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分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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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肾上腺素

    tue apr 21 18:06:01 cst 2015

    要见郭光的“大人物”,其实就是不久前在“人民卫士201x”反恐演习中被他揪过头发的那位,市政府副秘书长陈晚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应该算是五岳市现任主要领导中出身最“显赫”的一位,标准的“红三代”……

    陈晚晴的爷爷名叫陈甘棠,祖籍湖北省黄冈市红安县,雇农出身,父亲靠给富农家做帮工谋生。1927年,年仅十五岁的陈甘棠参加了由早期共产党人潘忠汝、戴克敏等领导的黄(红安旧称黄安)麻起义,成为一名光荣的工农红军战士。红安县是最老牌的革命老区之一,走出过无数开国元勋,董必武、李先念、谢富治、陈锡联、韩先楚…… 不胜枚举。陈甘棠虽比不得他们,但因作战英勇、机智果敢,在“柴山保战役”、“鄂东战役”、“第四次反‘围剿’”、“击退‘三路围攻’”等战斗中屡立战功,至1935年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时,陈甘棠已是红三十一军所辖“独立第x团”中一名年轻的营长。

    1936年10月,中央决定,以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四方面军为班底,组建“西路军”,渡过黄河,打通河西走廊,借以连接通向苏联的生命通道。“西路军”下辖三个军,约两万两千人,陈甘棠所在的“独立第x团”也在其中,归红五军编制。

    “西路军”渡河后,虽取得了“拉打池”、“一条山”、“平大古良”、“临高”等一系列战役的胜利,但因众所周知的历史、政治原因,并没有得到出征前计划中的支援和补给,孤军奋战,很快陷入困境。至1937年1月中旬,陈甘棠所在的红五军及“妇女抗日先锋团”一部总计约三千人,被敌以五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及炮团、特务团、手枪团共两万余人的绝对优势兵力围困于甘肃省张掖市高台县城。军长董振堂原准备突围,但总部严旨掷下,要求其“务必坚守”,随即,红军历史上著名的“高台战役”悲壮地打响。

    惨烈的战斗进行了九天九夜,红五军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不仅敌众我寡,弹药补给也严重不足,以陈甘棠那个连为例,步枪人均只有十发子弹,轻机枪两挺,每挺亦只有几十发子弹。至20日凌晨,高台城破,双方转为巷战,陈甘棠所部减员严重,且战且退,依托民房与敌艰难周旋。至当日晚间,陈甘棠退入一处小礼拜堂内(当地伊斯兰教、天主教盛行),身边一位战友都没有了,连一直寸步不离的警卫员也已不知去向。就在此时,陈甘棠遇到了“妇女抗日先锋团”的一位女战士,也就是陈晚晴的奶奶,刘苗。

    陈甘棠和刘苗是老乡,在鄂豫皖苏区那会儿就认识,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他们渐生情愫,有了彼此托付终身的打算。但根据当时的规定,陈甘棠这个级别的干部还不能结婚,二人相约,“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个人问题先放一放,以革命大局为重,陈甘棠努力“打怪升级”,待符合标准,再“好饭不怕晚”。其间,也曾有高级别的干部追求过刘苗,可她对爱情一直很忠诚,始终没有另寻高枝。

    没想到,此时此刻,二人竟在战火纷飞的高台县城内这间小礼拜堂中不期而遇,陈甘棠和刘苗百感交集,“竟无语凝噎”,不知这究竟该算是命运的垂青还是捉弄。他们心里很清楚,以当时的形势,突围已无可能,这次短暂的相逢,很可能就是生离死别。陈甘棠和刘苗决定,“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就在这间小礼拜堂内,举行他们战场上的婚礼,既然今生注定不能“在天愿作比翼鸟”,那就“在地愿为连理枝”,到了黄泉路上,也好彼此相伴……

    高台城内的战斗于次日结束,红五军全军覆没,番号从此取消,全军自军长董振堂以下三千余人壮烈牺牲,陈甘棠也在其中。刘苗原本已抱定了必死的信念,但她很幸运,负伤后被当地一位善良的回族老人搭救,躲过了敌人的搜捕,后又女扮男装,化装为乞丐,历尽千难万险辗转回到延安。回到延安后不久,刘苗发觉自己怀孕了,算算日期,正是和陈甘棠在小礼拜堂内那一晚。她喜出望外,老天开眼啊,让烈士有香火留在世间。1937年秋天,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也就是陈晚晴的父亲,刘苗请原红四方面军(当时已整编为八路军一二九师)的一位老首长给孩子起名,老首长取名“念高”二字,一来寓意“怀念高台”,二来以“念”谐音“廿”,纪念1月20日那次战场上的婚礼。

    陈念高出生后,得到了刘苗无微不至的呵护,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她一直保持独身、终生没有再嫁。陈念高也很争气,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继承了父亲勇敢的性格,很招人喜欢。然而,刘苗很快发现,陈念高同其他孩子不同,有很多奇怪的嗜好,比方说,他很喜欢听一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别人听到这种声音避之唯恐不及,陈念高却如痴如醉……

    曾有心理学家进行过“最令人讨厌声音”的调查,排在前几位的分别是粉笔在黑板上划过、挤蹭泡沫塑料、刀叉刮盘子、指甲刮玻璃、鹅卵石摩擦、铁铲铲水泥地面、水箱抽屉和箱体错动等发出的声音,而这些,恰恰都是陈念高所钟爱的。普通人听到以上声音都会浑身发冷、汗毛直竖,陈念高却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心理学和生物学的相关研究证明,人类之所以会反感这类尖锐的声音,是因为它们可能很接近于原始猿类的叫声,而猿类尖叫通常表示遇到危险。遇险时,应激机制启动,肾上腺髓质大量分泌神经递质肾上腺素,收缩皮肤毛孔,导致体毛直立,使得外观显得较大,进而起到威慑对手的作用,和遇冷时收缩毛孔防寒的感觉类似。人猿虽早已相揖别,但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人类对类似猿类叫声的尖锐声响依然十分敏感……

    成年以后,陈念高对使人发冷的声音的喜爱并没有消退,这种嗜好还和性冲动的产生联系到了一起。结婚后,每次夫妻同房,陈念高总会在床上放一只瓷盘或者一小块玻璃,手持铁质餐刀,一边“办事”,一边用餐刀摩擦瓷盘或玻璃,没有这种响动,他便很难进入状态。当时,刘苗已官至省妇联常委,作为高干子弟、又是烈士遗属的陈念高在那个年代本应是婚恋市场上的抢手货,但连续两任妻子都因无法承受他的“特殊爱好”而最终选择离婚,直至陈念高四十多岁时,才和第三位妻子――一位铣工出身、同样喜欢尖锐声音的女性――生下陈晚晴。

    从神经生理学角度讲,像陈念高这样,能通过肾上腺素分泌产生性冲动的人,确实十分罕见,因为肾上腺素和性激素在多数情况下是彼此排斥的。当人经历某些刺激,如恐惧、紧张等,肾上腺素加速分泌,除使人呼吸加快(增加供氧)、心肌收缩增强(为躯体提供更多能量)、部分内脏血管扩张(加速新陈代谢)、骨骼肌血流加速(强化运动能力)、瞳孔扩张(增强视力)之外,还会抑制性激素的分泌,因为在应对外来威胁时,人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应激上,而不是性。而陈念高的情形正好相反,他的性激素分泌需要肾上腺素的刺激,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和父母当年孕育他的那个特殊时刻有关。

    当年,陈甘棠和刘苗在高台县城那间小礼拜堂内举行战场上的婚礼,两人享受着短暂且悲壮的缠绵,仅仅一墙之隔,礼拜堂外却是另一番天地,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喊杀此起彼伏,拼刺刀的声音由远及近。此情此景之下,人体肾上腺素和性激素罕见地同时急剧分泌,正因如此,铸就了陈念高极其独特的体质,他的性激素水平,很大程度上受肾上腺素的调控,和巴甫洛夫那条听见摇铃声就流口水的狗一样,都是条件反射的结果。明白了这一点,陈念高“办事”时没有餐刀和瓷盘、玻璃摩擦的声音助兴就无法进入状态,也就不难理解了……

    陈晚晴倒是和父亲陈念高不同,对于那些尖锐刺耳的声响,她虽不讨厌,但也不喜欢。不过,成年以后,家人却发现陈晚晴有另一个异乎常人之处,性冷淡。

    实事求是地讲,陈晚晴若去参加选美,胜算恐怕不大,但若放在普通人群中,模样、身材都可算作上等,而且是长得比较耐看那种,经得起推敲、把玩。按理说,以她的先天条件,加上本人及家庭的社会地位,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乘龙快婿应该不难,只怕挑花了眼。事实上,从陈晚晴大学时代起,慕名而来的、亲友介绍的、日久生情的,追求者从来就没断过,但她却一概没瞧上,连处一处的兴趣都没有,如今已年届四十,依旧孑然一身。为此,陈念高夫妇很是着急,办法都想尽了,无奈世上唯独这件事必须本人亲力亲为,旁人无法代劳,再“皇上不急太监急”也没用。

    原本,陈晚晴自己也以为,这一生怕是遇不到真命天子了。可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前的“人民卫士201x”反恐演习中,就在扮演恐怖分子的郭光左手揪住陈晚晴的头发,右手用95式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她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使陈晚晴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压抑了四十年的性激素终于如三峡大坝开闸泄洪一样,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一发而不可收拾。就是从那一刻起,陈晚晴便认定,就是眼前这个人了,无论他是谁,别说郭光是个精神病人,就算他真是恐怖分子又如何,飞蛾扑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