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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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III

    井水很浅,只没到梁木的膝盖上方,水很凉,像是踏进了二月的魔岳河。

    但此时他们两都没有在意,一个幽深的通道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这井建在房屋内果然不是偶然。

    梁木对何祁真点了点头,他们就淌着水,紧张且谨慎地向通道内走去。

    通道壁很平坦,明显是人为挖掘的,通道比水面高一些,一股细流从通道更深处源源不断地向井面流出,细流很小,甚至没漫过梁木的鞋面。

    水流穿过通道落在水面上,发出流水的声音,这应该就是为什么这口井挖得这么浅,却依旧有水的原因。

    他们缓缓向通道内移动,梁木的神经绷得很紧,时刻提防着可能会出现的未知情况。

    可是一切都安然无事,通道比他想象的更短,很快他们就到了尽头。

    一扇石门,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是一种梁木从未见过的风格,和人类的美学不同,这是一种杂乱无章的花纹,而在杂乱中又透露着奇怪的协调性,让梁木甚为着迷。

    石门很干净,没有灰尘或者蜘蛛网,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一般。

    水就是从石门下的缝隙流出来,从梁木的双脚间穿过。

    何祁真试探性地推了推门,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出乎意料的是,门很轻易就被推开了,何祁真很惊讶,他压根就没料想到这轻轻的一推,就直接把这扇看似沉重无比的石门推开了。

    推开石门,里面又是另一幅光景。

    门内的空间很大,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厅,有着四根石柱子支撑着,而大厅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水池。

    水池内的水和水池持平,向水池外溢着水,溢出的水又向石门外流去。

    四根石柱子上插着火把,把整个大厅照的很亮堂,在他们进来的一扇石门对面,还有另一扇石门,不知那扇石门通往哪里?

    而一阵“沙沙沙”的声音让两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布衣的女子,拿着一根扫帚在扫地。

    “真他吗见鬼!”

    何祁真脸色惨白,吓得不清。

    那扫地女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只是专心地扫着地。

    “小姐,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梁木壮着胆,问了一句。

    女子甚至没抬头看一眼提问者,只是颤悠悠地回答道。

    “唉,谁知道呢。”

    梁木被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弄得有点儿蒙,但是女子的回答让他安心许多,心中那些不安的念头顿时消掉大半。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还是有气无力地回答。

    “唉,又有谁在乎呢。”

    何祁真气得咬牙切齿,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估计只有这个女人知道,可这个女人却在这里装什么神秘,刚想发作,对面的那扇石门打开了。

    他们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石门缓缓打开,门后很黑,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一只脚踏了进来。

    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女人,踏进门来。

    女人美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是何祁真,见惯了王城里美丽优雅的贵妇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女人虽然未着衣物,可是梁木对她却没有一丝淫邪的思想,这女人看起来是如此的圣洁,让人不敢有一丝非分之想。

    梁木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窥视,是对圣洁事物一种玷污。

    直到女人缓缓倒下,发出倒地的声响,他才睁开眼睛。

    那个扫地的黑衣女子,似乎见怪不怪,停止了扫地,将裸_身女子抱起。

    那女人像是一片羽毛般轻重,黑衣女子轻飘飘地将她拦腰抱起,走到那个圆形的水池前,又轻轻将她放在水面,似乎要将她沉到水底。

    而令梁何二人极为惊讶的是,这女人居然真的就如同一片羽毛般没有立刻沉到水底,不知是池水如同泥凝般凝稠,还是女人真的轻如鸿毛,她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慢慢将女人吞纳。

    池水随着女人的沉下缓缓溢出,滴答滴答的池水流溅声。

    这一切的过程显得神圣无比,是一项真正古老神奇的仪式。

    这是梁木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奇妙的事情,虽然远远的超越了他的常识,他却并没有感到恐惧。

    直到女人完全沉到池底,再也看不到,梁木缓缓走到水池前,自从他们踏进石门内,因为紧张,没有离开石门过一步。

    他望向水池内,水池很浅很清澈,可以清楚地看见灰色的池底。

    可是,那个裸_身的女人呢?

    池水清澈,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而水中哪里还有别的东西呢?

    那个女人化在了水中。

    梁木打了个激灵,恐惧得连连后退。

    何祁真也看到了,他此时非常想骂人,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而那个黑衣女子在做完这个过程后,合上石门,继续拿起扫帚,扫着干净的石板地面,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过一样。

    寂静的气息弥漫在这个石砌的大厅中,只有“沙沙”的扫帚声。

    黑衣女子眼神空洞,漫无目的地扫着一尘不染的地板,忽然间,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她似乎才刚刚意识到梁木与何祁真的存在。

    没人回答她。

    “唉,算了,又有谁在乎呢。”

    她遗憾地摇摇头,继续将注意力投在没有意义的扫地中。

    而那扇她合起的石门,此时又被打开。

    一个赤_裸的女人,踏进石门,又缓缓地倒下。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圣洁气质。

    黑衣女子同样放下扫帚,将轻如翎羽的女人放入水中。

    女人化在水中,像一块冰雪。

    池水又缓缓地溢出。

    梁木反而不觉害怕了,女人不断地从那扇门后进来,不断地化在水中,池水不断地溢出,不断地流入井中。

    神秘诡异却不邪恶恐惧。

    黑衣女子淡淡地扫了梁何二人一眼。

    而当她看见梁木的眼睛,那散发着星海光泽的眼睛。

    她愣住了。

    空洞的眼睛似乎终于有了感情,一系列复杂的色彩溢上她的瞳孔。

    她扔掉手中的扫把,直直地向梁木走来。

    何祁真感到一阵威胁,抽出一把短刀。

    梁木制止了他,他不觉得这个黑衣女子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直觉让他认为这个黑衣女子是安全的。

    黑衣女子细细地端详着梁木的眼睛,犹如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

    “你...带我走吧...”

    女子喃喃道。

    “我在水池中...带我走吧...”

    梁木没想到这神秘的黑衣女子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但是有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作为铺垫,他倒也不觉得这有多么奇怪了。

    他没说话,绕过女子,走到池水前,认真寻找着池水,寻找着黑衣女子所说的在水池中的她自己。

    水池中除了水,中央似乎还有一块石头。

    梁木有些犹豫,他要不要淌入水中?

    他害怕他会如同那个女人一样,悄然无息地化在水中,但是会不会和那个女人一样再次出现在对面石门后,就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问题。

    他鼓起勇气,用手指在水中搅了搅,很普通的水,有点凉,但也仅此而已,手指并没有什么异感,依旧完完整整的长在他的手上。

    他一脚踏进水池,没有奇怪的感觉,也没有同那女人一般浮在水上,就和踏进一池最普通的水中同样的感觉。

    而在一旁看着的何祁真却比他更紧张,如果梁木真的化在水中,他在纠结是应该扭头就跑,丢下这个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呢,还是拿起刀,和这个神秘的黑衣女子拼命?

    当梁木弯腰拿起那块在池水中央的石头,何祁真内心的纠结选择都在一瞬间化作泡沫。

    就和这大厅中的所有东西一般,那个黑衣女子,不停溢水的水池,就在梁木触碰到石块的一瞬间,仿佛全都化作一阵轻烟消失在空气中。

    周围顿时变成一片黑暗,只剩下何祁真手中发着绿光的月光枝,周围不再是整洁光滑的石板,而只是一个很大的溶洞,怪石嶙峋,和普通的山洞没什么两样。

    巨大的落差感带来无比的震撼。

    何祁真缓缓梁木走去,心中的情绪激荡。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他接受过一些相当深奥的教育,看过很多的书,但从没见过任何一本书上有述说过这样诡异的事情,他听说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北方的魔者,那些强大的魔者拥有翻云覆雨的可怕魔力,喜欢吃活生生的人,而且只喜欢吃年岁过了五十岁的中老年者,据说魔者口感喜好偏老一些。

    但是这些如同幻想一般的事情,他闻所未闻,说出去,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

    何祁真看着梁木手中那块黑色石头,这是一块再平凡不过的石头了,可能随便在红砂城内的路上走上几步,就能捡上一袋子。

    “我应该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吧,希望我醒来后,是躺在家中的床上,而姐姐还在房间里刺着刺绣。”

    人们一旦遇见超乎常理的东西,总是喜欢偏向于认为自己正在做梦。

    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情,甚至比大部分人的梦境更加离谱。

    “把你手中的东西扔过来,乖小子,如果你不想被一箭穿透心脏的话。”

    没等梁木更加仔细地查看这块石头,一声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在这溶洞响起。

    一把小型的弩弓出现在身后的通道中,还有一个驼背的老头,老头身上还穿着睡衣,很大的可能是酒馆的老板,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惊醒了这个老人。

    “我们没有恶意。”

    何祁真将手中的短刀藏在背后。

    “你们有没有恶意,我可不在乎,我现在只要他手中的东西,扔过来,小子,别让我等急了。”

    老人将弩弓对准梁木,顿了顿,对何祁真说道。

    “对了,何家的小少爷,你的姐姐当时对我说的话,也是这一句。”

    何祁真的身体一抖。

    “人类的好奇心可真是个害人的东西。”

    老人哼哼地笑着。

    “这不可能,还有另外两个人,很多天以前就失踪了,而尸体看起来就如同昨日死去的一般。”

    “这你管不着,赶紧把你手中的东西扔过来。”

    何祁真拿出手中的短刀,用萤火枝照亮,好让老头看到。

    “你手中的弩弓,是自制的吧。”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的短刀,能快过我的箭?”

    老头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道。

    “自然是不能,可是,自制的弓弩的效率很低,射出一箭后,重新上弦就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即使你射死了我,我身旁的人,拿过我的刀,也有足够的时间一刀插进你的心脏。”

    老人的脸色冷了下来,冷笑道。

    “真是聪明的小孩,那这样吧,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安全离去。”

    何祁真面无表情,他很冷静。

    “你认为,我会在知道你杀害我的姐姐后,为了苟活,仓惶逃窜吗。”

    老人没说话。

    “我们来谈判吧。”

    何祁真冷冷说道,他们双方都有筹码,所以拥有谈判的资格。

    “咯咯咯,小孩...说吧。”

    老人故作镇定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奇怪,像是含着一口浓痰。

    “告诉我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那些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一箭射死了他们。”

    “尸体怎么会保存了这样久。”

    “这个井的井水,可以保存尸体不腐,还可以治愈身体上的创伤,不管活人死人。”

    “这样,那就说得过去了,那么这口井是怎么回事。”

    “我年轻的时候,这个井还是一个藏在地底下的一个洞,偶然一天,洞塌了,我掉了进去,可能摔断了我的腿,可是神奇的是,这个洞中的水居然直接治愈了我的腿伤。

    我还发现了那扇石门,知道了水是从石门内流出来的,可是我从来没能成功地打开这扇石门,我把这个塌陷的洞,做成井的样子来伪装。”

    “我的姐姐,告诉我全部。”

    “我毕竟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我一直没用张口井为自己谋利。

    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这个井的水还可以让动物的心脏恢复活性,我就想啊,活了这么久,守着这口神奇的井,碌碌无为那么多年,总得做些什么,所以我开了这家酒馆,而你的姐姐发现了井水的秘密,我只能杀了她。

    所以,小孩,我已经活够岁数了,你不要消耗我的耐心,逼我做出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所以把东西扔过来,我保证你们可以安全地离去。”

    老人不久前隐藏在黑暗的通道中,看到了梁木拿起那块石头后发生的异象,他抱有一丝希望,或者那块石头,可以帮助他恢复青春呢?

    何祁真沉默了好久,他抬起头,向老人身后的一片黑暗中说了一句。

    “杀了他。”

    老人没反应过来,杀了他?杀了这个老头吗?可是谁能杀了他?

    一道寒光在老人眼前一闪而过,割开了他的喉咙,血止不住地喷薄而出,老人僵住了身躯,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仆人阿甘的脸庞在月光枝的绿光下显得很冷血。

    梁木看向何祁真,一阵寒意从背后涌上头顶。

    好手段,好心计。

    “可惜了,让他死得这么轻松,我可是计划一刀一刀地把他的手指切下来的。”

    何祁真冷笑。

    “事情就到这结束了,我需要酬劳。”

    梁木说道。

    “酬劳?你才是这个事件中最大的获利者吧,你可是得到了一件不得了的宝贝啊。”

    何祁真冷冷地看着他。

    梁木这才发现了他的处境,手无寸铁,身怀奇宝,而身处一个无人知晓的溶洞,可真是为杀人越货之辈提供了一个完美的作案条件。

    梁木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何祁真看着他的举动,轻蔑地笑了

    “你以为,我是那种卑鄙无耻的宵小之辈吗?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恶人。

    阿甘,割掉这畜生的脑袋,我要把他挂在桥城之上,让全城的人都好好看看。”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之时,地上的那一具一动不动的老人,倒在血泊中,突然拿起了弓弩,对准何祁真一箭射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出乎意料,阿甘也没能来得及阻止。

    梁木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将何祁真推开。

    何祁真没有反应过来,被梁木一把推开,重重地倒在地上。

    炽热的血液从梁木的左胸喷涌而出,一支箭穿过他的心脏,他倒了下去,手中紧紧握着那块黑色的石头。

    阿甘愤怒地踩碎弓弩,用刀将老人的双手钉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忘记了吗,我说过,这井水有治愈重伤的奇效,我本来打算躺在地上装死,而你,却要割下一个死人的头颅,是你逼我的。”

    何祁真趴下去,查看梁木的伤势。

    正穿心脏,致命伤,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口流出来。

    “阿甘,去弄一些井水来,快!”

    老人双手被钉在地上,却依然止不住地狂笑。

    “哈哈哈...别忙活了,井水可以治愈身体上任何一道伤口,除了心脏遭受重创,他死心了...哈哈哈。”

    梁木呼吸急促,觉得意识在渐渐模糊。

    他感到很难过,那些曾经度过的日子,见过的人,似乎都是那么虚幻。

    他开始觉得很怀念,怀念在月光蛾的微光下读书的日子,怀念母亲剥板栗壳的声音,明明就是昨天就发生过的事情,他却觉得好遥远,像是一个垂老之人怀念年轻时的事情。

    有空虚又孤独,这就是他的濒死感觉。

    直到何祁真拍打他的脸,喂他喝下井中的水。

    没有任何作用,血还是快速地流着。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梁木问道。

    何祁真看着他,看着他被鲜血浸染透的衣服,以及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是的,你肯定就要死了,而且很快,趁死前赶紧说清楚你的愿望,我可不想欠着别人一条命。”

    梁木张口,吐出一口血。

    “我没想到我会死,如果能预先知道,我不会救你的。

    我的母亲,我和她相依为命,现在我死了,她的未来就没了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直到终老。

    她住在南夕门旁边,房子很明显,最破的那一间,答应我,这是我唯一的遗愿。”

    “我答应你,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对待她,像对待我的女儿一般,抱歉,我只能这样对你承诺,我对待我的母亲可不是那么恭敬。”

    梁木笑了出来,笑声和鲜血一同喷了出来。

    他的眼睛中的银光在缓缓减弱,像逐渐迎来白昼的星星,逐渐消失得看不见。

    他的呼吸也在变得虚弱,一下比一下无力。

    直到再也没了动静。

    何祁真知道,梁木已经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