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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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无名之山

    tue jul 07 12:29:52 cst 2015

    远离城市的金隅山虽然有公路,不时可以听到路上车辆的轰鸣声。但若是往深山里走,就只能听到鸟兽之音了。金隅山大如大海,茫茫然无边无际。

    经过山路的车很多,车里有人。可以说有很多人经过这座山,可是金隅山并没有金子,所以经过只是经过,从没有人停留。

    刘晓飞和刘晓云走到山里公路的中间路段,停了下来。刘晓飞对刘晓云说:“不如,我们就在这山上住着吧!”

    “为什么要住在山上?城市里不好吗?我以前都住在城市里呢!”刘晓云用撒娇的口气说话,秀眉微蹙。

    刘晓飞第一次面对女人撒娇,笑得很不自然地说:“在城市那不算住,只能算是呆,我们不属于城市,城市也不属于我们。”

    刘晓云低下头,拉住他的手,含着羞涩微笑说:“我是你的妻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听你的!”

    刘晓飞感觉心都融化了,再也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仿佛一切都有了希望,世界变得无比美好,连未来都有了。

    刘晓飞微笑着说:“不如,我背着你飞上去吧!”刘晓云睁大眼睛,说:“飞?”

    刘晓飞点点头,欢笑说:“对,飞!”

    他转过身弯下腰,刘晓云用手扶着他的肩膀,身体趴在他背上,咯咯笑起来,大声喊:“飞吧!”

    刘晓飞直起身,双脚使力蹬了一下,施展绝顶轻功轻云度雁背着刘晓云如蜻蜓点水跃离了公路,在山间嶙峋的岩石上轻触足尖,两个人像鬼魅一样消失在黑暗中。

    刘晓飞越过山顶,又向山谷纵身一跃,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一条山涧边。他俯下身,让刘晓云下来。刘晓云瞪着发亮的眼睛,用充满崇敬的表情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刘晓飞微笑着说:“怎么样?飞好不好玩?”刘晓云笑起来,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花。她吞了口口水,拉住刘晓飞的手,激动不已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刘晓飞也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因为只有看见自己爱的人开心才是真正的开心。他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在哪儿,我都很开心!”

    刘晓云笑着说:“我也是。”她轻轻摘下他的面罩,说:“在我面前,你永远也不要蒙着脸,好不好?因为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看的人!你是有灵魂的人,你是仙,只有有灵魂的人才会飞!”

    刘晓飞含着泪看她,越看越模糊,他使劲眨了眨眼,说:“在我心中,你也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刘晓飞不再感觉像触电了,而是幸福,幸福得什么都不想。他抱着她想:“以前我想得太多,是因为经历的太多。以后,我的旅程只有她一人,她就是我的旅程。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她。”

    刘晓云忽然挣脱他的怀抱,笑嘻嘻地说:“啊!我又想到一首新诗!”

    刘晓飞顿时觉得头都大了,有些厌烦地说

    :“你别作诗了,整天想那么多太伤神了,你作那么多诗有什么用呢?”

    刘晓云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有些愠怒地说:“诗没用?那你说什么有用?那些凡夫俗子每天做着自己根本不喜欢的辛苦的工作,为了什么?完全是为了钱而已!习惯了吃苦耐劳,就会认为不吃苦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完全不懂乐在其中的喜悦。我作诗不是为了钱,作诗也赚不了钱!我只是不想跟他们一样努力去做一个平凡的人。”

    刘晓飞飞快地清空自己对于诗的偏见,直到如同格式化了的硬盘。他微笑着说:“你想作诗就作吧,我也喜欢听诗!”

    刘晓云马上笑靥如昔,欢快地说:“这首诗歌是我被你背着飞上山顶时想出来的,名字叫做……”

    名字,诗歌的内容,他都一个字也没听到,他只看到她玲珑的小嘴巴翕动着,仿佛说得很慢,很认真。

    可是,刘晓飞一个字也没听到。他皱着眉,看见刘晓云的嘴巴已经闭上了,正在微笑。

    刘晓云嘴巴又张开了,刘晓飞试着说:“你说什么?”但他听不到自己说的话,不知道说出来没有,只看到刘晓云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张合得越来越快。

    刘晓云用力摇晃刘晓飞的身体。刘晓飞感觉混沌,恍惚,神智模糊。他眼睛睁到最大,却惊恐地发现,连眼睛也失去了原有的锐利。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面前。

    月光也朦胧,大地安静得不像真实的时空。

    刘晓云仿佛也不再说话,慢慢松开手,好像走了。刘晓飞最后看到一个昏暗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他完全看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亮也隐藏于山后。他感觉虚弱无力,倒下之前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明天我会好起来,我又会见到她吧!”

    白小丽坐在出租车上,眼睛茫然望着连绵起伏的金隅山。到了最高的山边,她对司机说:“就在这儿停吧!”司机在后视镜瞟了她一眼,面带惊讶地说:“美女,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在这儿下干嘛?”

    白小丽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冷冷地说:“难道我给了五百块钱还不够吗?”司机闭上嘴,微点了下头,把车缓缓停住。白小丽下了车,车掉过头开向通往城市的公路。

    她仰视了一下巍峨的大山,径直朝大山走去。她瘦小的身躯在怪石嶙峋的山腰上缓缓移动,远看的话肯定有人会以为那不过是一件破衣服被吹到了岩石上。

    趴一块巨大的岩石时,她的脚没有踩稳,在光秃秃的石壁上滑了下,差点就摔下去。她的手抓住凸起的地方,用力把自己单薄的身体撑了上去。她躺在岩石顶层呼呼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把鞋脱掉,扔下了岩石。她赤着脚继续攀登其他越来越光滑,越来越巨大的岩石,但没有再踩滑。

    天微微亮时才爬到山顶,她的脚已烂掉了,走过的白色石面上留下足形的血印。可她没有低头查看,只是静静地巡视山谷,等阳光灿烂地照在山谷,她远远看到一个像随时都会消失的微小的人形的东西。

    她眼睛亮了一下,不顾脚下的荆棘和尖石,匪夷所思地从山顶往山谷飞跑。远看的话肯定有人会以为是一件衣服从山顶飘落。

    连接山谷的山脊比较平缓,也没那么多庞然巨石。白小丽爬上山顶用了大半夜,而下到山谷只用了不到半小时。

    那个躺在山涧边的人形越来越清晰,白小丽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她激动得都忘了喘气,直到蹲在刘晓飞身边时也没有喘气。她找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爬了这么高,跑得这么快,完全是为他一人。

    可当她真的实实在在地见到他,摸到他,却又感觉到虚无,仿佛他已不存在了。

    白小丽试着喊了声他的名字,他没有动弹,也没有睁眼,她又喊了一次,还是没有反应。白小丽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死了?”

    她用力摇晃了几下刘晓飞的身体,刘晓飞总算微弱地睁开眼睛,那无神的双眼跟已死之人死不瞑目的眼睛一模一样。

    白小丽不禁被吓出了冷汗,她又喊:“刘晓飞,刘晓飞,你还认识我吗?”

    可他仅仅是睁眼而已,身体没有一丝动弹,连头也没扭动一下,只呆呆地睁眼对着天空。

    阳光照在刘晓飞的脸上,身上。白小丽惊恐地发现他不仅浑身糜烂,而且脸上,五官也开始在腐烂了。他的眉毛被风一吹,连皮带毛都给吹起,只有眉端的一点还粘着额头。

    不知情的人见到的话,肯定会以为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可是白小丽敏锐地发现刘晓飞的胸脯在微微起伏。

    “呼吸!”白小丽惊喜欲狂地喊出声音,这声音在山谷久久回荡。

    刘晓飞的嘴角似乎翕动了下,白小丽赶紧把耳朵帖在他烂掉的唇边。他嘴里吐出微弱的话声:“晓,晓……”白小丽眼泪流下来,落在刘晓飞的脸上,她颤声说:“对,对,我是小丽!你还好吗?”

    刘晓飞半张的嘴唇停止翕动,仿佛连闭上的力气也没有了。白小丽坐起来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心里回旋着绝望和希望。

    “他都快死了还记着我!”白小丽觉得心在滴血的同时也在流泪,看着他就像看着最心爱的人,皱着眉就像在为心爱的人担心。

    阳光越来越灿烂地照在刘晓飞腐烂的身躯。潮湿的草地也被晒得冒出青烟,可白小丽摸着刘晓飞的手臂,觉得越来越冰凉。这冰凉比冰透出的寒冷更彻骨。

    白小丽的心也似乎冰冻了。她冷冷地想:“钱,都是为了钱!白老狗,谭老狗,一个个都为财而生,为财害死别人。”她无助地哭泣,愤怒,想杀人。可如同一只蚂蚁妄想撼动一座山,连山上的一块小石头也扳不倒。

    “唉,你呀你!”白小丽对刘晓飞说,又像在自言自语:“就是因为与世无争才弄成现在这样!与世无争就快乐吗?或许你会说:‘与世无争就没有情绪,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情绪就是快乐。’”

    刘晓飞如同死去没有反应,微微张开的眼睛也闭上了。

    草木间吹来习习凉风,吹得白小丽顿觉清爽。她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不如,我把他带到谭老头那儿,说不定还有的救!唉,现如今,也治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谁也不会相信像白小丽这样瘦若枯枝的女人能抱起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可白小丽好像并没有很费劲就抱起了他。

    她抱着他僵硬的身体,时时观察他的胸脯还有没有起伏,鼻息还在不在。幸好,当她青筋暴露的瘦细的双腿登上山顶时,她惊喜地发现刘晓飞仍有呼吸。

    “有呼吸就有希望!”

    可到达了山顶,她却发愁了。“怎么下山呢?”白小丽愁眉紧锁地俯视着如同万丈深渊下的公路。路上不时有车辆经过,她慢慢放下刘晓飞,大声喊叫,可没有车停下,也没有人能听到,只有山谷在回荡她的声音:“喂,停一下,谁帮帮我!我给他一万块钱!”

    烈日照得她快晕厥过去,她忽然感觉累到了极限,呼呼喘着粗气,满头的汗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她坐在刘晓飞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手臂,依然冰冷。她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在山顶呆了半天,艳阳变成了夕阳。谁也没再动,也没说话。在这没有一点黑暗的山顶上,阳光灿烂也照不出一点活气。

    白小丽太累,也太忧愁了,趴在刘晓飞的身上疲倦地睡去。朦胧中,她感到背上一阵刺痛,惊醒过来。

    白小丽心慌意乱地四处张望,茫茫山野并没有其他活物。天空飞来一只黑鸟,迅速飞到她的头上,忽然用张开喙凶猛地啄她的脸,白小丽大叫一声,抓住鸟翅膀用力甩开了。

    黑鸟呱呱乱叫,黑羽毛散落满地,扑棱一声飞走了。白小丽警觉地望着天空,夕阳的余晖隐隐照出几只一样的黑鸟的身影。黑鸟盘旋着在他们头顶飞,似乎在等待。

    白小丽从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打燃,又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放在嘴里抽。青烟袅袅,伴随着不时发亮的烟头。黑鸟盘旋了一阵,尖叫连连,仿佛在惋惜错过一顿美餐,陆陆续续飞离了他们的上空。

    白小丽见黑鸟都飞走,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把扔掉了半支烟。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风吹来的清爽空气。她站起身,掏出烟盒,也扔在了地上。

    眼看夕阳就要落在远山之后,最后一线光芒仍透过山脊照在金隅山上。白小丽蹲下身抱起刘晓飞。她自己也惊讶,为什么刚才还累得站都站不住,现在却能抱得起刘晓飞呢?

    白小丽体力枯竭的身体强行启动了行走模式,双脚抓地,步步为营地向山下而去。

    一个瘦若枯枝的女人抱着一个全身僵硬冰冷的男人踉跄地下山。远看的话肯定有人会以为是一只凶残的野狼捕获了一只比它体积大几倍的野鹿,正叼着往洞里去。

    白小丽赤着脚都磨出了血泡,肉也磨烂了。她忍住剧烈的疼痛,每一次下脚都担心这一次会不会把骨头也给磨出来。

    下山的路总比上山容易走,庞然巨石依旧阻挡着她的去路。白小丽绝望地想:“万一摔下去,我们两个死在一起也好!”

    她几乎看不清前面的怪石和布满荆棘的山道。她咬着牙,把自己当做一具跟刘晓飞一样无痛的行尸走肉,狠狠地往山下走。

    她忽然摔倒,两个人翻滚掉落在陡峭的山腰。 白小丽不顾头上身上的剧烈疼痛和伤痕,疯了一般冲向刘晓飞,把手按在他胸脯上,感觉扔在微弱起伏。她又不痛了,疲累已极的身体也恢复了,抱起刘晓飞继续下山,狠狠地下山。

    山不过是山,再高也不过是苍茫云海间的一颗尘埃而已。

    白小丽血淋淋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平坦的公路。她从没感到过公路竟是这样温暖,这样令人踏实。公路,通往人群。再孤僻冷清的人也会有渴望喧嚷的时候。就像永远生长在茫茫雪原上的鲜花,也想知道春天的模样。

    白小丽慢慢放下刘晓飞,顿然觉得身体像瞬间被抽空了般,她来不及蹲下就一头栽倒。

    太阳照常升起,远山透出的第一线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白小丽惺忪地睁开眼,刘晓飞仍一动不动。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慌忙用手按在刘晓飞的胸脯上。她微笑了,虽然依旧触手冰冷,可他还有呼吸。有呼吸就有希望!

    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开了过来,白小丽惊喜地站起身,忽然又蹲下身,迅速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蒙在刘晓飞的脸上。

    卡车靠近了,白小丽拼命挥手,见卡车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钱,用力挥舞。红红的钞票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卡车呲一声骤然停下,已经开过他们身边十几米,又慢慢退了回来。司机探出头,脸上堆笑,客气地说:“美女,你要去哪儿?”

    白小丽微微冷笑了下,说:“不去哪儿,只要我们坐你的车,一直往前开就行了。”司机犹豫不定。白小丽晃了晃手里大叠的钞票,微笑着说:“没有多远,到了这些钱都给你!”

    司机露出满意的神色,慌忙把车门打开下了车。他笑着说:“钱不钱的都好说,只不过……”白小丽微微一笑,把所有的钱都递给他,他接过钱展开,用手指摩挲了两下,脸上红了红,笑着把钱交还给白小丽,和气地说:“我还能不相信你吗?你跟这位帅哥一看就是好人。人人都有遇上难事的时候嘛!”

    “帅哥?”白小丽忍俊不禁地想:“若是现在的刘晓飞能称得上帅的话,那全世界都是帅哥了。”

    卡车司机跟白小丽一起把刘晓飞抬上了驾驶室的后座。卡车司机感觉触手冰冷,不免疑惑地问:“这位帅哥得了什么病吗?”他惊恐地看着刘晓飞手臂和脚上红白相间的烂肉。

    白小丽愣了一下,马上笑着说:“没事!我跟我老公昨天晚上在这金隅山上露营,今天早上下山时他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了。幸好有你这样的好心人帮忙,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说着说着她仿佛悲伤欲哭。

    卡车司机安慰说:“没事了,别看我这车子破旧,但跑起来一点儿也不慢,保准能及时把你们送到医院去!”他忽然哈哈一笑,又说:“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有些怪癖好,大晚上不好好在家睡觉,跑到山上来露营!”

    白小丽装出一丝笑容,忍着厌烦说:“嗯,我们不去医院!你快开吧,我们家里有私人医生。放心,到了地方我肯定给你一万块钱!”

    卡车司机掩饰不住喜悦,合不拢嘴地笑着说:“你看看,你看看,又提钱!没钱就不能做好事了吗?良心是无价的!”他说得慷慨激昂,白小丽淡淡笑着点头,不再说话。

    卡车果然开得不慢,但也太破旧了,在平坦的公路上也颠颠簸簸。刘晓飞的身体被颠得离开座位,白小丽不时把他推回去。

    金隅山已在车后,前面出现交叉路口。卡车司机问白小丽:“往哪儿开?”白小丽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用手指了下右边的路口。

    白小丽又沉沉睡去。车子开上了泥土路,颠簸得更加厉害,忽然停下来。卡车司机摇醒了白小丽,问:“还往前开吗?前面可没路了!”

    白小丽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挡风玻璃外的一座比金隅山还要巍峨的大山。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到了。”

    她把一叠钱掏出来交给卡车司机。卡车司机笑得脸都快融化了,他的口水也掉下来一滴,吸溜着说:“你看看,你看看……”

    白小丽没有看,转身打开车门,眼色驱使卡车司机。卡车司机不笑了,把钱揣进兜里,抹了下嘴角,帮忙白小丽抬着刘晓飞下了车。

    下车后,白小丽淡淡地一笑,对卡车司机说:“谢谢你了!”卡车司机想说点什么,可面对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孔,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转身默默上车,开动后掉了个头,驶离了这座无名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