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生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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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为母如此

    楮知忆看向百里霖:“请大帅传管家进来。”

    百里霖脊背绷的挺直,他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副官:“你亲自去。”

    管家是管宅子里的,后院的仆佣都有可能是他的帮凶。

    楮知忆冷眼扫过时,百里夫人正端着茶盏往唇边送,感受到楮知忆的目光,百里夫人也不以为意,照例就着茶盏优雅地抿了两口茶,放下,拿着帕子试了试唇角:“审归审,只要是你冤枉了我,就该事后给我好好磕头道歉。”

    楮知忆漠然道:“冤不了你。”

    “你!”百里夫人气地一口气堵在心头,指着坐在楮知忆一旁的百里司羽道,“你给我过来。”

    百里司羽有些犹豫:“楮知忆还受着伤。”

    刚刚医生查过,她的枪伤还没有彻底好全,刚刚爆炸时又扯动了伤口。就连军医都说伤口其实很疼的,可是楮知忆愣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痛字,光这一点,百里司羽此刻心里就酸楚的要命。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有军校的女兵,有名媛小姐,洋学生。女兵受训时同他们男同学一样,纵然从不掉链子但也会事后叫苦喊累,感叹一二;名媛小姐更不必说了。楮知忆和她们尽数不同,她长了一副名媛小姐娇滴滴的脸,但形容冷肃理智冷比男人更甚。他甚至都不明白她是真的不痛,还只是逞强着不痛。

    如果是逞强,她又会在谁的面前哭泣流泪,抱怨喊痛。

    “你是医生还是药?坐那她的伤就能好么?”百里夫人冷笑,“更何况,你以为坐那陪着,她的眼里就会有你了么?”

    楮知忆诡异地看了百里夫人一眼:“夫人如此教子,还真是前所未闻。百里司羽二十几岁了,坐哪里,和谁做朋友还要你管么?还是说……”语气一顿,嗤笑道,“握着儿子当太后,百里夫人是想学西太后还是武后?”

    “一派胡言。”百里夫人脸上的淡定再也强装不下去了,厉声道,“你这妖女,敢再挑唆我们母子之情,今晚一定要你好看。”

    楮知忆不屑道:“用百里司羽的人去码头拦我们,借他的手杀了阿韶,让儿子背负一切无情无义的罪名。你这样做人母亲,这样的母子之情还需要人挑唆么?!”

    百里司羽心里一咯噔,惊叫道:“阿妈,你……”

    “大帅,管家带来了。”副官推开门,打断了百里司羽的话,也让所有人的注意落在了跟着进来的管家身上。

    “大帅,夫人。”管家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垂眸时余光扫了撇了一眼百里夫人,方才垂下头去。

    百里霖问:“楮大小姐让你通报,你为什么不让她进来?”

    管家躬身答道:“我让楮大小姐在门口候着,我来给大帅通报,谁知楮大小姐并不愿意等。巡逻的兵大哥听到枪声就赶过来了。”

    楮正良厉声道:“你说谎,你通报了说大帅不见,让我们明早来。”

    百里夫人淡然道:“深更半夜敲门,纵然是司令到访,门房也能回拒,何况区区督查主任。眼里还有大帅么?”

    楮知忆淡道:“我捉拿凶手,晚一步凶手就跑了,不可同而语。”话音略顿,“更何况人眼里看的是大千世界,心里才装着顶紧要的人。”

    “楮知忆!”百里夫人啪一声拍在桌上,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你倒是拿出证据来,但凡有一句不实,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好了,好了。”百里霖头痛地压下百里夫人的怒气,看向楮知忆蔼声道,“丫头,照事说来便是。”

    百里夫人看看百里霖又看看坐在楮知忆身边文丝不动的百里司羽,只觉胸口闷着一股气,灼了心肝脾肺肾。她的男人,她的儿子都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就像二十年前一样……二十年的努力和付出,转眼成空,现在她恨不得一把扯烂了楮知忆。

    “好。”楮知忆看向百里夫人,“那我问百里夫人,我阿爸是否向你求助请你救阿韶?”

    “没错。”百里夫人忍气道,“我是看在青青的份上才冒险替他安排了一艘船。”

    楮知忆再问:“也是你让彼得通知百里司羽的人去码头拦人,是么?”

    “混账!我既然答应了楮主任会帮他,又怎么会让人去拦他。更何况,司羽的人就算接到洋人电话去码头,也该得到司羽毛的许可。”

    “夫人可真是女中豪杰。”楮知忆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意,“凤歧城的先生小姐大抵都有洋名字,我都没说彼得是谁,您又怎么知道他就是洋人?别说是参加聚会认识的。据我所知,彼得并不是租界的官员,不过是一界不入流的小商贩,凤歧城能让百里夫人出场的聚会可轮不到他出场。”

    “我为什么不能认识?那个彼得是司羽的朋友……”百里夫人话音一落,顿时反应过来,冷下脸,沉声道,“照你所说,我揣着百里夫人这个身份就没有平民百姓朋友了么?”冷笑,“要知道,你的母亲祁青青不过是一介仵作之女,当年也是我的手帕交。”

    “手帕交?”楮知忆冷笑,“我倒是不曾见过有人提起故友眼里尽是杀气的。”

    百里夫人一怔,磨牙道:“那是你故意引我生气,我才将气引到她头上。”

    楮知忆:“那夫人可真是小气,把活人的气撒到死人头上,也不怕被触霉头。”

    百里夫人和楮知忆唇枪舌剑,一来一往快而频繁,楮正良虽然知道楮知忆有几分傲气也有些不看人脸色,却不知道她竟然胆大到这种程度,百里司羽也知道她一惯冷言冷语不饶人,却不曾见过她字字含刀带毒,分寸不让的。

    百里司羽到底看不过百里夫人被楮知忆压着骂,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楮知忆,说正事。”

    “你倒是孝顺。”楮知忆无意让百里司羽为难,道,“你可传今夜值夜的人来,一问便知。阿爸找到百里夫人是已经很晚了,百里夫人要能在彼得面见是不可能的,该是通过电话。”看向百里霖道,“大帅可查五点到七点之间大帅府曾往哪里打过电话便可。”

    百里霖看向副官:“传今晚督军衙门值夜的人过来。再查一下今天五点后府里都往哪里打过电话。”一顿,“亲自去”

    百里夫人气地浑身发抖:“百里霖,你就这样帮着外人来伤害我么?以前是青青,现在是楮知忆,你什么时候站在我这边一次过!”

    百里霖脑仁炸地突突跳:“查明一切,也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清者自清,谁能冤枉得了你。这又跟青青什么事?”

    楮知忆:“百里夫人本来要杀的人是我,我阿爸待我不甚亲厚。要是今夜我死了,我阿爸自然不会追究谁是凶手。所以百里夫人并没有刻意回避在家与彼得通电话,甚至找凶手,当然,这个凶手,也是彼得提供的。她没想到阿韶为了救我不惜牺牲自己,棋差一着,夫人眼下着急是自然的。”

    百里司羽心口紧张地一阵狂跳,他甚至有些理解当时杜月兰枪杀楮知忆被抓时楮知妍当时的心情,通体冰冷,心要跳出胸腔了。他看向百里夫人,喉咙有些发涩。百里夫人和彼得的关系,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当年刺杀百里司宸,就是百里夫人通过彼得买的凶。

    “阿妈,为什么?”

    “混账,连你也这么怀疑我么?”百里夫人气得一口银牙咬碎,脸色铁青,指着百里司羽,“为了一个女人,你敢这么跟你阿妈说话。”

    百里司羽没有说话,楮知忆不是那种会指鹿为马的人。她向来一是一二是二,偶尔会理直气壮地耍赖但也决不会诬赖一个人去杀人。

    百里司羽就是太清楚百里夫的为人,此时才越发胆战心惊。

    楮知忆冷笑:“正因为他当你是阿妈,才替你扛下贩卖鸦片的罪,才会让他在百里司宸面前抬不起头。你儿子明明有一腔报国志,你却用后宅手断拘着大帅府那点前途。分明自己想当西太后却撺掇儿子为自己卖命。阿妈能当你这份上,当真天下少有。”

    一语落,一室静止。

    百里司羽看向楮知忆,他的脸上有惊讶也有欣喜,欣喜于她竟然能相信自己看到事实的真/相,惊讶于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他们母子深藏的秘密公布在大帅面前,这无异……死罪!

    百里霖的脖子仿佛上了锈的机器,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一字一顿地问:“你,卖烟土!”

    “我没有,大帅,我没有。”百里夫人心里一慌,却仍逞了一分冷静,哑着嗓子为自己辩解,“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说到底,在你心里从来没有一刻真正放下过她是不是?”眼角沁出一滴泪,红唇轻颤,“二十五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其实连个替身都不是?只要她女儿一句话,没凭不据,是不是?”泪眼朦胧,厉音泣血,“在你心里,我从来什么都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