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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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僻远村庄

    wed jul 08 18:38:18 cst 2015

    那天晚上,一阵夜风冷冷地将窗户吹开。小谭被惊醒了,慢慢地下床来关窗,看见外面下着大雨,刮着狂风,他不禁打了一个哈欠,又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唉,又下大雨了,不知道爹爹的坟被雨水冲失了没有。唉,对!要是棺材露在外面的话,那多么不吉利呀!”

    他边想着边把衣服穿好,又穿了一身蓑衣,冒着狂风暴雨向爹的坟走去。那是一个大型坟场,共有百来口坟,小谭清楚地记得他爹的坟就是最后一排的第三个。

    在黑暗里穿梭了半天,小谭头上冒出点汗。突然,天空闪了一个电光,把四周都照亮了,一切一目了然,然后又黑了下来。天空闪闪的光,不禁让他想起电影里鬼神妖魔出现时的情景。小谭想到这儿,手脚开始慌了。这会儿,他才看到了他爹的坟墓。

    “还好,很快就找到了!”小谭砰砰跳着的心渐渐平息。他爹的坟虽已被雨水冲走了点泥土,但也满可以盖住棺木。然而,小谭还是不放心,因为他爹的坟还是新的,不补上点泥会很快就露出棺材来的!

    小谭忘了带工具,不过他也管不及这个了。他四处寻找着多的泥土,可那四周的土都还硬,用手根本扒不起来,如果硬扒的话,那手指甲不是都得磕出血来?

    小谭焦急地想着办法,眼看爹的坟又被冲掉了一层,那顺水流走的泥很稀,用手根本抓不起来。在忽明忽暗的风雨之夜里,雷闪着令人惊悚的冷光,发出震人心魄的鸣响。

    小谭的牙齿磕磕碰碰的,身体早让雨水打湿了,发起抖来。他又用力裹紧蓑衣,哪料到固定蓑衣的绳却被扯断了,一下子从身上如泥鳅般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小谭吓了一跳,赶紧去捡蓑衣,没想到手触到蓑衣时,一堆泥土从他爹旁的一个坟上面滚落到他手上。他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扑通扑通地,赶紧抽出手来,作了个揖。

    突然,他想到一个办法:为什么不用这个坟上松动的土去补上我爹的坟呢?他不再多想了,开始干起来:猫腰,托起一捧泥土,然后送到他爹的坟顶和周围按几下。没过一会儿,他爹的坟已被堆得又高又大,看起来很结实。

    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转身看那个被搬平了的坟,棺木已露出大半。他心里过意不去,便走到“他”的碑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于是,借着闪电,他看清了碑上的几个鲜明的黑褐色字迹:“谭思淼”!他禁不住叫了一声。那是他爹的坟啊!怎么会?小谭在四周紧张地寻找着线索,怎么会呢?突然,他傻眼了。

    第一个坟早已被雨水冲平,所以他数的第三个不是他爹的,而是第四个了。

    刚刚被堆得高大的坟,又被雨水冲下了一层,顺着水,流到他爹的棺材上,很久才盖上了一层泥土。

    他忽然听到一阵脚踩在泥水中的声音。他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猛然看到一个人站在他爹的棺材上。

    小谭吓得连退几步,摔倒在烂泥中。那人一动不动,借住闪电的光用黑亮的眼睛盯着小谭,忽然哈哈一笑,说:“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

    “你……你是谁?”小谭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那人仿佛在笑,低声说:“你应该问我是什么!”

    小谭用手抓起一把泥土,随时准备扔向他,然后拔腿飞逃。他吃吃地说:“你是什么?”

    那人静静站在棺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小谭,冷冷地说:“你说我是什么?”

    小谭恐惧到了极致反而愤怒起来,大声说:“管你是什么鬼,还是人!你不该站在我爹的棺材上,快点下去!”

    那人微微一笑,闪电照在他脸上,小谭发现他戴着口罩,不禁愣住了,慢慢站起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你肯定是人!你到这儿来干嘛?这个村子已经没有活人了。”

    那人仿佛有些惊讶,疑惑地说:“没人了?这个村子叫什么名?”

    小谭大着胆子走近了他爹的坟墓,喘着气说:“这个村叫做阴村。”

    “阴村?”那人冷冷一笑,似乎在自语:“还不如叫阴间呢!只有阴间才没有活人。”

    雨渐渐停了,天空不时闪着雷电。小谭听老人家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人分明是有影子的,而且他的眼睛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

    小谭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大半夜的跑坟地来干嘛?”

    那人没有答话,忽然轻轻一跃,从棺材上跃到泥地。他跃起的高度比小谭的身高还高。小谭又不免恐惧地想:“哪有人能跳这么高的?莫非他真是鬼?不可能,世上绝对没有鬼,那都是人们自己编出来骗小孩的!”

    他鼓起勇气走到那人近前,借着不断闪烁的雷电看清那人的额头,眼睛,身体。他放下了心,冷笑着想:“还想吓唬我?我小时候在坟地睡过,什么都不怕!”

    那人也在静静打量着他,忽然说:“你叫什么名字?”小谭坦然笑着说:“我叫谭酉,别人都管我叫小谭。”

    “小谭?”那人嘿嘿一笑,说:“怎么不叫谭晓昙呢?”

    小谭摸着后脑勺,疑惑不解地说:“谭晓昙,好奇怪的名字啊!”

    那人冷笑着叹了口气,说:“名字不奇怪,人很奇怪,而且不是人。”

    小谭沉吟不语。那人又说:“你这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小谭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身体也微微颤抖着说:“都……都是被人咬死的!”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那人叹了口气,说:“不止这个村子,现在,所有有人的地方都可能没人了。”

    雨完全停了,空气变得极其寒冷。那人忽然剧烈颤栗了一下,眉头紧皱,很痛苦的样子,像要倒下去。

    小谭裹紧了蓑衣,说:“你没事吧?是不是很冷?不如上我家去休息休息吧!现在,整个村子里只剩我一人了,吃的穿的都从别人家拿,其他人家都没人在了。”他的表情十分落寞。

    那人极力控制住颤抖,含笑说:“也好,难得遇到一个人。我也是在到处找人,可总也找不到。好像全世界只剩我一人一样。”

    小谭瞪大眼睛,怀疑地看着他,说:“现在到处都是丧尸,你是怎么逃到这儿来的?”

    那人摇摇头说:“我不需要逃。你不知道,那些你说的丧尸其实很怕阳光,只要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会迅速全身腐烂,化为脓水而死。只要在白天,往光线好的地方走,就不会遇到那些丧尸了。”

    “哦!”小谭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我一开始还没察觉,那些丧尸只在晚上偷偷钻到人家里去。村里的人一个一个莫名其妙地被咬死,死状好惨呐!身上都被咬的只剩下白骨了!村里人还以为是山上出了什么怪兽呢,集体上山打怪兽,没发现什么怪兽,却找到那些死了的人的衣服碎片。我们就在山上继续找,可找了好几天什么也没找到。后来,我们就分批轮流在山上巡查。有一批人很久都没下山,我们去山上,发现他们都死掉了,尸体也是只剩白骨。后来,我们又轮流在山上找,可一批一批的人去了,却一批批地死掉了。直到剩下我一个人!”他说话时瞪大了眼睛,仿佛又看见那些恐怖的场景。

    小谭发了一会儿愣,吃吃地说:“可我连一个丧尸都没见到过。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变成丧尸的?”

    那人慢慢低下头,沉吟着说:“只要有亮光的地方,那些丧尸是不会出现的。唉,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就像有很多好心人生病早逝,而很多坏蛋却长命百岁。你说这是为什么?”

    小谭沉思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笑了笑,说:“对了!我忘了问你的名字了。”

    “我……我叫刘晓飞。”

    “无论什么时候,街上总是有人。”小谭忽然说。

    “你说什么?”刘晓飞似乎在想别的事,回过神来说。

    “我是说,或许城市里还有人。村里的储粮也不是很多了,早晚会吃完,吃不完也会发霉。我想去城市。”小谭脸上露出向往的表情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城市呢!”

    刘晓飞微微笑了笑,摇摇头说:“我可以非常确定地告诉你,城市里也没有人了。也许,现在城市里的大街上依旧人潮汹涌,如果你把那些像人的丧尸也当作人的话。”

    “你是说……”小谭皱起眉头,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要哭出来。他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迟疑地说:“你是说,也许,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也许。”刘晓飞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如咱们先到我家里去休息会儿吧!”小谭笑着说。

    “也好。”刘晓飞点点头说。

    “啊!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差点忘了!”小谭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

    “什么事?”刘晓飞问。

    小谭神情恍惚地看着他爹的坟墓,棺材上的泥土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乌黑的棺椁。

    刘晓飞微微点头,说:“不如,我帮你一起重新给你爹盖一座结实的坟吧!”

    他们合力搬来许多还未变成泥水的大土块,把坟头压得又高又大。刘晓飞轻运内力,用脚在坟墓的周围踩了一圈。整个坟头看起来就像一座坚实的堡垒,再大的雨水也不能轻易冲毁。

    他们准备离开坟地时,刘晓飞说:“第一座坟也被雨水冲平了,我们也帮他建座新的吧!”小谭已累得气喘如牛,摇摇头说:“再这么忙活一次,我肯定会累死的!”

    刘晓飞微微笑着说:“我自己来也行。”他走到第一座坟边,看见那座坟内的棺材残破不堪,没有小谭父亲的棺材精致,很明显是被人草草收殓,很可能就是小谭所为。

    刘晓飞不禁叹了口气,心想:“毕竟不是自己的至亲,当然没心思细细收殓了!”

    棺材上的破板隐隐露出死尸的骸骨,在雷鸣电闪之下显得异常惨白。刘晓飞不忍直视,转头看了看小谭,小谭正累得靠在一座墓碑上,眼睛也闭起来了。

    刘晓飞忽然脚下生风,迅速跑到他们刚才合搬土块的地方,一手抬起一大块土,又迅速跑到那座裸露的坟墓边,把土块轻轻盖在棺材上。他来回跑了三次就把这座平坟建得比其他坟更高更大更结实了。刘晓飞驻足望着坟头,落寞地想:“我爹下葬的时候我都不在场。”

    他擦了擦脸上不知是眼泪或者雨水还是汗水的水,悄悄走到小谭跟前,小谭听到脚步声才慢慢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仰头看着刘晓飞说:“这么快就盖好了吗?”

    他远看了看那座新坟,忽然瞪大眼睛,惊讶地说:“这是你一个人盖的?”

    刘晓飞面无表情地说:“是啊!”他没有一丝成就感,只是心里落寞地想:“为死人做再多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小谭在前面走,刘晓飞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走经一片杂草丛生的荒野时,小谭不住地左右张望,似乎害怕什么可怕的东西忽然出现。

    刘晓飞微微一笑,不言不语地继续跟着他。一路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小谭带着刘晓飞来到村里唯一一所亮着灯的屋子。屋子很宽敞,很豪华,不像小谭这样穷困潦倒的人住的,刘晓飞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他微笑着想:“这屋子肯定是别人的。但其他人都死光了,所以所有屋子都成了他一个人的了。”

    小谭请刘晓飞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说:“我去弄点吃的。”刘晓飞摇摇头,笑着说:“我倒不是很饿。”

    小谭走出大厅,到大厅侧面的厨房去了。刘晓飞听到枯柴燃烧的清脆爆裂声,很快闻到一股香喷喷的饭香味。他不禁感触地想:“好久没吃过柴火做的饭了,大概在六年前,七年?我离开家乡都七年啦!”他觉得离开家,离开家人太久,就没有家了。

    小谭端出一罐子炖鸡,还有两大碗白米饭。刘晓飞闻到这久违的香气,本来不太饿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响起来。小谭看着他,笑着说:“吃吧!”

    刘晓飞大快朵颐,不仅吃完了一大碗米饭,还把一大罐子鸡汤喝得连渣都不剩。

    小谭刚刚吃完饭,放下筷子,微微惊讶地说:“你肯定很久没吃过饭了吧!”

    刘晓飞摇摇头,怅然若失地笑着说:“不是很久没吃过饭,而是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他的眼睛微微湿润,但小谭没有看出来。

    小谭忽然叹了口气,转身望着屋外黑夜中又下起了的雨,说:“唉,一天一天维持到现在,真的很辛苦,很艰难,很无谓……”

    刘晓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有搭话,等他继续诉苦。小谭低下头,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赤脚,又看了看刘晓飞同样的赤脚,笑了笑,说:“至少我还有个家。刘大哥,你却连个家都没有吗?”

    刘晓飞用一只沾满泥土的脚搓着另一只脚,淡然笑着说:“有一所大屋子住,就算是有家了吗?”他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小谭,又说:“不如我叫你阿酉吧!你也别叫我大哥。也许世界上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多少也应该显得亲近点吧!”

    小谭点点头,转身看着刘晓飞,笑着说:“好!”

    二人忽然陷入莫名其妙的沉默。刘晓飞发现他跟自己一样似乎习惯了独处,很不适应他这个仿佛天外来客的陌生人。

    有人在身边,而且看得见他,他就很介怀有双眼睛时时刻刻缠在他身上,像被人看到他没穿衣服一样。他咳嗽了几声,笑着说:“阿酉,你这儿还有多余的房间吗?没有的话,我住在院子里也行。”

    阿酉哈哈大笑起来,摇摇头说:“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没有多余的房间,但我有十几所跟这屋子一样宽敞的大屋。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哈哈哈哈哈……”

    刘晓飞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看见阿酉灿烂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凄凉,像烈日炎炎的天空飘浮着层层乌云,随时都会大雨倾盆。

    屋外的天空时时闪着雷电,却没有雷声,更显得屋里寂静无声,仿佛整个大地成了一座墓穴。刘晓飞叹息着想:“唉,没人的地方,可不就等于是墓穴吗?”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盯住阿酉的眼睛,说:“这个村子还有没有婴儿?”

    阿酉听到这话,像在黑暗中被人在头上打了一棍子一样惊愕。他愣愣地说:“婴儿?我们阴村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连活人都逃不过那些丧尸的屠杀,更何况……婴儿……你说的是婴儿?”

    刘晓飞眼睛瞪得更大,点点头,肯定地说:“婴儿!”

    “你找婴儿?”阿酉疑惑不解地说:“你找婴儿干嘛?”

    刘晓飞表情极其认真地说:“只有婴儿才是人类的唯一希望啊!你我都可能会死,但只要有婴儿,你我就不会白死!”

    阿酉脸上也露出紧张而认真的神情,似乎被刘晓飞激烈的话语所感染。他想了又想,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样跳起来,跑到屋门口,又跑回来,大笑着对刘晓飞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刘晓飞忍不住站起身,走到阿酉跟前,用力抓住他的手,激动而疑惑地说:“你想起什么了?”

    阿酉眼睛里透出一种恐惧,摇摇头迟疑地说:“不,那个婴儿,那个婴儿被他的妈妈带到山洞里去了!谁也救不了他,谁也不敢去救!”

    刘晓飞手抓得更紧,盯着阿酉说:“你是说那个婴儿的妈妈……”

    阿酉点点头。

    天更黑,雨越下越大。刘晓飞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睡。隔壁传来阿酉沉重的鼾声,不时还听到他发出几梦呓。

    刘晓飞侧耳倾听,只模糊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惊呼:“别来抓我!别咬我呀!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让我再多活几十年吧!我还没讨到老婆呢!我给你们跪下啦,你们看,我都跪下啦!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给你们下跪!啊!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野兽,连自己的孩子都吃!不要!求求你们啦!我死定了,我死了……”

    虽然只是胡言乱语的梦话,但刘晓飞也不禁听得毛骨悚然,满头大汗。他无法想象阿酉到底经历过怎样可怕的场景。

    他也不觉想起那次在山上,他的掌伤发作,被那些丧尸几乎分食的恐怖场景。要不是他忽然恢复了点体力,使出浑身解数打飞打碎那些丧尸,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惨笑着想:“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一死,死都不怕的人死到临头也会怕死!”他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那么绝望。

    他苦笑着想:“真正勇敢的人是视死如归的,真正绝望的人把死当作解脱。而我,根本没我想象中的把生死看得那么淡。生,对我来说永远都很重要,很必要!而死,永远是我最害怕的事情。我那次死到临头之时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