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二
字体: 16 + -

第8节 坑爹内侄

    wed apr 29 18:46:37 cst 2015

    那一天,时值抗战胜利xx周年纪念日,五岳市人大会堂举行题为“勿忘国耻,警报长鸣”的大型主题报告会,内容是揭露侵华日军种种兽行并颂扬中国军民可歌可泣的抗日事迹。报告团是省委宣传部组织的,主要成员是大专院校相关专业的教授、讲师,还有老兵代表、幸存慰安妇代表等等。一个月来,报告团在省内各地市进行巡回宣讲,五岳是最后一站,省里来了几位大员,兄弟地市也派代表参加,五岳市自然更是格外重视,“四套班子”在家的主要领导悉数出席,听众也是精挑细选,工农商学兵各界先进代表云集,成一个个特点鲜明的方阵就坐,其中也包括市直机关的几十位老干部。

    刚开始时,报告会进行得还算顺利,都是教科书、抗日剧里耳熟能详的情节,也讲不出什么花样来,大家除了听得略微有些犯困外,没太多特殊反应。转折点发生在报告会开始约一小时后,一位鹤发童颜的大娘走上讲台,用一口说不上什么地区的方言历数日本兽兵对中国妇女犯下了滔天罪行,主持人没介绍大娘的来路,但看样子不像是专家教授一流。听众们起初以为她就是材料上说的幸存慰安妇代表,纷纷两眼放光、来了精神,可后来推算了一下年龄,又觉得不大像,于是重新开始闭目养神。正在此时,会场的一角有些窸窸窣窣的骚动,声音来自老干部们就坐的方阵,远远望去,有人捂着脸,有人低着头,后背和肩膀快速上下抖动着,像是在低声抽泣。

    主席台上,各位领导频频点头,看起来,还是老同志觉悟高。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大家渐渐发觉老干部们似乎不像是在哭,而像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是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喜悦,想忍都没法忍。老干部们自己也觉得不妥,一个个都尽量把头埋在双膝间,用手挡着脸,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索性纵情任性,有人笑得两肋酸疼,有人笑得肚子抽筋,甚至还有人一边笑、一边鼓掌,引得听众们纷纷侧目。

    这场报告会的主持人是新任五岳市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蔡若愚,近年来,他经常主持此类活动,早已不是当年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被景越噎得张口结舌的那个“六零一办”副主任了,面对各种突发情况,都能应付自如。蔡若愚迅速翻看了一下报告会的“节目单”,后面还有五则报告,除了第一个有关“南京大屠杀”之外,剩下都是关于敌后游击、“战略反攻”和日本投降的内容。蔡若愚灵机一动,将“南京大屠杀”部分删除,直接进入对中国军民的歌颂,都是些大快人心的英雄事迹,老干部们愿意笑就笑,无伤大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报告的内容虽然变了,没想到老干部们的情绪也跟着变了,从开始时的忍俊不禁,变成痛心疾首、如丧考妣。尤其是讲到日本投降一节,大家更是老泪纵横,扼腕叹息,捶胸顿足,悲恸欲绝。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哭得直翻白眼,另有两位身体不好的,一个当场心梗发作,口吐白沫,另一个有帕金森的底子,全身抽搐,瘫倒在地上……

    这下,蔡若愚鬼主意再多也无力回天了,只好一方面组织安保人员把情绪失控的老同志们请出去,一方面将距离原定结束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报告会草草收场了事。

    会后,五岳市主要领导迅速碰了个头,研究如何为这场莫名其妙的不测善后。善后方案分为三部分:第一,全力控制影响,和当年那个发布会一样,“这骨碌掐了别播去啊”,新闻媒体不得报道此事,网上如果出现类似消息,立即按造谣严肃处理;第二,派得力干部赶赴省城,向有关部门和领导进行解释说明工作;第三,组织相关领域专家,成立医疗组,为参加报告会的老干部进行全面体检,尽快找出原因。

    市里派出赶赴省城进行解释说明的还是蔡若愚,这种注定挨骂的事情别人能躲当然要躲,而且报告会相关事宜本就是他分管的,难辞其咎。

    没等蔡若愚启程,省委宣传部兴师问罪的电话就先到了,打电话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丁部长:“小蔡啊,你们五岳是怎么搞的,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件么?”

    “别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这只是个意外,意外。”

    “意外?我听说那些连哭带笑的人就是你们市直机关的干部。”

    “是些已经退休的老同志。”

    “老同志就更不应该了,再说这有什么可笑的,都是中国人民的深重灾难嘛。”丁部长引经据典:“**书记说过,每次看到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场景就痛彻肺腑,听到没有,痛彻肺腑。”

    “是是是,”蔡若愚搜肠刮肚寻找诡辩的词句:“老同志们是在笑日本鬼子不自量力,对,‘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后来怎么又哭了?”

    “痛彻肺腑嘛,老同志们也痛彻了。”

    “可他们是在讲到日本投降时痛彻的。”

    “这个,这个,”蔡若愚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哦,是这样的,老同志嘛,年纪大了,反应比较慢,其实前面讲到落后挨打时就已经开始痛彻了,但直到后面讲日本鬼子投降时才反应过来…… ”

    丁部长被逗乐了:“你这个小蔡,真会狡辩。”

    见部长笑了,蔡若愚松了口气:“您听过那个笑话么,说猴子和猪一起坐飞机出去旅游,半路飞机遇到故障要减重,必须有一个跳下去。猴子和猪约定,由机长讲笑话,谁能忍住不笑谁就可以不跳。机长讲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猴子忍了半天也没忍住,只能跳下去了。于是,大家都夸猪的定力强。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猪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众人不解,问猪笑什么。猪说:‘我才想明白,机长刚才讲的那个笑话实在太逗了…… ’”

    几天以后,医疗组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在报告会上捅娄子的老干部们血样中的神经递质明显失调,尤其是控制情绪的5-羟色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因而造成情感倒错障碍,不该笑的时候笑,不该哭的时候哭。此外,还在血样中发现多种精神类药物及其代谢物,针对同一种递质和受体,往往既有拮抗剂、又有激动剂,导致中枢对外界刺激的情感反应全面紊乱。好在很多药物的半衰期并不长,随着血药浓度的降低,症状已经逐步自动消失了。

    接下来就该追查责任了,这并不难,所有在报告会上“哭笑不得”的老干部都在一周前注射过“球蛋白”,无一例外,问题十有**出在这上面。当初,市直机关医院采购“球蛋白”时是留有富余的,此时还剩下不少,一抽检,果然,罪魁祸首就是它。这批有问题的“球蛋白”均出自“华莱制药”,而该公司在浆站被兼并后根本就没有血液制品生产资质。相关部门立即传唤了田博雅和其他主要负责人,田博雅听说“球蛋白”出了事儿,而且受害者来自市直机关,当时就吓傻了,为求宽大,竹筒倒豆般将“华莱制药”同汪龙诊所以及“血头儿”们的勾当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按理说,这绝对算是起后果严重、影响极坏的恶性事件,整个供销链上,所有责任人都应该严肃法办,追究刑责。可问题是,市直医院、机关工委甚至更高层,也都是此事的参与方,“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市直医院在黑市上大量采购“球蛋白”并应用于非治疗用途,这本身就是违法的,若较起真来,谁都脱不了干系。最终,有关部门的领导会商后决定,此事控制处理,“华莱制药”血液制品生产设备没收并缴纳一定数量罚金,汪龙的私人诊所吊销执业资质,再对五岳市黑血液制品的产、供、销进行一次集中整治。

    此外,相关部门负责人予以党纪、政纪处分,机关工委主任记过一次,分管工会的副主任记大过一次,市直医院院长、书记各降一级。最倒霉的就要数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了,他不仅是全市卫生系统的直接负责人,血液制品行业疏于管理,难辞其咎。更关键的是,导致大量精神类药物“折箩”进市直机关干部血液的最重要枢纽汪龙,还是华珍的内侄,那家本就不合规的诊所,当年正是他给开的绿灯。最终,拜汪龙这位“坑爹内侄”所赐,华珍被免去卫生计生委主任之职,调到五岳市人大,任教科文卫委员会副主委……

    华珍离职后,市卫生计生委主任的职位随即空了出来,立刻成为众人趋之若鹜的肥肉。和市委书记、市长两位主官原则上一个“过江龙”、一个“地头蛇”类似,按惯例,五岳市卫生计生委的两位“班长”也应该取平衡之术,若主任来自卫生行政管理部门,书记就应该来自医疗机构,反之亦然。新一届市卫生计生委的副主任、党组书记姓陈,原爱卫办的主任,一直在卫生行政部门任职。换句话说,除非出现类似马砯那种特殊情况,新任卫生计生委主任,理应来自本市各大医疗机构。纵观五岳市卫生系统,最有实力竞争这个位置的无非两个人,也就是市内唯一两家三甲医院的一把手,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黄杰和市精神病院院长曾抗美。

    事实上,曾抗美盯上市卫生计生委主任这个位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某种意义上讲,自从十几年前取景越而代之、成为市精神病院院长那时起,她就一直在为有朝一日更上层楼暗地做着准备。曾抗美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初,如今已逾花甲之年,对于她这个级别的干部来说,早该到了退休年龄,更何况她还是女性。为尽可能延长自己的政治生命,当上五岳市精神病院院长后,曾抗美未雨绸缪,一直在悄悄修改身份证上的年龄。改年龄这种事,必须要从长计议,如果只改一、两岁还好说,如果一次性改上五、六岁,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便很容易暴露。曾抗美的做法是温水煮青蛙,每两年重办一次身份证,通过关系将出生日期推迟一年,进二退一,立二拆三,动静不大,积少成多。

    虽然曾抗美早有预谋,但在此次卫生计生委主任大位的争夺战中,下手更快的却是五岳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黄杰。

    人事斗争的关键在于站对队、跟对人,这一回,黄杰工作的重点是刚刚递补高朝东成为常务副市长姬光复。升任常务副市长之前,姬光复是主管科教、文化、卫生、社保、民政等领域的副市长,在这个位置上已有些年头了,如果说卫生计生委主任是五岳市卫生系统的“当家人”,那姬光复便是“太上皇”。虽然已经履新常务副市长,但经营多年的卫生系统无疑仍将是姬光复的“自留地”,卫生计生委是市政府组成部门,按组织程序,主任人选应通过常委会表决通过,但提名权在姬光复手中,只要是他认可的人,“上常”只是走个过场。

    黄杰和姬光复早就认识,但始终是工作关系。黄杰曾多次试图向上巴结,逢年过节时,没少拎着大包小包往姬光复家跑,但人家不吃这套,显然,马屁没有拍准部位。就在黄杰不知该如何下手的时候,他忽然听说姬光复一直有疝气的毛病,眼下正在想法子医治,敏感的黄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