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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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陌路夫妻

    mon jul 06 18:47:48 cst 2015

    在小房里躲雨时,刘晓云又变得沉默了,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

    雨淋湿了她的衣服,她也没动,恢复了石雕的状态。刘晓飞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都发着呆看雨。

    不知不觉,雨停了下来,天也微微亮了。太阳奇迹般地出现。刘晓飞转头看着刘晓云,刘晓云依然如石雕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

    清晨的阳光照在刘晓云的身上。刘晓飞发现她的衣服和脸庞都脏兮兮的,昨晚因为黑暗完全没看出来。刘晓飞不禁愣住,心想:“莫非她真的是个疯子?或者,跟我一样是个流浪汉?”他不敢问她,干等着她恢复神智。

    太阳越来越刺眼,刘晓云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太阳,眨也不眨。刘晓飞更吃惊,担心地说:“晓云,你这么盯住太阳会伤害眼睛的!”

    刘晓云不言不语,忽然转身朝楼梯走去,仿佛当刘晓飞不存在一样。刘晓飞怔怔地看她下楼,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刘晓飞神经质般大喊:“刘晓云,你要去哪儿?”没有回答,只有微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冲出了小房,跑到楼顶边上向下看。刘晓云瘦弱的身影在楼底出现,楼底没有其他人。

    刘晓飞施展绝顶轻功轻云度雁跳了下去,像一片叶子轻轻落在刘晓云身后。刘晓云一点也没察觉,也没有回头,继续呆呆地向前走。

    前面是个小巷,巷子里几个小孩在玩耍,见到刘晓云过来,他们忽然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围住了刘晓云,一起叫喊:“噢!女疯子,吃垃圾!丑疯子,想吃屎!”

    刘晓云被他们阻挡住了脚步,傻傻笑着。刘晓飞皱起眉头赶上去,挥着拳头大喝:“小鬼,别瞎叫!”小孩们叫嚷着又跑过去围住了他,大笑着起哄:“噢!男疯子,吃垃圾!丑疯子,想吃屎!”

    刘晓飞极其隐忍而麻木的情绪被这种无端的嘲笑激怒了,他冷笑说:“我是丑疯子?”他把面罩摘下来,小孩们都闭上了嘴,惊恐万状地看着他,忽然一齐尖叫:“啊!鬼啊!”刘晓飞趁势扬起手臂,手指弯曲像要抓他们,小孩们一窝蜂地飞跑走了,边跑边发出惨叫,地上留下一片尿渍。

    刘晓飞哈哈大笑,转眼去看刘晓云,发现她正呆呆望着自己,过了一会儿,也神经质般哈哈大笑起来,说:“没有比你更像鬼的人啦!”刘晓飞惨笑着说:“我本来就是鬼。”

    刘晓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转身又走。刘晓飞紧紧追上,问:“你要去哪儿?”刘晓云没有回答,继续面无表情地走。

    刘晓飞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看她就要走出小巷,只好又蒙住面追出去。

    大街上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刘晓云像行尸走肉一样往人潮走,也不抬头看前面,只呆呆地看着地面。人潮像被骤然冲开了一道口纷纷避让,有人捂住鼻子,走过去还回头鄙夷地看一下,有人经过她身边时往地上吐口水。

    刘晓飞也受到这样的待遇,紧紧跟在她身后。刘晓云走到路边准备过马路,也不查看呼啸而过的车流,继续发着呆往马路对面走去。刘晓飞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焦急地说:“你要去哪儿?”

    刘晓云漠然转头看着他,嘴唇微张,像要说什么,可是没有说,用力甩手臂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她使劲摇头,疯狂地大叫:“救命呀!救命呀!”

    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吸引过来,纷纷指手画脚地议论。“别管闲事!理疯子干嘛?”一个中年妇女拉住自己丈夫说。

    刘晓飞满脸通红,慢慢松开手,刘晓云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不再往马路上走了。刘晓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定,他叹了口气,继续跟随她。

    刘晓云前面的一个人正在边走边吃一碗面,刘晓云出神地盯着那个人,那个人最后吃了几口把一次性碗扔在了地上。刘晓云飞速上前捧起那碗面,用手抓着吃。面还剩一半,她不管不顾地吃。经过的人鄙夷地瞟了她一眼就加快脚步走了。

    刘晓飞微皱着眉头赶上她,一把打掉她手里的碗,怒目看着她说:“你怎么什么都吃!这很脏的你知道吗?”

    刘晓云已经吃完面,把碗扔在地上,茫然望着他,边咀嚼边说:“我饿了。”刘晓飞看到她嘴角流出淡黄的油,厌恶地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要吃别人扔掉的面?吃坏了身体怎么办?万一那家伙有传染病呢!”

    刘晓云淡然一笑,眼睛也仿佛恢复了些神采,说:“我的身体不过是我灵魂暂时的寄所,不久我就要离开这个臭皮囊了。我根本不在乎生死,更何况生病呢?”

    不知情的人听到她说话的语气肯定会以为她是个正常人,因为她说话时的坦然无法不让人相信她就是个正常人。不过说的话不正常而已。

    刘晓飞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你活得可真超脱,抛弃了尘世,抛弃了烦恼,甚至抛弃了你的身体。可是,你毕竟活在这个普通的世界呀!你也不过是人类,由兽类进化而成的人类而已。你有手有脚有脑袋,你有普通人的一切样子!”

    人潮汹涌而过,完全没理会这两个人的疯言疯语,匆匆忙忙。他们却聊着莫名其妙的东西,也不理会路人的眼光。有人偷笑着悄声议论:“哈,两个疯子在谈恋爱呢!”

    他们像石雕一样站在街头,人们绕过他们走来走去,谁也没惊动谁。

    刘晓云忽然哈哈一笑,说:“我记起来了!你叫刘晓飞!”刘晓飞展颜说:“太好了,你记得我!你叫刘晓云,你知道吗?”刘晓云依然笑着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刘晓飞尴尬地笑了笑,说:“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刘晓云拍手笑着说:“你真是太贴心了!不仅请我吃饭,还给我取名!”

    刘晓飞又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当你自己作贱自己时,人人都会作贱你。比如一个完好无缺的桶,若是扔在垃圾堆,谁都敢一脚把它踹烂,可若是把桶放在某个商店里面,谁都不会轻易动它。”

    刘晓云低下头默想,忽然哈哈一笑,抬起头说:“啊!我懂了,我原来是一个桶呀!”

    刘晓飞哑然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不是桶,你是人!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应该穿漂亮的衣服,梳整齐的头发,吃干净的事物,总之,只要你过普通人的生活,你就是最美丽的!”

    刘晓云撅嘴说:“我漂亮吗?”刘晓飞看到她可爱迷人的样子,简直陷入癫狂,他想:“如果我跟她在一起,哪怕过一天普通人的日子,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呐!”他很想把她抱在怀里,可又担心路人的眼光。

    中午,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时被人撞到。刘晓飞拉着刘晓云的手离开了那里。刘晓云没有反抗,低着头沉默地跟随。刘晓飞脸上露出微笑。

    他把她拉到一个无人的小巷,仍抓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说:“你还饿吗?”刘晓云微笑着看他,说:“不饿了。”

    两个人双手互握,沉默对望。刘晓飞和刘晓云都在微笑,满脸幸福的样子。刘晓飞心想:“如果我们永远站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多幸福啊!世界多美好啊!阳光多灿烂!”他笑着笑着,眼眶变得湿润。

    刘晓云像在沉思,虽然跟他对视,可又心不在焉,忽然挣脱他的手,欢笑说:“啊,我又想到一首新诗!要不,我念给你听吧!”

    刘晓飞感觉脑筋大伤,硬着头皮苦笑说:“好吧,你念吧,肯定是极好的!”

    刘晓云转过身,来回走着说:“这首诗歌的名字呢,叫做《倩影》。你仔细听,这可是我为你而写的哦!”

    刘晓飞瞪大眼睛,刚想说话,却被她打断,只听她一字一句地念道:

    朦胧月色中

    我望前

    袅袅婷婷

    倩影微寒

    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凄婉

    含泪回首

    我已苍老多年

    刘晓飞集中精神听完,吃吃地说:“你……你为什么……为我写这首诗歌?”

    刘晓云欢快地笑着说:“因为你老是跟在我身后啊!你肯定一直盯着我的背影看,所以我边走边想出了这首诗!”

    刘晓飞满头大汗,恍恍惚惚,不知道说什么。刘晓云忽然认真地说:“你觉得我写的怎么样?好不好?”

    他看着她满脸期待的神情,不忍说批评的话,可他又完全不懂诗,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不懂。”

    刘晓云拍手笑道:“不懂才对呀,若是听得懂那就不算好诗啦!”

    刘晓飞不想跟她再说关于诗的话题,皱起眉头说:“你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他所指的是她在大街上捡别人扔的东西吃。

    刘晓云坦然自若地微笑说:“像我这样的人,在乎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刘晓飞神情严峻地看着她,皱眉说:“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刘晓云哈哈一笑,转动了下眼珠,用俏皮的口气说:“你说呢?”

    刘晓飞冷冷地说:“看你的样子和行为,我觉得你是真疯了。”他很不忍这么说,可又极其渴望她能正常一点。

    刘晓云面色变得平静,沉吟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真的疯子,所有疯子都是装疯卖傻。如果真的疯了,那说明他的灵魂已经飞走了。他已不是他,只是没有灵魂的腐肉而已。”

    刘晓飞听得满头大汗,隐隐觉得她的话正是在说他。他勉强笑了笑,说:“什么灵魂不灵魂的,这都是大脑想出来的虚无的东西……”

    刘晓云打断他说:“虚无的比实在的更难得更可贵!他们不过都是身藏动物的皮囊而已,真正的人是有灵魂的人。”

    她说话的样子令刘晓飞吃惊,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这么认真地说些疯癫的话。他认输了,惨笑着说:“我知道,你所说的他们就是所谓的凡夫俗子。那你为什么要吃东西,睡觉,喝水?这不都是凡人才会需要的吗?你哪里不同了?”

    一个神经混乱的人骤然面对这么多问题,是难以承受的。她焦急得眼泪都流出来,用手抓着乱蓬蓬的头发,手拿开时指甲缝里有血渍。刘晓飞慌忙抓住她的手,满脸歉意地说:“算了,你是诗人,诗人把什么都看得很淡,很超脱。不在乎就不在乎好了!你没有必要不与众不同!其他人都是动物,机械!只会工作,吃喝拉撒睡,繁殖。只有你有灵魂!”这些话把他自己都说乱了,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刘晓云似乎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她笑了,笑得很灿烂,很美。这笑容,这美丽,像雪原上的鲜花,冬日的暖阳,彻底融化了刘晓飞被熊熊燃烧的烈火也无法融化的因无尽的孤独而冰冻的心灵。

    他呆呆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一片茫茫大海,虽然缥缈无边,但是无比美丽。世界上没有比她的灵魂还要美丽的景色,没有比她更难懂的人了。但是,“不懂”即“朦胧”。距离产生美,身在美景却不一定能发现美。

    “他们那些凡夫俗子,身无灵魂而不自知,像畜牲一样痴傻地疯活。活着不知道自己活着,就像梦中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一样!”刘晓飞出神望着刘晓云,思绪万千。他惊讶自己居然受这个“疯婆子”的影响,也无端变得清高了。

    “高处不胜寒。”刘晓飞隐隐担心自己是否可以承受心灵的清高而必须接受的清苦。

    “苦嘛,我已受够了,也习惯了。谁也飞不出天外天,谁都是沧海一粟,就算死了也不过小事一桩。除死无大事,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千古艰难惟一死。”刘晓飞想起了赛斯和翁其这两个千古奇人和他们超凡入圣的思想,不禁满心崇敬,“唉,有些道理只有等到经过漫漫人生路才能体会呀!”

    刘晓云忽然哈哈一笑,用手指点了下刘晓飞的额头,说:“傻子,你在想什么呢?”刘晓飞坦然笑着说:“没什么,什么都不用想!我这脑子也是凡人脑子,不像你,用灵魂活着。”

    刘晓云更开心了,又拉住他的手,笑靥如花。

    “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懂我,不如,我们做夫妻吧!”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刘晓飞轻轻挣脱她的手,迅速退后几步,神色黯然地低着头说:“我们不能做夫妻!”

    刘晓云满不在乎地说:“为什么?”

    刘晓飞神色渐渐平和,叹了口气,说:“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永远被人遗弃,被人遗忘的,他们生而绝望,死而无息,就像一阵风吹过世间,谁也不记得他们,谁也不关心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有未来,所以我不能害了你!”

    刘晓云秀眉微蹙,疑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说:“不是世界遗弃了你,而是你先遗弃了世界。世界根本不认识你,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呀!”

    气氛又变冷了。她看着他,他看着地。两个人各自在想自己的心事。这个地方始终没有人来,没人的地方让人觉得寒冷。安静,全世界好像遗弃了这个小角落,遗弃了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