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四章（7）
[第4章 第四章]
第7节 第四章（7）
第四章（7）
如同已婚女人有婆家和娘家两个家一样，他除了自己那个小家外，在那个偏僻山村还有一个家，那就是那个孕育了他的生命并将他抚养成人的父母家。就是在那贫穷、简陋的家中，他的父母竟一口气生育了他们五个兄弟姐妹，只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像个喜好风花雪月的诗人，竟选择季节和天气的名称来对他的子女命名，整体上甚至有一种悲凉、萧索的意境。他本人叫韩冬，姐姐叫韩雨，妹妹叫韩雪；两个弟弟，一个叫韩春，一个叫韩秋。记忆中，他们童年的生活沉重、黑暗而又原始。他们自学会走路开始就跟随着早出晚归的父母耕种着村集体分给他们家那几亩零碎的水田。由于整个童年时期受阳光强烈照射以及严重的饥馑，他们五姐弟一个个头发枯干、皮肤粗糙，露出少年老成、过早衰老的征兆。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机灵活泼的身体逐淅像感染病毒一样，被父亲那种迟钝缓慢所感染。他们似乎什么也不会，只会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地瞧着头顶上的天空或者空旷的田野期待着什么。
他们无可奈何地居住在土改时期分配给他们曾祖父的一幢年久失修的砖房里，终年阴暗、潮湿，并且弥漫着一股永不消散的腐烂气味。房顶盖着鱼鳞状的瓦片，由于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那些青色的瓦片和灰黑的椽子、檀木已被严重腐蚀，并以难以觉察的速度慢慢消失着。一旦雨季来临，屋内雨漏如注，屋子的门只好终日敞开着，以便凉风进来，吹干屋内的木料和又湿又滑的地面。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倔犟而又老实巴交的农民，活了几十岁却还不懂得如何挣钱。贫困使他梦想一本万利，跑去赌博，结果输个精光。母亲给人的印象总是精疲力竭，烦躁不安。她衣着简朴，眼光迟钝无神，看起来总是一副悲观失望的样子，似乎连生活中任何一件高兴的事，也难以令她完全驱散脸上的愁云。
他的父母无时不在为他们的孩子前途操心。他们五个子女，其中三个在义务教育阶段虚度了几年光阴之后，一事无成，只有老二韩冬和老五韩秋考上了大学，跳离了“农门”。韩冬混上了个副局长，算是比较争气了；韩秋考的是一所地区性师范院校，毕业后被胡乱发配到一所偏僻的初级中学教化学，生活境况还不如一个农民。
老五韩秋娶了个当地农民的女儿为妻。他们学校没有已婚教师居住的家属房，他那个没有工作的妻子被迫与他混居于一伙未成家的年轻教师当中。那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双层楼房。房子陈旧不说，单就房子里的嘈杂声也令人难以忍受。他们拥有的那间房子位于一楼靠近大门那个位置，因为窗外正好生长着一棵茂盛的枫树，房间非常暗淡。窗户上没有安装玻璃，只简单蒙着透明的塑料布。没有任何坚实牢固的物质把他们同其他人分隔开来。把他们和学校分隔开来的只是一些腐朽斑驳的砖头和木料。外面的人看不见栖息在房中的他们，但他们却可以从里面觉察到外面的人的某些东西，听到他们全部的声音，看出他们的一些踪影。太阳还在往上升着，楼房里便有人打开了电视机。楼上那个年轻的英语教师似乎24个小时在不间断地打着电话。地板是木头做的，她穿着高跟鞋走动着，感觉是她直接就在韩秋他们夫妻俩脑袋上散步。韩秋几乎知道他的邻居们的一切生活细节。那个教语文的男教师女友怀孕了，他担心得坐立不安。隔壁那个年轻教师爱看枪战片，每次枪声大作时，韩秋妻子都会在床上一阵子发抖。学校里成立了一支业余学生乐队，他们演奏时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那些学生尖锐刺耳的叫嚷式的说话声以及他们在走廊上杂沓的脚步声更是令人头昏脑胀。整个房子都处在学校那些无休止的吵闹声的包围之中，似乎是一辆开进城里的火车。
可怜的韩秋就是在这种喧闹、嘈杂的沸腾般的环境中批改作业、备课、看书、练习毛笔字以及吃饭、睡觉。他甚至还幻想着报考天津大学化学专业研究生。他似乎逐淅获得了噪声免疫力，并且学会用制造比邻居更大的声音来压住从隔壁传来的巨响。
任何人都有随遇而安的本能。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夫妻二人总是难以坐下来心态平和地进行沟通，两人之间仿佛有着冰山之巅无法融化的冷漠。他们的性格势如水火。面对生活中无所不在的空虚、压抑、失望、苦恼，顾美仙的表达方式总是疯狂一般的爆发，而韩冬总是近乎无言的沉默。他们唯一相似的一面是，他们都不爱热闹，不喜欢交朋友，他们谨慎地经心自我封闭着，似乎都怕别人了解自己，也怕真正认识自我。单凭这一点，他们也无法打破横亘在夫妻之间的栅栏。也许每个人的悲剧就和他个人的性格一样，脆弱的人承受到一定程度就寻找突破口，凡事一泄了事；压抑的人则只能日复一日面对最厌恶的一切，永无渲泄口。当生活的烦恼犹如冬天的阴霾笼罩着他们家庭时，顾美仙不由自主选择了自我燃烧般的毁灭方式，而韩冬则会像陷入沼泽地那样慢慢窒息。韩冬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他们夫妻两人争吵的实质，但他很难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谁也无法支配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韩冬轻轻地叹口气，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当他打开家门时，他的儿子正在客厅看动画片，顾美仙正拿着一把拖把在拖地。他刚抬脚进门，她立即伸过拖把扫了一下他的脚：
“出去！”
“什么？”韩冬问。
“你别回家了！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我不是回来了吗？”
“滚开！你死回来干什么？”
第7节 第四章（7）
第四章（7）
如同已婚女人有婆家和娘家两个家一样，他除了自己那个小家外，在那个偏僻山村还有一个家，那就是那个孕育了他的生命并将他抚养成人的父母家。就是在那贫穷、简陋的家中，他的父母竟一口气生育了他们五个兄弟姐妹，只有初中文化的父亲像个喜好风花雪月的诗人，竟选择季节和天气的名称来对他的子女命名，整体上甚至有一种悲凉、萧索的意境。他本人叫韩冬，姐姐叫韩雨，妹妹叫韩雪；两个弟弟，一个叫韩春，一个叫韩秋。记忆中，他们童年的生活沉重、黑暗而又原始。他们自学会走路开始就跟随着早出晚归的父母耕种着村集体分给他们家那几亩零碎的水田。由于整个童年时期受阳光强烈照射以及严重的饥馑，他们五姐弟一个个头发枯干、皮肤粗糙，露出少年老成、过早衰老的征兆。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机灵活泼的身体逐淅像感染病毒一样，被父亲那种迟钝缓慢所感染。他们似乎什么也不会，只会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地瞧着头顶上的天空或者空旷的田野期待着什么。
他们无可奈何地居住在土改时期分配给他们曾祖父的一幢年久失修的砖房里，终年阴暗、潮湿，并且弥漫着一股永不消散的腐烂气味。房顶盖着鱼鳞状的瓦片，由于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那些青色的瓦片和灰黑的椽子、檀木已被严重腐蚀，并以难以觉察的速度慢慢消失着。一旦雨季来临，屋内雨漏如注，屋子的门只好终日敞开着，以便凉风进来，吹干屋内的木料和又湿又滑的地面。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倔犟而又老实巴交的农民，活了几十岁却还不懂得如何挣钱。贫困使他梦想一本万利，跑去赌博，结果输个精光。母亲给人的印象总是精疲力竭，烦躁不安。她衣着简朴，眼光迟钝无神，看起来总是一副悲观失望的样子，似乎连生活中任何一件高兴的事，也难以令她完全驱散脸上的愁云。
他的父母无时不在为他们的孩子前途操心。他们五个子女，其中三个在义务教育阶段虚度了几年光阴之后，一事无成，只有老二韩冬和老五韩秋考上了大学，跳离了“农门”。韩冬混上了个副局长，算是比较争气了；韩秋考的是一所地区性师范院校，毕业后被胡乱发配到一所偏僻的初级中学教化学，生活境况还不如一个农民。
老五韩秋娶了个当地农民的女儿为妻。他们学校没有已婚教师居住的家属房，他那个没有工作的妻子被迫与他混居于一伙未成家的年轻教师当中。那是一幢砖木结构的双层楼房。房子陈旧不说，单就房子里的嘈杂声也令人难以忍受。他们拥有的那间房子位于一楼靠近大门那个位置，因为窗外正好生长着一棵茂盛的枫树，房间非常暗淡。窗户上没有安装玻璃，只简单蒙着透明的塑料布。没有任何坚实牢固的物质把他们同其他人分隔开来。把他们和学校分隔开来的只是一些腐朽斑驳的砖头和木料。外面的人看不见栖息在房中的他们，但他们却可以从里面觉察到外面的人的某些东西，听到他们全部的声音，看出他们的一些踪影。太阳还在往上升着，楼房里便有人打开了电视机。楼上那个年轻的英语教师似乎24个小时在不间断地打着电话。地板是木头做的，她穿着高跟鞋走动着，感觉是她直接就在韩秋他们夫妻俩脑袋上散步。韩秋几乎知道他的邻居们的一切生活细节。那个教语文的男教师女友怀孕了，他担心得坐立不安。隔壁那个年轻教师爱看枪战片，每次枪声大作时，韩秋妻子都会在床上一阵子发抖。学校里成立了一支业余学生乐队，他们演奏时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那些学生尖锐刺耳的叫嚷式的说话声以及他们在走廊上杂沓的脚步声更是令人头昏脑胀。整个房子都处在学校那些无休止的吵闹声的包围之中，似乎是一辆开进城里的火车。
可怜的韩秋就是在这种喧闹、嘈杂的沸腾般的环境中批改作业、备课、看书、练习毛笔字以及吃饭、睡觉。他甚至还幻想着报考天津大学化学专业研究生。他似乎逐淅获得了噪声免疫力，并且学会用制造比邻居更大的声音来压住从隔壁传来的巨响。
任何人都有随遇而安的本能。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夫妻二人总是难以坐下来心态平和地进行沟通，两人之间仿佛有着冰山之巅无法融化的冷漠。他们的性格势如水火。面对生活中无所不在的空虚、压抑、失望、苦恼，顾美仙的表达方式总是疯狂一般的爆发，而韩冬总是近乎无言的沉默。他们唯一相似的一面是，他们都不爱热闹，不喜欢交朋友，他们谨慎地经心自我封闭着，似乎都怕别人了解自己，也怕真正认识自我。单凭这一点，他们也无法打破横亘在夫妻之间的栅栏。也许每个人的悲剧就和他个人的性格一样，脆弱的人承受到一定程度就寻找突破口，凡事一泄了事；压抑的人则只能日复一日面对最厌恶的一切，永无渲泄口。当生活的烦恼犹如冬天的阴霾笼罩着他们家庭时，顾美仙不由自主选择了自我燃烧般的毁灭方式，而韩冬则会像陷入沼泽地那样慢慢窒息。韩冬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他们夫妻两人争吵的实质，但他很难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谁也无法支配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韩冬轻轻地叹口气，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当他打开家门时，他的儿子正在客厅看动画片，顾美仙正拿着一把拖把在拖地。他刚抬脚进门，她立即伸过拖把扫了一下他的脚：
“出去！”
“什么？”韩冬问。
“你别回家了！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我不是回来了吗？”
“滚开！你死回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