个身影不是谁人,正是十大阴帅之一,黑白无常!

    孟易乾轻声说道:“果然不出所料,我都已忘了有多少年没见过二尊亲自出动。然而火灾已过一天,他们却姗姗来迟。还有你看——”他指着touch night门前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那是鬼差施的困魂咒,看来事情绝不简单。”

    “那又怎样?”沈思泉尚在气头上,“你不见黑白大哥都来了吗?还要你我何用?我回去了!”

    “不!”孟易乾一手拉住他,“我要到里面确认一件事。走,我们掩藏阴气,进去看看。”沈思泉正要挣脱他,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已揣着道“灵木定身符”。胁于那符的淫威,沈思泉就算有万般忿恨,也不得不按孟易乾说的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