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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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自力更生

    mon apr 27 16:33:48 cst 2015

    汪龙的诊所虽然开起来了,可业绩却一直不大好,尽管房租不用他自己花钱,连护士都是由发廊的洗头妹兼职,但利润却始终很微薄,有时甚至会像毛主席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描述的小资产阶级一样“每逢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说:‘咳,又亏了’”。时间一久,女朋友家就有些嫌弃汪龙,“瞻念前途,不寒而栗”。《分析》一文中,毛主席曾指出,像汪龙这种“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的人,属于“小资产阶级的左翼”,“在革命运动中颇要紧”。果然,没过多久,“瞻念前途,不寒而栗”的汪龙便要“革命”了,此时,他遇到了一个人――“华莱医械”的董事长田博雅……

    除代工医疗器械外,“华莱医械”还有一家子公司“华莱制药”,可以生产普药和血液制品,前者即是所谓的“otc”,后者如人血白蛋白、人免疫球蛋白、凝血因子等,以人类血浆为原料。

    由于观念等原因,我国的人均采血量一直很低,远远不能满足临床需求,且剪刀差有日益扩大的趋势。现阶段,弥补用血缺口的主要方法只能是求助于进口,1996年颁布的《血液制品管理条例》中明文规定,严禁血液制品出口,但不反对进口(有不符合wto原则之嫌)。事实上,我国临床使用的血液制品中,相当一部分来自进口(有些品种的对外依存率可达百分之五十甚至更高),其中很大比例进口自欧美发达国家,人家那边自愿献血十分踊跃,加之利用率高,根本用不完。直至今天,很多人依然根深蒂固地认为西方人一直在喝中国人的血,可事实上,十三亿中国人几乎没有一滴血输进西方人的血管,相反,不少中国人的命倒是用洋鬼子的血救活的。

    当然,毛主席曾不止一次教导我们:“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美帝苏修是靠不住的,求人不如求己。

    “华莱制药”拥有五岳市唯一一家血浆站,年消化能力五吨左右。然而,近年来,国家大力推进血液制品行业产能整合,“华莱”属于行业内的小鱼小虾,旗下浆站很快被上海一家大型血液制品龙头兼并,没了原料,该公司的血液制品生产线只能关门大吉。对此,“华莱制药”管理层一直心有不甘,虽然从现金流角度看,该公司的销售额主要靠普药贡献,但这个子行业的产品同质性极强,像“华莱”这样的企业一点儿定价权都没有,利润率很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血液制品行业具有一定垄断特征,产能虽不大,但钱却不少赚。

    因此,虽然表面上早已停产,但“华莱制药”的血液制品生产线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偷偷开动。没了正规浆站的稳定供应也不要紧,还可以从“血头儿”手中搞到原料血浆,也就是那些组织老少边穷地区劳苦普罗或农民工卖血的人。

    当然,这样做的成本会高一些,血浆站付给浆员的营养补贴标准每百毫升只需四十元,可从“血头儿”那里买血却至少要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元。不过,对于“华莱制药”来说,这部分成本是很容易转嫁的,因为他们生产的血液制品也不会像原来那样进入正轨渠道销售,而是通过药贩子卖到黑市,要知道,血液制品的黑市行情可是政府规定指导价的数倍。几年以来,“华药制药”的地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产量不如过去,但利润丰厚犹胜往昔,而且不用纳税。毕竟,黑市的血液制品从来是不愁销路的,正规医院虽然价格相对便宜,但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没货,等着救命的患者只能求助于黑市……

    田博雅和汪龙是在五岳市卫生计生委的新春团拜会上认识的,他们一个是本市医药企业的代表、一个是中医世家传人,都接到了请柬。二人碰巧被安排在同一桌,又是邻座,便闲聊了起来。

    田博雅听说汪龙的诊所是搞放血疗法的,联想到“华莱制药”那嗷嗷待哺的血液制品生产线,大喜过望:“每个病人每次放多少血?”

    “不一定,大约一两百cc吧。”

    田博雅不自觉地舔舔嘴唇:“放出来的血液你怎么处理?”

    “倒了,”汪龙很坦然。

    “倒了?”

    “总不能做成血豆腐吧,”汪龙笑着:“拉什当年就是这么干的,18世纪末,新大陆东海岸黄热病流行,拉什夜以继日地为患者放血治疗,诊所后院倾倒的血液流淌成河,聚集着成群的蚊蝇。前几年,考古学家发掘了苏格兰一座中世纪医院遗址,发现整整一层多达十七万公升血液污物…… ”汪龙滔滔不绝,显然,拉什大学的学位也不是白拿的。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田博雅不住摇头。

    “这有什么可惜的,那依你看,这些血液还能干什么用?”

    “给我啊,”田博雅发觉自己的音量有些太高了,朝同桌的另外几人外交式地笑笑,压低音量:“把它给我啊,放心,老哥不会亏待兄弟你的…… ”

    二人很快达成“君子协议”(这种事情肯定是没法签合同的),由田博雅提供专用采血器材,汪龙将“治疗”中所放血液转交“华莱制药”,后者按每百毫升一百元的价格支付给汪龙报酬。当然,这样做是严重违法的,在我国,血液采集和血浆采集走的完全是泾渭分明的两条线,即使是正规血站,也不能拿血液当血浆卖,更何况,汪龙的“医疗机构”本就无权采血。

    双方的合作进行得很愉快,互利互惠,“华莱制药”不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汪龙的诊所也多了笔预算外收入,不再“结账一次,就吃惊一次”。唯一的遗憾是诊所的客流一直有限,而且很不稳定,常常守株待兔一整天也没有生意上门,久之,等米下锅的“华莱制药”那边也难免牢骚,总嫌他供货不力。为争取客源,汪龙想了种种办法,到大医院门口发传单,往电线杆子上面贴小广告,但效果始终不明显,最终,在曾和五岳市精神病院打过交道的田博雅的提示下,他又一次想到了拉什……

    除作为美国医学先驱外,拉什更被誉为美国精神医学之父,是将放血疗法和精神病治疗相结合的“集大成者”。拉什的理论认为,精神疾病源于人体神经刺激的不平衡,太弱容易抑郁,应使用白兰地增强神经刺激,太强容易狂躁,应采用放血的方法降低神经刺激。在精神医学领域,拉什有两项著名的发明:一是“静坐椅”,将病人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椅面上开个洞,下面放上溺器,可以直接坐着大小便;另一个是“悬挂床”,将一张病床悬挂在天花板上,病人平躺固定在床上,头朝外脚朝内,几个医生轮番旋转“悬挂床”,时间可达数小时,目的是使病人的血液集中到头部(有点儿像造核武器用的离心机),以便放血……

    说干就干,汪龙登门造访市精神病院,找到邓开,主动请缨,希望同院方合作,对病人实施“放血治疗”,费用好商量,初期免费都可以。刚巧,从去年开始,在卫生计生委主任华珍的大力倡导下,五岳市卫生系统推行了一项“新型民族传统医学(中医)治疗手段扶持计划”,拨付专项资金,资助各医疗机构临床应用“新型民族传统医学”。市精神病院也收到了相关款项,但该院的治疗手段主要是西医西药,“民族传统医学”方面顶多是扎扎针灸之类,谈不上“新型”,所以这笔钱一直没用上、始终在账上趴着,也始终被邓开惦记着。如今,听了汪龙的介绍,邓开眼前一亮,“汪氏取血法”他以前也听说过,不想还能应用于精神病治疗,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新型民族传统医学”么?二人一拍即合,邓开报请曾抗美,批准了汪龙的合作计划,并从专项资金中拨出款项补助治疗费用。当然,邓开也是无利不起早,汪龙答应他,款子打到诊所账上后,两人二一添作五,谁也不吃亏。

    自此,汪龙的诊所有了稳定的客源,“华莱制药”也多了一个可靠的原料血浆供应渠道。邓开派给汪龙的病人主要是些具有阳性――也就是幻觉、谵妄、狂躁、攻击性等症状的患者,起初是二十个,后又增加至五十个。病人被分作两批,定期由医院派车送往汪龙的诊所,手厥阴心包经曲泽穴静脉放血一百至一百五十毫升,每月两次,望日(满月日)一次,朔日(无月日)一次。

    经过汪龙的悉心“治疗”,病人们的阳性症状似乎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缓解,至少不吵不闹了,尤其是刚放完血那几天,发展到后来,即将抽血的前几天还会出现阴性症状。但治疗也有副作用,这些人虽然发起病来都挺能折腾,其实体质并不好,营养又跟不上,每月再放掉两三百毫升血,没过多久就出现失血性贫血症状,眩晕、耳鸣、面色苍白、心律不齐、脉搏浅弱、皮肤溃疡、腹部胀满、食欲不振、少尿无尿、月经不调,经理化检查,血色素等指标明显低于正常值。

    为解决这一问题,实现“可持续发展”,“华莱制药”特意向汪龙的诊所提供了一台专用设备,由取全血改为单采血浆。从病人体内抽出血液后,经离心处理,将血细胞等成分分离出来并重新输还给病人,剩下的便是血浆。如此一来,便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病人反复“放血治疗”后血色素降低的问题,反正“华莱制药”生产血液制品用的也是血浆,或者说是血浆中的蛋白质,要血细胞也没用。

    五岳市精神病院、汪龙私人诊所以及“华莱制药”的三方合作进行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然而,正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花花草草尚且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是难以长久,出事只是早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