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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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假死皇后 真死皇帝

    羞翦坐在塌上,冷汗直流,却不敢动一下。

    她的身上穿着的是凤袍,头上戴的是凤冠,面前是一层朦胧柔美的轻纱,还有连珠坠饰,用来压住帘子。

    帘外是同样坐着笔直的十八公主,微笑得体的行止,大方镇定的态度,嫣然一朵娇美的金花。

    “嗯,装扮地很像,不愧是娘身边的老嬷嬷。”

    有人从羞翦身后走出:“谢公主赞,您是小主子,听命是老奴的本分。”

    刚才给羞翦梳妆的老宫人,竟然是废后的人。羞翦觉得自己这件事完后一定会死的很惨,回到琉贵妃身边也不知能活多久。

    可是为了活,她装作聋子,对这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薛越很满意:“羞翦,曾听闻你的嗓子妙音万千,还没入宫时,就被贵妃看上,做了贴身侍女?”

    羞翦心一抖,脑袋上的步摇颤了一颤:“是……是。”最大的秘密被人知晓,等于把性命交于他人,她不得不认命。

    “本宫还听闻,羞翦描摹人声韵,得七八分,还有一分只有亲密人才能听出,是否?”薛越右手弹弄臂钏,清脆悦耳的鸣声如搜魂之音。

    “奴婢……是”羞翦面如金纸,那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住她的花容失色。

    “啊!原来这样。”臂钏垂落在腕间,俞坠不坠,在那人指尖晃荡,“本宫今日借你一用,自然不是白用,也不会让你死。你也是聪明人,不用说,你也知道这件事你配合是活,不配合就是死。事后,你说了就是死,不说还能活。你可知道?”

    “知,知道。”羞翦的配合也让薛越省了不少力气,薛越收回臂钏,拢回袖子。

    “嗯,也不知今日娘亲吟的哪首诗?你该去听听!”她站起来,“馥衫,灵晦,今晚带她去吧。”

    “是!”异口同声的女音在羞翦看不到的角落轻轻响起。

    羞翦等到了晚上才明白,公主一声“娘亲”喊的是那个女人。自然是冷宫唯一的废后,整日关在朱颜殿的那个疯子!

    废后姜氏,不得君心,立后十年,被废。得一女,便是薛越,十八公主。

    只三年,冷宫寂寞让姜氏疯了,整日吟啸赋诗,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子,还是陛下的忠心臣子。竟还认为自己怀才不遇,可笑至极。

    不过,琉贵妃曾叹她:果然名士之后,疯的不同凡响。这冷宫中疯人多的是,废后这样的,真是奇特。她的女儿也是奇特,虽为公主,但这样的气度……不弱于皇子。

    她仿佛猜到了什么不该明白的事,羞翦脸色又白,跟到了馥衫的身后。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求不得啊,求不得!……哈哈哈哈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隔着高墙,那人从高声疾呼到绵绵幽恨,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无一不全。羞翦面色古怪,也不得不仔细听下去,边听边学,不过学了几句,已经有了模样。

    一晚上,她们都围在墙下听。两个宫女监督放风,老嬷嬷纠正,硬是一晚上学会了。

    朱颜殿确实和粉黛苑一墙之隔,废后的寝殿竟然是离粉黛苑最近的一间,所以,羞翦才能听得这么清楚,学得也很像。

    “说一句试试吧。”

    薛越半躺在绣床之上,引枕柔软,陷在其中让人疲惫思眠。烛火闪动间,她的双眼也半闭着,睫毛颤颤巍巍。

    “本宫堂堂大宁皇后,岂是尔等能够冒犯的?滚下去,狗奴才。皇上会放我出去的,皇上信我,臣妾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皇上。”

    女子凄厉的呼喊绕梁三尺,仿佛白绫勾魂,悬挂在了这间屋宇内,难以逃脱。她描摹的很像,不是吗?当年,有人也是听着那些鬼哭狼嚎,夙夜难眠。如今,还害怕吗?

    薛越忽然深吸一口气,让整个屋内为之一寂。

    “今日她又喊这些话了?”

    这话问的是馥衫,馥衫低头:“是,公主。皇后娘娘吃的不好,那些奴婢侍候的不尽心。娘娘似乎多了白发!”

    话罢,薛越一掌拍向床边,一声巨响,不知什么碎在了地上,无人捡拾,滴溜溜在地板上打转。羞翦吓了一跳,不敢抬头去看,这东西却往她面前挤。

    是一枚铜戒,上面雕花不多,嵌着一颗血红色的玛瑙,逼人的光引着羞翦去看,一动不敢动。

    “娘亲生病,那些人竟然敢?”咬牙切齿,含恨之声,薛越却也没法,“传我命令,明日一场大戏开场,所有人不得有误。”

    咔嚓,薛越拧断了床边的竹签饰物,摔在了地上:“不成事,我们都得死!”

    “是!”有人站起然后匆匆离开的声音,这间屋子只留下了羞翦和薛越。

    薛越叹息:“羞翦姑姑。”

    羞翦捡起那枚戒指,赶紧将东西呈上去。

    “奴婢不敢!”她怎么敢担待公主这一声“姑姑”?

    “姑姑不必害怕,我只是累了!”薛越摆摆手,“姑姑还记得让你搂着的那个小东西吗?”

    “记得,公主,是条小黑狗。”羞翦听不懂。

    “本宫的人得知七姐可怜巴巴地要会冷宫见贵妃,本宫动了恻隐之心,出了手。”

    薛越停顿了一下,觉得羞翦能听懂,也跟得上就再接了下去。

    “本宫捡到黑狗的时候,它就在花从里吭哧吭哧想跑,可是本宫怜它幼小,捱不过这深秋霜冻,所以用它做筏子借来了你,也算是救了它一命。”

    不远处,有小狗呜呜的奶音,薛越伸手抚摸,袖间叮当做声。

    “因为本宫身在冷宫,同样身处险境冷遇,同样不能见到母亲,同病相怜。本宫救了他们,也是帮自己。对你,对那些属下,只是索取,不曾付出。娘亲说,这是利用。但你知道,你们需要主子的利用,才能活的更好,不是吗?”

    “姑姑,我想要你帮本宫,这样的朝不保夕,还能活多久?信父皇吗?人瞎失明,哪里还有什么仁慈可言?有的人活着,对敌人是仁慈,对于我们才是残忍。有的人死了,才是真正对于我们的仁慈,不是吗?”

    这样的大逆不道,羞翦听着都要晕倒,可是跪在地上,哪里能?身为宫人,逃不出听命,献身,牺牲这几样了。她被贵妃抛出来做了代价,就要有作为牺牲品的价值,否则,哪里又有活路?又或者死的不那么惨而已罢了。

    服从,从来都是服从,她的命运如此悲哀,又不得不从。

    “是,公主,仁慈不是施舍。羞翦虽是女子身,心却堪比男儿。今日公主所做之事,至仁至孝,羞翦愿追随公主殿下,为实现公主之愿,尽我绵薄之力,肝脑涂地。”

    薛越看着羞翦不甘的拳头伏在地上,轻哼了一声:“姑姑思虑过多。本宫不是要你出生入死,只不过妙语传声而已。本宫救母之计中,你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何谈要你肝脑涂地?”

    “你只需在最合适时候说出合适的话来,便是完了。事毕,你还是宫娥,到了年纪,离宫嫁人便可。就算你全盘托出本宫,也没有什么,因为……”

    薛越还没有将话说完,有人飘进来呈上纸条。羞翦也难以言喻自己的震惊,扯住袖口的丝线,几乎把自己的袖子拆下来。

    薛越默读完纸条,也沉默下来。须臾一刻,她坐起身来,有小狗呜咽声传出。

    “乖乖!别动!”她穿上大宁特制的宫鞋,站起来:“姑姑,起身吧。原本不必如此,只是你太过紧张了。呵……今夜最是漫长,不知父皇何如?”

    金隆殿殿内,龙涎香长延,宫灯长明。龙床前前后后围满了龙子凤孙,还有哭哭啼啼的宫妃太监。

    “朕这一生,不曾辜负天地,不曾蹂躏百姓,更不曾让皇室内血肉相残,骨肉相争,也没让朝堂党羽林立,贪污盛行。朕可谓苦心孤诣,呕心沥血,将这江山打理得井井有条,河宴海清。朕无错,朕乃明君!”

    明黄色的锦衾下一双枯老的手臂探出来,有年轻宠妃娇柔一哭接上来。

    “朕不负天下人,可是有一愿未了。朕有皇后姜氏,废黜未再立。然,今日朕将面见先皇厚祖,愿执手废后姜氏而去,生同寝死同穴,此为常理!”

    这是要……废后殉葬!身旁一众全都听呆了!太狠了!太毒了!

    皇帝究竟跟废后有什么血海深仇,今生难解,还要把她带进棺材里,恨到下辈子?

    一旁太子生母皇贵妃也喜极而泣,废后一死,别说今后少了麻烦,更是让她名正言顺安安心心当了太后。

    什么跟皇帝死后躺一个棺材?她才不稀罕,废后姜氏,当年根本就是无错的,朝中有人也可怜她。如果有一天出了冷宫,岂不是要跟她争位子?还不如跟着老皇帝一块死了,一了百了,岂不快哉?

    但是,宫妃此刻却是无人敢哭出声了。老皇帝这样无情,废后无辜,半生囚禁冷宫还不够,还要跟着他一块死。这等心肠,怎能不让人心寒?

    若是,他还想起对谁“愧疚”,岂不是还要一块陪葬?无人敢出头,也就无声静寂。

    老皇帝还撑着一口气:“废后之女在哪?”

    众人心惊,连亲女都不放过,如此……

    有大太监躬身靠近龙床:“回陛下,十八公主无品级,跪在殿外。”

    “召她进来。”

    薛越进了这金隆殿,脸上不悲不喜,不曾低头,不见弓背,直挺挺跪下来,砸了地板一声咚响。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龙体圣安。”

    何等讽刺,在病的还剩一口气的老皇帝面前喊他万岁,是在嘲笑他吗?众人心中无不大呼一声,好大胆!

    可是无人出来挑刺。

    “你是十八公主?靠近让朕看看。”带着怒意的垂暮之声,夹杂着血腥味扑出来。

    薛越领命靠近,然后又是咚的一声跪下。

    “果然,长得像朕,不像你母亲,太……”老皇帝未尽其言,咳嗽出声。

    他薛靳,这一世不是早死,见证了盛世。是他的功劳,和这个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没有让这个前世宠上天的嫡公主当那个帝女,没有让她们母女联合弑君,他胜了!他胜了!

    他是重生之人,为了复仇而归。

    可是,这个狼崽子,她还是这样冷血的看朕!

    “……怪不得,怪不得……朕一直想把你养残,没想到你还是那个……可是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朕……今日贬你为庶民,不得入皇宫半步,否则……咳咳咳咳……死!”

    这样的话,匪夷所思。众人不解,薛越更是不懂。不过,她不会在意老皇帝的情绪了,因为他死了。

    最后一个“死”字,榨干了老皇帝的生机,也夺走了薛越名不符实的公主身份。

    那些她血脉上的亲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亲人,他们本来就是隔了万重宫门,哪里还用得着将她贬谪?父皇你想太多了!她的何去何从,怎么会入了他们的眼?

    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她的家呢?

    呵呵!

    “民女领旨,谢陛下!”

    削骨还父,剔肉还母。她身上这荣华富贵,皆归了尘土。从生来,再到此去,只有薛越这个名字一直跟着她,不离不弃!

    大宁朱雀十年,宁景帝归天,下命废后姜氏殉葬,十八公主贬为庶民。然,十八公主出宫失踪,冷宫失火,绵延三日,废后死。

    有人火海中闻废后姜氏笑唱歌谣:“愿我大宁千秋万代,世世代代,长命无绝衰!哈哈哈!都是屁!”

    “薛靳,你负我一生,敢说无辜?杀我全家,灭我满门,我姜氏一族忠心耿耿,出将入相,世代为君劳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对不起你?”

    “薛靳,你无耻陷害,一直想要我母女死,我怀孕之时,就开始下手。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牲都不如,枉为明君!”

    “薛靳,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薛靳,我虽为后,但活着却不如狗!囚我禁我,只为折磨我。怎堪为帝?不仁不义,不慈不敬,你为何能活到如今才死?”

    “苍天负我,我问苍天。君若负我,为之奈何?”

    疯狂的女声如同俯首帖耳,声震如雷,传遍后宫。那夜,朱颜殿内火光四射,废后的影子忽然变得十丈有余,立在门口,只有一个后脑勺对着人,也吓得无数救火的宫人不敢再进去。

    火海中啊,哀号声如裂帛声般尖锐。

    “伤吾儿者死,害我儿者亡!阿越……”

    冷宫也至此化为灰烬,一毛不存。

    当然,在这样血一般的诅咒下,那位透明公主也无人去查,更无人敢惹。

    羞翦:这个公主怎么看起来像大反派?难道她想当女皇,要逼宫造反?娘娘将我送进狼窝了!

    公主:姑姑思虑过多,本宫才不是造反!

    羞翦:那是什么?

    公主:假死救母,逃出皇宫!计划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