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铁卫
“走，去那边。”老铁卫带着仲远从大森林走出，来到开阔地带。
野草与仲远一般高覆盖着这片土地，草丛里露出的建筑残骸依稀还能看出它的前身，一个长约十里宽七八里的大村庄。曾经的小小繁华已去多年，村民不知所向。他们都去哪了，仲远询问老头，老头摇摇头，跟他一样疑惑。
经过许多年久失修的坍塌墙屋缀满枯藤，目光所至，过半的废墟被植被淹没得仅能瞧见高低起伏，不见砖瓦墙石。靠东的最高建筑占地颇广，普言寺，只靠一颗钉子悬挂的破烂木制牌匾这样写着，风一吹它就吱呀作响，感觉随时会掉下来。从裸露的花岗岩到十几米高处摔到地面不碎的砖瓦可见寺庙造材的夸张，也意味它曾经香火非常旺盛，令众民膜拜。而这座明明可以屹立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倒的寺庙却不知为何倒塌了过半，不单如此，村里其它建筑的倒塌方式与它也很相似。老铁卫无法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致使这片北往国都东西南均通大城的大村庄遗弃，无人重建，也没人敢到此定居。
他让仲远走在前，他负责抹去身后留下的痕迹，等他们走到古庙破败门前的巨石平地上，树木上方的光芒有些黯淡了，暮色将至。老铁卫左右张望，“来，我们到那边去”，边说边检查脚下有没留下鞋印，确认踪迹全无才双腿一弯，夹住少年的腰飞跃而起。顿时，两人如抛石般从空中飞速远离古庙，在三四十米远的一处坑边落定，“我们便躲在这吧。”
仲远就地环视一周，没反对。刚才老头露的那手，他虽脸上没啥表示，心底却羡慕得不行。他忍不住偷偷打量老铁卫，老头的白发多日未经梳理有些凌乱，显得狼狈，貌不惊人的老脸干皱得像树皮，沟壑纵横，几天前还迸射锐意的双眼不再那么明亮，显得有些浑浊，此时被血丝、疲惫和悲痛所充斥。老铁卫额上流下一滴汗珠，这是他第一次见老头流汗，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奔逃带来的身心损耗是很巨大的，连盛年之人都吃不消，何况他这垂垂老朽之人。看来，再伟大战士也有强弩之末的一天。
“别担心，我还死不了，当务之急先要躲好。”老铁卫催促。
他们蹲伏于草丛，草因风吹而摇摆不定，仲远随手拧断几根令他瘙痒的野草，疑惑道，“躲在这里做什么，不继续前行，远离王都吗？”
老铁卫看着脚下爬行缓慢的蚂蚁，挽起一抹艰难的笑，带着苦涩、勉强朝他看来，“公子，恐怕让你失望了，我的体力所剩无几了。”
逃亡能让人放下许多成见许多俗礼，老铁卫的这句“公子”和以往一样，仲远没听出里边丝毫的恭敬，不过他早不在意了。他知道老头瞧不上他，于是与商量的口吻道，“不需要多少体力，我们可以慢慢往前走，反正已经甩开……”说话被听到的动静中止，他侧首，透过茂密的草丛看到一幅最不愿看到的景象。一群篡夺者的走狗正招摇地骑着高头大马，从他和老铁卫来时的方向飞驰而来，骑袍在他们身后舞动，来势汹汹。这群人手持血刃，个个凶神恶煞，四下张望，如饥饿的豺狼欲要择人而噬。
“躲好。”老铁卫示意仲远低伏，过了会，他说，“我需要点时间来恢复基本的体力，别出声，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少年点点头，难得的很配合。骑在最前的人忽然扬起兵刃，随后整支骑兵跑速便慢了下来。老铁卫盯着他们，意有所指地说，“战争带来的不只有成王败寇呐，”一声叹息，“看到没，为首那两人……”老铁卫伸手指向他们“与老头曾经的战友很像，在战后迷失了。”
仲远仔细一看，那两人凶相毕露，眼神很疯狂，但没看出其它的，满脸疑惑道：“迷失？”
“没、没什么。”老头才反应过来，他发感慨的对象，只是个平日里养尊处优，屁事都不懂的小孩。
老铁卫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话被堵回来令他感到难堪，但这持续没多久，他就不在意了。这场逃亡带来的最大好处，大概是脸皮变厚。当他再次看举目望向那帮人有了新发现，“老头，他们只有七个人，是不是少了一人？”
林老头抬首去看，果真如此。
“你再与他们对峙，胜算会不会更大些？”少年有些期待。
“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老铁卫用手摩挲着地面，沉吟道。
“老头老头，你的马在他们手上！”仲远扯了几下老铁卫的衣摆。
“早看见了，瞎激动什么。”老头此刻内心很复杂，看着并肩作战多年的昔日伙伴被追杀者牵着走，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确实低估了这伙人的能耐，本以为它能顺利引走他们的。”
“先前你要是听我的，压榨完它的体力再丢下它当诱饵……”
“你知道个屁！要真那样做，我们还能站在这吗？”老铁卫打断少年的报怨，小鬼说的话令他心里不舒服。奇音对他而言，远不止一匹坐骑那么简单。之前放走它，老头是有私心的。除了想借此引开叛贼，更多是希望体力无多的它能多条活路。再不济被抓住，也能像现在这般，鲜有人会跟一匹战马过不去的。他语气不善道，“用你的脚趾头想想，若没有奇音引开他们，我们能多活这一天吗？”
仲远一脸讶异地看着身边人，他从没见过有谁敢对他这般粗鲁，这可是大不敬。老头虽有恩于他，不离不弃不惜以死守护他的生命，他心里感激，但老头不该对他这般无礼。他的祖父可是国王，身为高贵的王族，出身卑微的老头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他内心愤气难平，想给这位不敬者惩罚却又无计可施，打是打不过的。他只好恶狠狠道，“结果还不是一样，它和你一样没用。没用的东西！”
“你说什么？”老头瞪着他。
“没听懂吗，想让我再说一遍？”仲远瞪回他，毫不示弱，“别忘了，对王族口吐不敬之言可是要被拔舌的！”
“可惜没人替你拔舌了，”老头被气得笑了，“你埋汰老头子我不与你计较，可你要说奇音没用，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老铁卫举止轻佻地把热气喷到仲远脸上。
仲远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老头太无礼了，偏偏他又奈何不得老头。还未等他怒火全部燃烧，敌人的马蹄声就先一步提醒他现在的处境，这个被树林包围的大村庄，虽有野草掩护，却毫无安全感可言。这里随时可能暴露，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可就不是和老头拌拌嘴这么简单了。
野草与马身等高，骑马走过会留下无法掩饰的通道。那些人分几个方向，一边缓慢骑行，一边用狭长的刀背打草，弄得草丛瑟瑟作响。约莫一刻半钟后，他们当中有人踩在他和老铁卫走过的地方却毫无察觉。少年见此暗暗佩服，老头掩盖行踪的手段起码强他百倍，连善于追踪者都难以看出破绽。
“别这样看我，并非老头子有多高明，追根究底是因为他们没了嗅探能力的人，才变得像无头苍蝇。”
仲远见老铁卫放下成见，也就没再纠缠，“那也是你的功劳，没有你，他们的嗅探走狗不会死。”
老铁卫意外地看他一眼，“你不是最鄙夷溜须拍马之辈么，呵，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不是拍马……”仲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忙转移话题，“他们怎么还不往前追？就不怕我们跑远了，追丢吗？”
“没有更远的踪迹，就没了追远的理由。这些人能寻到这里，不会一无是处的。”林老头脸露无奈。
“之前都有见你想方设法的迷惑他们，比如多余的痕迹、小陷阱……那些误导他们又不怎么花体力的……”
“非是老头不想。”老铁卫打断仲远的话，他知道少年想说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虚弱，“那些伎俩只是权宜之计，同样的招数频繁使用便很难再凑效了。他们懂得分兵查找，发现踪迹没了会立刻折返，拖延获得的那点时间为我们争取不了什么。”
话毕，少年心情复杂地盯着老人，曾经只身能灭万人，如今不得不服老，面对七个本事低下的叛贼还得屈身躲在草丛里，他应该很不甘吧？
敌人搜得很慢，很警惕，像是笃定仲远和老铁卫躲在这片区域。马匹刀戈叛贼闹出的动静不时牵动少年的心，天气虽然晴朗干爽，他却有置身泥潭的错觉。朝这方向的走狗渐渐靠近，令他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仲远终于忍不住，问老铁卫，“老头，我还能指望你吗？”
“沉住气，要是暴露了，你就什么也指望不上喽。”老铁卫缓缓拔刀，埋入被他弄松的泥土里。
“你让我怎么沉住气，那个人再往这边走几步，我们就完了！”
(本章完)
野草与仲远一般高覆盖着这片土地，草丛里露出的建筑残骸依稀还能看出它的前身，一个长约十里宽七八里的大村庄。曾经的小小繁华已去多年，村民不知所向。他们都去哪了，仲远询问老头，老头摇摇头，跟他一样疑惑。
经过许多年久失修的坍塌墙屋缀满枯藤，目光所至，过半的废墟被植被淹没得仅能瞧见高低起伏，不见砖瓦墙石。靠东的最高建筑占地颇广，普言寺，只靠一颗钉子悬挂的破烂木制牌匾这样写着，风一吹它就吱呀作响，感觉随时会掉下来。从裸露的花岗岩到十几米高处摔到地面不碎的砖瓦可见寺庙造材的夸张，也意味它曾经香火非常旺盛，令众民膜拜。而这座明明可以屹立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倒的寺庙却不知为何倒塌了过半，不单如此，村里其它建筑的倒塌方式与它也很相似。老铁卫无法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致使这片北往国都东西南均通大城的大村庄遗弃，无人重建，也没人敢到此定居。
他让仲远走在前，他负责抹去身后留下的痕迹，等他们走到古庙破败门前的巨石平地上，树木上方的光芒有些黯淡了，暮色将至。老铁卫左右张望，“来，我们到那边去”，边说边检查脚下有没留下鞋印，确认踪迹全无才双腿一弯，夹住少年的腰飞跃而起。顿时，两人如抛石般从空中飞速远离古庙，在三四十米远的一处坑边落定，“我们便躲在这吧。”
仲远就地环视一周，没反对。刚才老头露的那手，他虽脸上没啥表示，心底却羡慕得不行。他忍不住偷偷打量老铁卫，老头的白发多日未经梳理有些凌乱，显得狼狈，貌不惊人的老脸干皱得像树皮，沟壑纵横，几天前还迸射锐意的双眼不再那么明亮，显得有些浑浊，此时被血丝、疲惫和悲痛所充斥。老铁卫额上流下一滴汗珠，这是他第一次见老头流汗，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奔逃带来的身心损耗是很巨大的，连盛年之人都吃不消，何况他这垂垂老朽之人。看来，再伟大战士也有强弩之末的一天。
“别担心，我还死不了，当务之急先要躲好。”老铁卫催促。
他们蹲伏于草丛，草因风吹而摇摆不定，仲远随手拧断几根令他瘙痒的野草，疑惑道，“躲在这里做什么，不继续前行，远离王都吗？”
老铁卫看着脚下爬行缓慢的蚂蚁，挽起一抹艰难的笑，带着苦涩、勉强朝他看来，“公子，恐怕让你失望了，我的体力所剩无几了。”
逃亡能让人放下许多成见许多俗礼，老铁卫的这句“公子”和以往一样，仲远没听出里边丝毫的恭敬，不过他早不在意了。他知道老头瞧不上他，于是与商量的口吻道，“不需要多少体力，我们可以慢慢往前走，反正已经甩开……”说话被听到的动静中止，他侧首，透过茂密的草丛看到一幅最不愿看到的景象。一群篡夺者的走狗正招摇地骑着高头大马，从他和老铁卫来时的方向飞驰而来，骑袍在他们身后舞动，来势汹汹。这群人手持血刃，个个凶神恶煞，四下张望，如饥饿的豺狼欲要择人而噬。
“躲好。”老铁卫示意仲远低伏，过了会，他说，“我需要点时间来恢复基本的体力，别出声，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少年点点头，难得的很配合。骑在最前的人忽然扬起兵刃，随后整支骑兵跑速便慢了下来。老铁卫盯着他们，意有所指地说，“战争带来的不只有成王败寇呐，”一声叹息，“看到没，为首那两人……”老铁卫伸手指向他们“与老头曾经的战友很像，在战后迷失了。”
仲远仔细一看，那两人凶相毕露，眼神很疯狂，但没看出其它的，满脸疑惑道：“迷失？”
“没、没什么。”老头才反应过来，他发感慨的对象，只是个平日里养尊处优，屁事都不懂的小孩。
老铁卫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话被堵回来令他感到难堪，但这持续没多久，他就不在意了。这场逃亡带来的最大好处，大概是脸皮变厚。当他再次看举目望向那帮人有了新发现，“老头，他们只有七个人，是不是少了一人？”
林老头抬首去看，果真如此。
“你再与他们对峙，胜算会不会更大些？”少年有些期待。
“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老铁卫用手摩挲着地面，沉吟道。
“老头老头，你的马在他们手上！”仲远扯了几下老铁卫的衣摆。
“早看见了，瞎激动什么。”老头此刻内心很复杂，看着并肩作战多年的昔日伙伴被追杀者牵着走，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确实低估了这伙人的能耐，本以为它能顺利引走他们的。”
“先前你要是听我的，压榨完它的体力再丢下它当诱饵……”
“你知道个屁！要真那样做，我们还能站在这吗？”老铁卫打断少年的报怨，小鬼说的话令他心里不舒服。奇音对他而言，远不止一匹坐骑那么简单。之前放走它，老头是有私心的。除了想借此引开叛贼，更多是希望体力无多的它能多条活路。再不济被抓住，也能像现在这般，鲜有人会跟一匹战马过不去的。他语气不善道，“用你的脚趾头想想，若没有奇音引开他们，我们能多活这一天吗？”
仲远一脸讶异地看着身边人，他从没见过有谁敢对他这般粗鲁，这可是大不敬。老头虽有恩于他，不离不弃不惜以死守护他的生命，他心里感激，但老头不该对他这般无礼。他的祖父可是国王，身为高贵的王族，出身卑微的老头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他内心愤气难平，想给这位不敬者惩罚却又无计可施，打是打不过的。他只好恶狠狠道，“结果还不是一样，它和你一样没用。没用的东西！”
“你说什么？”老头瞪着他。
“没听懂吗，想让我再说一遍？”仲远瞪回他，毫不示弱，“别忘了，对王族口吐不敬之言可是要被拔舌的！”
“可惜没人替你拔舌了，”老头被气得笑了，“你埋汰老头子我不与你计较，可你要说奇音没用，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老铁卫举止轻佻地把热气喷到仲远脸上。
仲远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老头太无礼了，偏偏他又奈何不得老头。还未等他怒火全部燃烧，敌人的马蹄声就先一步提醒他现在的处境，这个被树林包围的大村庄，虽有野草掩护，却毫无安全感可言。这里随时可能暴露，一旦被发现，等待他的，可就不是和老头拌拌嘴这么简单了。
野草与马身等高，骑马走过会留下无法掩饰的通道。那些人分几个方向，一边缓慢骑行，一边用狭长的刀背打草，弄得草丛瑟瑟作响。约莫一刻半钟后，他们当中有人踩在他和老铁卫走过的地方却毫无察觉。少年见此暗暗佩服，老头掩盖行踪的手段起码强他百倍，连善于追踪者都难以看出破绽。
“别这样看我，并非老头子有多高明，追根究底是因为他们没了嗅探能力的人，才变得像无头苍蝇。”
仲远见老铁卫放下成见，也就没再纠缠，“那也是你的功劳，没有你，他们的嗅探走狗不会死。”
老铁卫意外地看他一眼，“你不是最鄙夷溜须拍马之辈么，呵，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不是拍马……”仲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忙转移话题，“他们怎么还不往前追？就不怕我们跑远了，追丢吗？”
“没有更远的踪迹，就没了追远的理由。这些人能寻到这里，不会一无是处的。”林老头脸露无奈。
“之前都有见你想方设法的迷惑他们，比如多余的痕迹、小陷阱……那些误导他们又不怎么花体力的……”
“非是老头不想。”老铁卫打断仲远的话，他知道少年想说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虚弱，“那些伎俩只是权宜之计，同样的招数频繁使用便很难再凑效了。他们懂得分兵查找，发现踪迹没了会立刻折返，拖延获得的那点时间为我们争取不了什么。”
话毕，少年心情复杂地盯着老人，曾经只身能灭万人，如今不得不服老，面对七个本事低下的叛贼还得屈身躲在草丛里，他应该很不甘吧？
敌人搜得很慢，很警惕，像是笃定仲远和老铁卫躲在这片区域。马匹刀戈叛贼闹出的动静不时牵动少年的心，天气虽然晴朗干爽，他却有置身泥潭的错觉。朝这方向的走狗渐渐靠近，令他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仲远终于忍不住，问老铁卫，“老头，我还能指望你吗？”
“沉住气，要是暴露了，你就什么也指望不上喽。”老铁卫缓缓拔刀，埋入被他弄松的泥土里。
“你让我怎么沉住气，那个人再往这边走几步，我们就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