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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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祭奠

    thu apr 23 13:33:14 cst 2015

    破产的情景格外凄凉,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整个厂子静的见不到人影,各个车间和办公室房门紧闭,仿佛鸟儿都不在这里停留。有一些职工偶尔过来看看,他们进不了院里,厂区大门用一辆报废在大板车横挡在那里,且周围还堆了两大堆泥土。来人有的远远地站在大门口,抻着脖子往里张望。有的站在那儿纹丝不动,一站就是半天。他们对这里都不乏情感,想当年这儿有过他们的期许和梦幻,可以看到他们的艰辛历程和奋斗过的足迹。他们沉思、留念,眼睁睁看着这座熟悉的工厂的破败。刚刚破产了能够有一个多月就面目全非,有的窗子已经破碎,有的房门已经不见,院子门口都长出了蒿草。时不时可以见到有野猫和小松鼠从院子中间嗖然而过。

    厂区后面的家属区常常传过来一个老婆子的悲号,厂门口的大道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往里走。这是死了的那个门卫季宝福今天烧七七。他在当地没有多少亲属,今儿过来的大都是本厂子职工。其实这样人就是太愚了,愚的脑袋都不转弯儿。一个厂子破产,至于连自己小命都陪上吗?有人说不是这样的,季宝福生来就一心指望这个社会,突然间没有了企业就误认为没有了生计。他那里知道天地那么大,东方不亮西方亮,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人们大都是到厂子签订买断合同那一天才知道季宝福警卫死讯的。来人都很少说话,脸上表情凝重,见面相互默默点头。唉,真的很惨,就剩季宝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以后怎么办呢?环视他这个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简单的几双碗筷放在凉台的纸壳箱子里,一个做饭用的小铝锅补了三小块补丁。裴丕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拿出二百元钱送到老人手里。转过身子,眼睛里泛着泪花退了出来。屋子很小,总共不到四十平米,二十几个人转身子都费劲儿。贾达夫和吕典都来了,不单旦是悼念季宝福,也同时悼念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悼念已逝去的岁月。

    “知道吗,苑介跑了?”有的人终于说话了。

    “知道,这样事情能不知道吗?”

    季宝福的遗像放在外面的走廊里,旁边有那么多烧纸。贾达夫端详着季宝福的遗像,一身深蓝色保安服,头戴保安员大盖帽,显得挺有气派。活着的时候尽职尽责,兢兢业业,尤其企业经济效益下滑的后期,他不畏权势,竟然敢堵截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任大摇厂长处理废品的货车,令全厂职工萧然起敬。人们永远记着他生前的音容笑貌,每每早上通勤大客进入药厂,远远映入眼帘的是季宝福穿一身保安服,笔挺地站在厂区门口。待到车子进厂的瞬间,他咔地一个立正,向车子敬礼!人们总忘不掉他那几个经典动作:还有每每大车往出拉东西,他严肃地接过出门证,逐项审查;瞅瞅手中条子再瞅瞅车上货物,然后跳上车,手把车厢,扫视完毕跳下来,右手臂一挥,放行!而今,这些都定格在那个厂区大门口,在那个巴掌大的警卫室里,仿佛还留着季宝福身上的气味和模糊的影子。他走了,走的那么不情愿,带着一种悲伤和失望。人事科的人送来了一份合同,一份季宝福十一年工龄的买断合同。同时夹了一张欠条,买断工龄款八千三百元整,还有欠发的两个月工资。合同的乙方是人事科代签字,贾达夫心里一揪,他感觉自己的思绪枯竭了,他找不到感慨,更找不到语言。

    “不知怎么,我突然感觉苑介欠了季宝福一条人命!”吕典说。

    “苑介不至于单纯欠了季宝福一条人命,他欠的太多了。打乱了多少家庭的正常生活秩序,祸害了多少人民钱财?”贾达夫感叹着。“当然,他这只是一个现象,反映了一个社会现实。究其实质苑介和这个企业都是一个怪胎。孕育这样一个怪胎,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不正常的。”贾达夫深有感触。

    按预定的时间到了,人们七手八脚地拿着烧纸和祭品朝季宝福的坟头走去。季宝福的坟头离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很近,步行不到二十分钟,是在厂区右侧的那个山头。居高临下,可以一览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厂区的所有建筑。他是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唯一真正的陪葬者,至死都背靠青山,注视着这个曾经养育他全家的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

    季宝福的坟头不大,也很简单。没有刻意的修饰,随便一堆黄土,漫不经心地堆在那儿。贾达夫特意观察了一下周围,坟堆的右面是一棵大柞树,后面是一块巨大的山石。他默默地念叨着,铭记在心。因为三五年,或七八年,这个小土堆也许就会被雨浇水冲消失在荒草里。如果不刻意留心,那时肯定找不到。

    拿着祭品的人来到坟前,抚平坟前泥土放好,有人将烧纸放到坟头点燃。按照以往的风俗,有人在坟头用棍子画一个圆圈,说是这样孤魂野鬼就抢不到这儿的纸钱了。烧完纸,有人建议贾达夫讲几句话。贾达夫取出一挂鞭挂在旁边的树上,转过身子对着众人:

    “季宝福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成了我们脚下这一堆黄土。可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的房子还在这儿,就在我们的眼前。”贾达夫指着山下的车间和办公楼。“我们知道,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的名字已经从工商执照上抹去了,一个新的本兮市镭隆制药有限公司同时从这里诞生。然而,季宝福没有魂魄,他不能重生,他只有影子,漂浮在我们这些还有一点念想的人的脑海里。为了我们曾经的休戚与共,为了我们的忘却与怀念,也为了我们对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的记忆,我们今天借季宝福的祭日向这个老保安员,向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默哀一分钟!”

    在场的人很正统地朝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厂区默哀。随着‘默哀毕’的口令,人们转过身子朝季宝福坟头三鞠躬。

    “季宝福,你同青山常在。我们知道你太爱这个企业了,你安静地守候在这里吧,注视着山下的本兮市国营三一二制药厂。或许不知道什么年月它又复活了,或许它就这么沉睡着,永远也不苏醒。我们还可以告诉你,苑介跑了,潜逃了。他应该对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的破产负全部责任,对你的死也负有责任,他如今已经成了犯罪嫌疑人。我们向你承诺:等到苑介被抓捕归案的时候,我们来告诉你!等到苑介被依法惩处的时候,我们过来告诉你,给你烧纸!”

    下面有人鼓了两下掌,当然,这不是鼓掌的地方。贾达夫继续说:“季宝福死了,临死也没有被赎身。我们解放了,全部被赎身了。你、我们,和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都买断了工龄,我们都自由了。可惜,这自由对你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你没死,如果我们知道你这么忠诚,我们下海会带上你。我们每个人从此都面临一个新的择决,相信七八年后我们本兮市三一二制药厂的职工里会出来一堆大老板。那时我们还来,所以,为了这一天放鞭!”

    有人将挂在树上的鞭炮点燃,随着鞭炮在山头噼噼啪啪的炸响,人们陆续走下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