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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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蛇的气味

    fri feb 06 08:09:13 cst 2015

    王杰华叼着一枝烟站在车间的窗前,当他看到李景与郭管教一路说说笑笑地走来,脑袋“嗡”的一声,胸腔就有一股气在膨胀着。他本来就不指望郭管教会对李景进行体罚,但他没料到,一个是他一见就想避的管教,一个是他一见就想打的李景,这两个家伙似乎勾搭在一起了。他把烟头狠狠地扔出去,哪知却打中窗枝上,反溅了他一脸的烟灰。

    当郭管教与李景来到车间门口,王杰华已洗了把脸站在门边笑脸相迎。李景此时不得不佩服王杰华:此人表情并不受心情影响,可以由肌肉随意堆砌。

    郭管教一见王杰华就说:“正想找你,李景的事也处理好了,扣十分,记小过。李景,你向王杰华道个歉。”

    “嗯,对不起了。”李景淡淡地说。

    一哥的肚子还是能撑船的:“呵呵,年青人嘛,是冲动了点。”

    郭管教对着李景大声说:“以后别再这样了,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就来找我。”

    这句话是向着李景说,却是说给王杰华听,话外之音,带有点罩着李景的意思。以王杰华察言观色的修行,怎会不明白,此刻他的脑子已经高速地转了几百圈,脸上的笑容依然努力地堆砌着。他后台再硬,也不敢在管教面前撒野。

    郭管教又轻声对李景说:“劳动最好还是要积极点吧,会少点麻烦。”

    这才是对李景说的。李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自己也不知所以,总觉得对郭管教的话无法拒绝。后来他自己分析:郭管教是练的是太极,已经将太极以柔制刚的精华融入到言行、思想中去了。

    且说王杰华,在李景的一记“醍醐灌顶”之后还是有所醒悟的。他清楚地认识到李景这个人看似不复杂,其实不简单。敢于袭击管事犯人的人并不罕见,把牙刷、衣架磨尖了就敢往别人眼里插,但这种人一般是些独来独往、亡命天涯的匪徒居多,与城市的古惑仔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此,王杰华不能不警惕不提防,所以他打人也要来个“择优录取”。而李景各方面条件看来都能入选――无背景,无后台,无阅历。王杰华本来想在这个“条件优越”的学生娃身上显摆威风,反而在众人面前威风扫地。他想:姓郭的已经把话明说了,就不好贸然对李景下手,看来这事还得让老板出面。哼!此仇不报非君子。

    至于他是不是君子,他没有再细想。

    李景回到劳动岗位,并没有想象中遭到管事犯人的刁难,那些管事犯人虽然在他面前板着脸,但却不会像对其他犯人般吆喝。在他们心目中,李景似乎与一般犯人有区别的。

    晚上李景一回到寝室,就受到英雄式的欢迎。犯人们在白天为避嫌疑不敢和李景有过多接触,一回到这十二人的寝室就炸开的窝:

    这一个说:“阿景,他们没难为你吧?”

    “没啥的,就扣了几分。”

    那一个说:“阿景,来抽根烟。”

    “不了,不了,我自己有,谢谢!”

    另一个说:“我还珍藏着几张跌打药膏需要不?”

    “呵呵,没有什么大碍的,谢谢了。”众人的热情让李景有点不自在。

    又有人说:“阿景你说话客客气气的,不像是出来行的人。”

    “呵呵,我还是学生。”

    又有一个说:“阿景你真低调,听说你在外面是毒枭呢!”说话的人并不是有意奚落,犯人们都是以大案为荣,以宵小为耻。这与正常社会的道德标准完全两码事。

    “不是,真的不是,我还要申诉哩!”

    一个胸部纹着关公的犯人说:“那王八打得好,我早就想揍他了。”

    旁边一个口直心快的犯人脱口而出:“我靠,你就吹吧!那天他打了你一巴掌你还说对不起呢!”

    那人便转过身来争辩。与李景同一寝室的徐叔这才悄悄对李景说:“阿景还是要小心,那个王八阴险得很,何况他背后还有老板。”

    “什么老板?”

    “就是他主子老姜头,罩着他的。”

    徐叔胆子不大,心眼亦不坏。李景“嗯”地应了声,这种事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去应付,要防,也不知在何处设防。

    晚上李景辗转难眠,今天的事刺激着肾上腺素的分泌,现在还有点亢奋。他第一次用武力解决问题,也第一次尝到了强者的滋味。

    他想:如果在学校里去袭击人,肯定会被当成野蛮人受到鄙视。但在这里,信奉的是丛林法则,或者说是江湖法则,弱肉强食,勇者生存。但是,江湖真的就是这样的吗?显然不是,勇只是基本,也只是最基层,那个雀斑脸的,他有勇气去犯罪,更有智力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并逃避了法律制裁,这样看来,真正强者是智者,不是勇者,这与主流社会是一样的。

    李景就在胡思乱想中昏昏睡去了。梦中,有一张布满雀斑的国字脸在晃来晃去……

    郭管教要李景干活快点,李景就真的快了点,李景本来就感情丰富,加之涉世未深思想单纯,别人一对他好,他就恨不得来个“士为知己者死”。

    劳动勉强跟得上,管事犯人也不来招惹他,一般犯人把他当是个人物般看待,就这样,李景渡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江湖真的会平静吗?

    江湖不可能平静,何况这里才是真正的江湖,要说平静,也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温室里长大的李景,一个从文明社会跌进蛮横之地的学生,要么在风雨中被湮灭,要么在风雨中更顽强地成长。

    王杰华被袭后的第二十天。王杰华天天盼爹盼娘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他的主子――姜大队长。

    这一天适逢犯人的休息日,众犯人正在操场上看电视,姜大队长一进五中队,全场便鸦雀无声。

    李景这才第一次一睹大队长真容,只见姜大长得又矮又胖,两腮的肉连着脖子,既不威风,亦无霸气。如果不看他的眼睛,就像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老头子一样。但他的眼睛是一片混浊,让人看不清摸不着,这种城府,你连大门也找不着。越是不清不楚的东西,就越能产生威慑力。看到这双眼,李景当时就感到一阵冷风吹过来。

    姜大走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随后召见了王杰华。

    姜大一见王杰华就笑着说:“你父母昨晚找过我。”

    王杰华也陪笑道:“是啊,昨天也来接见我了。”王杰华心里明白,父母上香不在初一十五,而是五号或二十号这两个接见日,父母先来看看宝贝儿子,目测身体无恙,晚上才找姜大设宴“还神”。

    “近来可好?”姜大循例问一句。

    王杰华就等着姜大这一问,打好的腹稿便滔滔而出,将被袭事件极力渲染一番。

    姜大一听之下,混浊的双眼便眨了几下,问道:“谁处理这事?”

    “郭管教。”

    “哼!”姜大用鼻子喷出一声来,脸上露出烦腻之色:“他能怎样处理。”

    “就教育了一下。”

    “教育?这些社会人渣能教育得好还用建监狱?开学校得了。”

    “就是。”王杰华附和着,他似乎没有将自己纳入“社会人渣”之列。

    姜大点着了一根烟,又扔了一根给王杰华,问道:“那个李景是什么人?”

    “听说是大学生,进来后也不思悔改,整天要申诉,无心劳动,产值全中队最低。”王杰华已摸清姜大的脉络,专往敏感区捏。

    果然,姜大连着脖子的两腮颤动了一下,干笑一声:“呵呵,不想干活,好。”

    一听到这个“好”字,王杰华就知道有下文了,又说道:“那小子近日和郭管教走得挺近的。”王杰华知道姜大与郭管教素来不和,就来个捆绑式下药,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他深谙此理。

    姜大猛抽了几口烟,便对着门口撇撇嘴。王杰华马上会意把办公室那扇门关上。

    姜大这才发话:“你作为犯人的记分,被人打了,你以后还怎么去管人。”其实姜大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你作为我保护伞下的犯人,被人打了,我以后怎见你家属。

    “就是,姜大看怎办好。”

    “这小子的行为极之恶劣,必须杀一儆百。近来犯人的纪律松散了很多,就拿这小子开刀。但郭管教已经处理了我就不能再处理。他有没有什么违纪的地方?”

    “没有,就劳动慢了点。”

    “劳动慢这事摆不上台面。其他什么的违纪也没有吗?”

    王杰华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什么把柄的。”

    “没有?呵呵,真的没有吗?”疑问就是一种提示。“我后天安排一次搜查监舍活动,看他有没有。”姜大队长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混浊的眼睛居然带着笑意。

    王杰华略一愣就明白过来:“嗯,应该有的,只不过我们现在不知道。”

    姜大队长投去一丝孺子可教的赞赏眼光,王杰华也心领神会地咧咧嘴。

    姜大的办公室窗户本来就长年关着,再关上门,就成了一间密室。而密室,通常是有阴谋在进行着。

    阴谋有没有味道?有,是蛇的气味,还有点腥。蛇之所以恐怖,在于它会来个冷不丁的,让人防不胜防。

    正在操场上看电视的李景,心不在焉地时不时往办公室那边投去一瞥,他已嗅到蛇的气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