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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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五章(1)

    [第5章  第五章]

    第1节  第五章(1)

    第五章(1)

    每次和顾美仙吵过架,韩冬都会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孤魂野鬼般在虚拟世界里游走,听音乐、玩游戏,看新闻、查资料,偶尔也进入论坛看帖、发帖。有时干脆打开文字处理系统,专心致志写上一整天的文字。方寸之外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偶尔有人侵扰,他就会带着梦游般的表情应付着。接连好几天他都沉湎于那种只有他自己才能明显感觉到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之中。到了该下班回家的时刻,他竟不想回去了,那情形就像是一个受了父母委屈而叛逆心理极强的孩子。他莫名其妙地盲目等待着同事或朋友打电话邀约他一起宴饮,结果无异于守株待兔。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了家。当他看见顾美仙正忙忙碌碌地准备午餐,便悄无声息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懒懒地翻着威廉?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大概看不惯他那副富家少爷般悠闲作派,顾美仙起初对他冷若冰霜,出出进进时冷不丁瞪他一眼。后来不知为着件什么事,索性对他摔摔打打、指桑骂槐起来。

    法国作家福楼拜说过:爱情需要双方无条件投降。韩冬很想听从这位法国19世纪文学大师的教诲,然而他单方面投降却引发了对方无情地追击,他被迫奋起自卫,结果将原本已经平息的家庭战火再次蔓延开来。他们互相揭短亮丑,不停地进行人身攻击。韩冬终于有一句什么话像子弹一样准确击中顾美仙的内心,她气得暴跳如雷,声嘶竭力地喊叫说:

    “滚!”

    就是这个“滚”字唤醒了韩冬存储内心多年的记忆。尽管时间像高温一样蒸发了记忆中许多事件的细枝末节,但对那些事件的大概内容却记忆犹新。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中午。城市因为人们过度干预自然,似乎再也看不出季节变化的特征。他记不清那时候的景色和天气状况。在家里,透过宽大的铝合金玻璃窗,看到的是嵌贴着磁砖或刷有颜色各异的建筑涂料的房子,很难体会到蓝天、夕阳、落叶、衰草、西风、冷雨、浓露、清月等等秋天美妙季节特征和风景。

    这一点就不比老家。老家那幢灰黑的旧砖房坐落在一条常年流水潺潺的小溪边,靠近溪岸自然生长着枫杨、榆树、桑树、乌桕和樟树,还有几棵人工栽植的排列整齐的柳树。溪岸对面则是一片田塍上长有杂草和野花的稻田。那一小片树木和溪流、稻田就像季节预报的播报者,会定期通过草木荣枯、虫鸣鸟叫、候鸟去来等物候现象向人们准确发送每一次季节更替的信息。毫无季节特征的城镇的秋天没有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多少影踪,然而一个“滚”字犹如催化剂似的使他的记忆迅速复苏,像汩汩清泉涌流出来。

    他还记得当时他一言不发赌气没吃午饭便走了出去,并发誓以后再不回家了。然后百无聊赖地穿行在街道上,分不清哪个方向吹来的风也穿行于钢筋混凝土、电缆电流构筑的冰冷空间,似乎是他如影随形的旅伴。

    他走走停停,后来干脆在街道树荫下那条长椅上坐下来,慢慢感觉时间的流逝。

    不远处是一幢冷灰色哥特式建筑,门窗是尖拱式的,外墙醒目地配以尖塔;街道两边商用楼房一律像多层的巨无霸汉堡,四四方方,缺乏创意,其间夹杂着巨塔一样直插云霄的银行、电信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幽蓝的光,锐利地切向天空。

    沿街一楼商铺,或红或蓝的遮阳布檐花瓣一样饱满地垂下来,红红绿绿的霓虹在橱窗里闪烁着。人行道上,嘈杂的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有的慢条斯理,有的匆匆忙忙。有个男人西装革履夹着黑色皮包,站定了焦灼地喝着矿泉水;有个老人则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往前走。时而还可以看到长腿伶仃的漂亮女孩,她们穿着紧身低腰牛仔裤,荧白镶有花边的褶皱短上衣,显露出女性美妙流畅的曲线;棕黄的染发梳着时尚的发型,嘴唇涂着肉棕色的闪亮的唇彩。她们忽闪着浓密睫毛,眼睛扑愣扑愣着,行走在街心花园一侧人行道上,皮肤细腻匀净,闪着健康的光泽。车子则一辆辆泊在街边,或者一辆接一辆停在红灯前耐心等待,或者一辆辆向各个不同方向奔驶而去。

    午饭时间早已过去,他竟然一点也不感到饥饿。尽管内心那种微妙的职业意识使他觉得孤零零坐在大街上观看风景,或者两眼发愣听凭自己意识在整个大街遨游,实在不太合适,但他也没心思去上班了。办公室那几张枯燥乏味的报纸被他翻得起毛了,上网上得头晕眼花。他平时结交的朋友不多,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简直无处可去。

    他决定一个人独自去酒吧喝酒。平时他省吃俭用,每次花钱都要精打细算,如同守财奴一样吝啬,然而骤然而起的巨大苦恼使他不再看重计较花钱了,就像一个对世界充满绝望感觉的人一样,当面对无法抵御的不可抗拒的灾难来临时,他只好孤注一掷,哪怕倾家荡产也毫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