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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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静默

    wed jul 08 18:34:29 cst 2015

    行走,暗无天日地行走。眼前只有黑暗,除了黑暗,还有压力。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低头。以后你永远都要低头行走。”他边走边对着黑暗说:“为什么要低头?”

    黑暗回答他:“低头好看路!刘晓飞,你浓眉大眼,不过是一头只会耕田的水牛而已。”

    他睁大了眼睛,却来不及低头就摔倒了,他趴在地上静静想着黑暗对他说的话,不知不觉又昏了过去。

    安静,令人疯狂的安静。他醒了过来,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安静对他说:“静下心来。”

    他微微抬起头,疑惑地问:“为什么要静下心?”

    安静说:“静下心来好思考。”

    他刚刚试着静下心,一块岩石就重重砸在他头上,他又昏了过去。

    时间,漫长的过程。过程令人暴躁。他暴躁不安地醒过来,浑身出汗。他计算了下时间,可完全计算不清楚。他默默地想:“还要多久?还有多久,我才能听到点声音,看见点光亮?”

    可是,这次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向一片虚无。

    嗡嗡作响,这是什么在飞?蜜蜂?

    他惊喜欲狂地伸手迅速抓住一只蜜蜂,蜜蜂在他手里死命挣扎。他感觉手掌心痛了一下,松开手让它飞走了。

    蜜蜂嗡嗡嗡的声音像一盏明灯给他引路。蜜蜂越来越多,聚集着向一个方向飞走了。他站在原地辨别了声音消失的方向,忽然脚下生风,以闪电的速度赶上了最后离开山洞的蜜蜂。

    光亮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忍不住笑了。他聚集起浑身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往光亮出现过的地方打了一拳,又打了一掌。

    轰隆隆巨响,他感觉耳膜都快被震破了。他狂笑起来,抬起脚踢开了面前的乱石。乱石纷飞,像一颗颗炮弹散落在荒芜的野地。

    他出来了!

    太阳在笑,山林在笑,清涧也在笑。他已经不笑了,他回头看了看毁于一旦的山洞,平静地想:“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消失了,我也该消失了吧!”

    他闭上眼睛,等待自己凭空消失。他站了片刻,睁开眼睛,看着一望无际的山脉,落寞地想:“凭空消失,多么美啊!”

    只有清风吹拂他的衣襟,阳光照射他的身体,温暖又凉爽。他清空了自己的思绪后,心想:“黑暗,安静,时间。我真的存在吗?”

    他知道未来的自己只有这三样东西,除此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再走下去,也只是一片虚无。”他站在那里,像一团空气。他非常确定:“任何人再也看不见我了。”

    他就是刘晓飞。

    刘晓飞走了,他走出了这座大山,又走上了公路,直走到城市。穿过城市之后,他站住了,默默地想:“人生,不就是一笔流水账吗?无聊的生存。过去的所有都无法修改了,未来是虚无。我踏着空气,我自己也是空气。现在呢?现在……”

    他抬头望着白云缭绕的天空和天空之外的什么,仿佛知道了现在要做什么。他呆呆地想:“我要是向前走一步,或者向后退一步,都是现在。如果我永远站在这里,或者我死在这里。那么,过去和未来都不存在了。所以,现在是终点!”

    刘晓飞低下头,觉得脖子比抬头望天的时候舒服了一点。他平静地想:“现在如果不是终点。那么,过去的日子都没有白费,未来的人生也充满了希望!”

    他几乎笑起来,又抬头望天,快乐地想:“还好有现在,不然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是终点,也是起点!”

    他收住笑容,不安地想:“一个人无缘无故地自己笑起来,真是太傻太痴了。”

    他完全面无表情地想:“只有行动了,才会知道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忽然感到不可忍受的压抑,大声狂叫:“是重新开始,还是就此结束?”

    没有回答,只有一棵幼小的树在他面前随风摇晃。他看着它想:“走过路过都错过。无论在哪里,都只是我一个人。只是我一个人,怎样都一样。”

    他闭上眼睛想:“青春的往事像一块块被时间攻破的阵地,再也收不回来。时间会带走一切。”

    一阵风吹来,他闭上眼睛,不知不觉流出了一滴泪。他叹息着想:“风是最自由的空气。”

    他依然闭着眼睛,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童年,小时候他喜欢站在院子里的猪圈边,兴致勃勃地看那些猪,他不禁微笑着回忆:“真是好笑,猪趴在墙角对着自己拉的一泡屎,发了一下午呆。”

    他微笑着睁开眼,又看见了那棵小树。他恢复平静的表情,心想:“假如今后我还在这里,我将种下一棵树。”

    他又想起成年后的曾经,有些愤恨地想:“人是动物变的,有些人没变过来!可恨天下乌鸦一般黑!有时候我终于等来了我的兔子,可是后面跟着一群狼。”

    忽然有几点雨滴落在他脸上,点点清凉,他微笑着想:“大雨落下,洗刷人间。”

    他渐渐恢复了平静,呆呆地想:“人生漫漫……慢慢玩。我是我自己人生的忠实观众吗?我的表演精彩吗?这独角戏,我还有兴趣继续看下去吗?它太枯燥了吗,为什么我老是想睡觉呢?”

    一种莫名的愁绪袭上心头,他皱着眉想:“我不想身为我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将来,何必现在!流浪没有终点!路上一梦,虚度三年!”

    他依然皱着眉想:“如果站在别人的角度来看我自己,我是个有问题的人,我有太多各种各样的缺点和漏洞,以至于我本身就是这些缺点和漏洞,我凭空消失了!所以,他们不会再多看我一眼。”

    他感觉痛苦得难以再想,回忆起无数孤独的夜晚。他咬着牙想:“寒冷的路上,恋人们都相拥取暖,我却只能一个人跑。被人怀疑久了,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人生在世,就是一个付出与得到不断循环的过程。可是,可能要等到无路可退了,我才会前进一点!”

    最后,他无力地坐了下来,看着比他坐着高一点的小树,莫名疲惫得连想的力气也几乎没有了。

    他躺在地上,像做梦一样地想:“我不想努力去做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在尘世,在尘世就会有各种各样尘世的俗事烦扰,烦恼,痛苦,无尽空虚。脱离俗世,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我走不出我的世界,怎么和你相遇呢?我其实也有一个平凡的梦,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摆脱自由,回到尘世。可你是谁?你永远不出现,永远像梦一样遥远。痛苦,我应该痛苦。最痛苦的感觉就是孤独。除了孤独,我一无所有。除了死亡,我没有归宿。除了活着,我没有未来。绝望,才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他昏昏欲睡地想:“如果我只剩一场梦的时间可活,我会做些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有把梦做完。因为,我一直在梦里。”想完这些,他真的睡着了。

    天黑了,他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棵树。他看着它想:“没有人的情感,就不是人吗?我跟一棵树有什么区别?”

    刘晓飞低下头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忽然听到一阵蹒跚的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心想:“这么晚了,荒郊野外的谁还到这儿来?”

    夜色朦胧,林中微微响动。有一个身影在树木间晃了晃。刘晓飞站起来,走过去想细看。

    那人从林中走了出来,仿佛在望着刘晓飞。刘晓飞站住了,和他对望了一会儿,谁也没看清谁。

    夜晚太黑,就算面对面也无法准确认出一个人的面容。刘晓飞不禁愣住,心想:“不会是跟我一样的流浪汉吧?”他微笑着对那人说:“朋友……”

    那人呆呆地看着他,沉默不语,似乎比他还惊讶。刘晓飞苦笑着想:“孤独的人都很冷漠啊!”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那人忽然奔跑起来冲向刘晓飞。

    刘晓飞刚刚转过身,那人已跑到他跟前。刘晓飞愣愣地看着他,说:“你要干嘛?”那人没有停步,眼看就要飞身扑到刘晓飞身上,刘晓飞猛然向后跃了一步,离开他四五米远,惊讶地说:“朋友,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还是没答话,跑得越来越快,又跑到刘晓飞跟前。刘晓飞不禁有些恼火,厉声说:“你有什么事?”说完又飞身跃起,远离他十几米远后站住,静静地观察他。

    那人脚下不停,还是尽力跑向他。刘晓飞皱起眉头,准备那人要是再跑过来扑他,他就要反击了。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非常奇怪,就像很内向的人受到刺激疯狂地笑一样,如久蓄的山洪奔泻,似乎永远停不下来。

    那人边笑边以更快的步伐冲向刘晓飞。刘晓飞无奈地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也不禁笑起来,说:“我最后说一句!没那么开朗,就不要这么活泼!你再笑,再追我,我就要……”

    他说的声音很大,可那人似乎完全听不到,继续狂奔向他。

    刘晓飞怒气冲冲地说:“哼,我倒要看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跑得快!把你引到有光的地方再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迅速转身,施展绝顶轻功轻云度雁,动如脱兔一般飞速前行,瞬间就把那个疯汉甩出几百米远。疯汉停住脚步,仿佛在寻找他,直到看见了才又疯狂追向刘晓飞。

    刘晓飞走走停停,时时驻足等待疯汉,一等到他接近十米时就细细去看他的脸,可这里的光线实在太暗,总也看不分明。他只好继续引导疯汉向前跑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像老鹰抓小鸡,可老鹰比小鸡慢。疯汉跑得最快也只是匀速直线运动,仿佛不知道转弯,也不知道累。刘晓飞惊讶地发现,那人疯跑了这么久居然一点也不喘气,似乎根本就没有呼吸。

    风呼呼吹过刘晓飞耳边,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曾经的刘晓云讲过的一句诗歌:“别喝那么多水,流出泪来没人帮你擦。”

    刘晓飞此时没有流泪,也很久没喝过水。他越跑越郁闷,越跑越渴,忽然停住脚步,静静等待那人跑过来。他迷迷糊糊地幻想:“那人要是刘晓云该多好啊!她旧情复燃了,又开始觉得整个世界只有一个我了。我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有一束光忽然照了过来,那人正好跑到刘晓飞接近十米之处,他看清他的脸,不禁惊叫了一声:“鬼!”

    鬼就是这个模样,那人的脸烂得不能再烂,连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他的眼睑,脸皮,嘴唇都是腐烂的白色肉末。

    刘晓飞如痴如迷地想起自己曾经的样子:“我以前全身腐烂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那人接近他只有五米了。刘晓飞忽然冲向他,没有出手打倒他,而是闪身至他背后。

    疯汉停住脚步,痴痴呆呆地四处张望。刘晓飞在他背后地盯着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疯汉刚刚要转身,刘晓飞骤然出手,一掌打在他胸口,感觉触手粘糊糊的。他收回手掌看了看,这一看把他惊得倒吸一大口凉气,他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想:“这人,这人,是……吃人的人!我在白教授那座神秘的小岛见过的变异者!”

    那人被刘晓飞打得飞出很远,倒在地上挣扎几下,站了起来。刘晓飞惊讶地看着他,想:“我这一掌使出了五成功力,普通人根本受不住我一成的掌力!他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不是人!”

    刘晓飞极力定了定心,决定以逸待劳,等他过来后再出十成掌力,把他打成碎片。可他转念又想:“此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何必要下杀手呢?不管他不就行了?可是……”他有些担忧地想:“倘若今天遇到他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普通人,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人急急跑到他面前,他还没做好决定,遂飞身跃到了几十米开外。他皱着眉头想:“这鬼东西从哪儿冒出来的?”

    忽然,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个他早已遗忘的名字:“金大婶!”他感觉汗毛倒竖,头皮发麻,浑身颤栗着想:“莫非……这个人,这个腐烂得不成人样的鬼!他是被金大婶传染了bkx病毒?而金大婶是唯一与我接触过的还活着的人!不对,还有何婉红,曾经是刘晓云的何婉红!可是……”

    刘晓飞有些宽慰地想:“何婉红不是一般人,他去找连珠公子了,她不会往有人的地方去,不会接触到人的。还有,她武功那么高强,就算感染了我身上的病毒,也不会有事,我不是也感染了吗?我也没什么事啊!”

    “可是……”他又惊慌失措地想:“金大婶虽然八十多岁了,她却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她还要去有人的地方继续求生,这样她的病毒肯定已经传播出去了,说不定,此时……”

    刘晓飞不敢再想下去:“此时,说不定,全城都是这疯汉一样的食人狂魔,说不定……”他真的不敢想了。

    疯汉跌跌撞撞跑到刘晓飞身边近两米之处,刘晓飞闭上眼睛,使出十成掌力打在他身上。疯汉飞了出去,不完整地飞了出去,飞得七零八落,他的身体从胸口碎裂,散落各处。

    刘晓飞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沾满血肉的手掌,沉重叹息了一声,不安地想:“我闯出来的祸,该由我来收场。可是……这样一来,我就得不停地杀人!虽然那些人都不能再算是人,可是……他们毕竟也有手有脚,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跟我一样。我凭什么取消他们生存的权利?就因为我比他们更像人吗?”

    他蹲下身,低下头,痛苦地想:“不如,我先杀了我自己吧!让这个变异的世界跟我一起毁灭算了!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只想……婴儿?”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他的表姐怀里的一个婴儿,那是他第一个侄子。那个婴儿天真无邪的笑脸深深印在他心里,每当他厌倦人世种种黑暗邪恶时,见惯种种人面兽心时,他就会想起这个婴儿。

    刘晓飞有些激动地想:“婴儿,是人类唯一的希望!绝望,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可是,只要有婴儿,人类就还有希望,永远不会灭绝!我要找到婴儿!”

    刘晓飞紧紧咬着牙想:“不管要杀多少变异的人,我一定要找到婴儿!黑暗必须要用光明代替,死亡必须要用新生代替!就算我必须死,我也要留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刘晓飞停止思绪,转身远望似乎一切平静如常,霓虹闪烁的大城。他忽然哈哈一笑,心想:“还没确定是否真的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就瞎想这么多!又犯痴了,听风就是雨!”

    他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碎尸,忽然脚下生风,施展绝顶轻功轻云度雁,如同鬼魅般迅速冲向了大城。大城亮着通明的灯火,响着喧闹的繁华,热情地迎接他,就像迎接每一个到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