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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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遇袭(下)

    sat dec 06 20:54:35 cst 2014

    太阳从两栋住院楼之间缓缓升起,外面的世界变得熙熙攘攘起来,有人过来把走廊里的灯关了,只觉眼前一暗,一阵凄惶空虚的感觉顿时弥漫心头。我走到叶芳跟前对她说,你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盯着就行了。叶芳说,没事,我不困。她依然用一只胳膊支着脑袋,懒得抬头看我一眼。我在她的身边坐下,看着她慵懒的身躯,想起昨晚她抱住我胳臂时眼睛里射出的火焰,心中又荡起一丝暖意。我说,我去买点吃的,你吃什么?她说,你去吃吧,我不饿。我到医院外面买了两笼小笼蒸包两杯豆浆带回来,递给叶芳时她勉强吃了一点。

    上午十点多,葛辉和林凤晓驱车来到医院,林凤晓手里拎着一箱牛奶。我看到那箱牛奶不由得眉头一皱,心想还不知道韩成有没有机会喝,我马上又为自己的荒唐想法而自责。葛辉问我韩城怎么样了,我说还在昏迷中,正在输液。葛辉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把昨天的事大体说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葛辉和林方晓走到病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韩成像一具干尸一样直挺挺地躺着,面无血色,几乎辨不出本来的相貌。他身上的刀子已经起出来被警方带走了。葛辉表情肃然,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给我,说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我代表不了韩成,不能推辞,只能代收下。林凤晓有点激动,她拉住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顾韩成,有什么事及时和她联系。然后他们走了。

    下午田雪从老家赶过来,她看见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锥子一样的目光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大脑看穿。我忽然嗅到一丝审讯的味道。自从她和韩成“圆房”以后,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每次撞见我的时候,要么视我为无物,要么带着警惕的敌意。我在她面前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心里对她并非没有恼恨,但又仿佛有点心虚,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有时甚至恍然觉得: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今天面对她锐利的眼神,我的心里又有些发憷了,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般懦弱。叶芳从后面拉了一下田雪的衣服,把她带到病房门口。田雪依然默不作声,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韩成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叶芳,然后嘤嘤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叶芳仿佛受到感染,泪水也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没有出声,只是抽泣,身子一起一伏,使我想起几个月以前那个发生在楼道里的梦。

    傍晚时分,韩成的父母从老家赶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开车的助理。韩成的父亲一看便知是他父亲,看到他就等于看到韩成上年纪的模样。他已五十出头,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显得文质彬彬。他亲切地跟我们每个人握手,说话的声音从容不迫。韩成的母亲体态丰胰,穿着一件贴身马甲,她完全没有心思招呼我们,一见面就问,韩成怎么样啦?到底怎么回事?没等我说两句,她就急匆匆跑去病房了。看到韩成昏迷的样子,她身子立刻瘫软下来,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田雪连忙上前把她搀住,两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又是一通漫无边际的哀嚎。韩成的父亲拍拍我的肩膀把我叫出去,又详细询问了昨天的情况,他的目光专注而又深邃,使我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他没有对事件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对我为韩成做的救护表示感谢,并叫过一旁的助理来,让他明天到银行提钱还我垫付的医药费。我连忙把上午从葛辉那里收的钱塞给他。他笑了笑说,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不管韩成的父母怎么劝说,田雪坚决不肯离开病房,一定要守在韩成身边,看着他睁开眼睛。我和叶芳戚戚然离开医院,在回家的路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车窗,闭着嘴唇没跟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一种卑微失落的情绪笼罩着我的全身。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我梦见韩成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旁边没有吊瓶,身上盖着一张白布,他已经死了。韩成的母亲就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扑到他的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哭嚎着:“这么多年了,我还活着图个什么?图个什么?”田雪站在我面前,用怨恨的目光盯着我,仿佛在说:“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我没有醒来,而是沉浸在一种哀伤的氛围中不能自拔......

    第二天早晨,韩成苏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困惑,一时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有立刻去医院看他,而是先去公司参加早会。葛辉没有把韩成受伤的事传出去(这属于负面信息),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公司里已经有人得到消息,并到我这里来求证。项彩云是最早得知消息的,开完早会就来找我,要跟我一道去探望韩成。项彩云跟韩成关系一直不错,两人经常一起吃饭,有时还搭档去见客户(韩成最近工作热情有一定提高),韩成的事她知道的比我多。相比之下,她跟主管叶芳的关系就淡很多,除了开早会,很少见她们在一起。大概这就是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正在病房里跟韩成谈话,他父亲也在里面,他母亲和田雪坐在病房外等着,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田雪看见我们,脸上立刻闪出一丝不悦,就像突遇寒流挂了一层霜。我本以为是因为讨厌我,后来才发现她是冲着项彩云的。看着项彩云笑脸上挂着的两颗兔牙,我完全不明白田雪为什么会把她当成威胁。项彩云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热情的跟每个人说话,还把我们在路边刚买的橘子递给她们,韩成母亲很快对她产生了好感,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就像拉着自己的女儿。田雪的脸拉得更长了。

    警察走后我们进了病房,看见韩成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血色。他躺着冲我们微微一笑,那神情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我竟不由得鼻头一酸,马上忍住了。项彩云一时也没说出话来,半晌开口笑道:“韩成,你小子也有今天!”韩成依然微笑着,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来:“我还活着......”

    据韩成回忆,那天晚上十点多钟,他从网吧下线出来,没走多远忽然身后蹿出两个深衣男子,二话没说就对他拳打脚踢。因为天黑,加上乱了方寸,他根本没看清对方的脸,只是本能的挥舞胳膊胡乱还击一通,忽然感觉背上被人猛击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就跑了。他说他并不知道自己被人捅了刀子,只是觉得背上有点疼,好像是被他们用坚硬的东西砸了一下。他于是掏出手机给我打电话,那时我在家里正准备睡觉。刚接通电话没说两句,忽然一个男子又返回身来,夺下他的手机猛摔在地上,啪的一下碎的粉碎。那男子踹了他一脚转身又跑了。他这时已经不再惊恐,只是感觉浑身虚弱,不知如何是好,就坐到路边石台子上等待我的救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得很重,也没想过走回网吧找人帮助,更没有想过报警。――他的讲述实在是诡异,我真的无法想象那晚韩成到底经历了什么。回想那一晚上我在夜幕中看着他忽悠忽悠走到我跟前的景象,心底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韩成的父亲坐在床边一言不发,他用手扶了一下金丝眼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以前仿佛听韩成说过,他父亲在他老家的市委担任重要领导(这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还没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为他在机关谋到一个职位。然而他并不满意父亲的安排,非要留在这座城市闯荡一番,一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二是为了不跟田雪分开,于是和我一起踏进了保险公司,谁料这才大半年的时间,竟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然而我后来却听到这样一个传闻:韩成的父亲在市里负责城建工作,跟当地开发商瓜葛很深,然而在一个棚户区改造的项目中,不知什么原因他把一个开发商得罪了,搞得人家倾家荡产,而这个开发商据说跟道上的人有关系,于是韩成的父亲怀疑韩成遇袭跟这件事有关,是有人对他进行打击报复。警方已经深入调查此事了。想到有人在我家周围对韩成盯梢多时,终于选定时机对他下手,我心里不由得紧张万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