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生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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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要杀的人是我

    漆黑夜色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仿佛催明的钟鼓,震醒了所有沉睡中的人。

    租界酒店的顶楼,男人扶着栏杆,远远地看着远处明灭的星火,挽起地衣袖下露出一道道平行而深刻的伤疤。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柔极了的笑意:“动静还挺大。”

    站在一旁捧着酒瓶的楮知妍脸上一片灰败:“那是大帅府的方向。”

    “怎么?心疼你的二少爷了?”森田将手里的酒杯递了过去,示意她续杯,眼里却闪着不屑,“别想了,我用过的女人,想必百里二少不会再有兴趣。”

    “我,没有。”楮知妍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恨意,低眉顺目地替他续了杯。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红色的液体不断地抖出酒杯边缘落在男人粗糙的指尖。

    “真没用啊!”男人一把握住她颤抖的手,擦去自己手上的酒液,一字一句温柔地问,“你说,楮知忆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什,什么?”楮知妍有些懵。楮知忆疯了么,敢去大帅府挑衅。可是隐隐,眼底又似带了一丝期待,如果真的是楮知忆弄的,那百里司羽,应该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吧。

    森田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火光渐渐暗去,直到他的角度再也看不见一丝星光,才颇有些失落地转过身,抓住了楮知妍眼底那抹被迎合讨好代替的恨意,满意地笑了笑:“你知道我喜欢她什么么?”

    不等她回答,森田就告诉她答案:“我喜欢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讨厌我讨厌的那么明显。”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把刚刚对我的恨表现的再明显一点,那样说不定我就爱上你了。”他催眠似地鼓励着有些发傻的楮知妍,低声道,“对,像这样,把你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出来,恨的,厌恶的……所有的,对我的情绪……”

    男性低沉温柔的声音裹着呼啸的夜风,带着某种诉不清的缱绻,令人沉醉其中,也让人放下了所有的警惕。那一双原因还在挣扎掩饰情绪的眸子渐渐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对,就是这样。”男人的手轻轻地拂上了她的眼眸,然后,渐渐往里,渐渐用力。

    圆润的指尖抠破脆弱的眼皮,带着一层薄薄的血腹气毫不犹豫地往里捅去。

    “不要……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着,似一股无形的气波撞开了重厚的夜色,撞开大帅府通明的灯灯,门口燃烧的烈焰。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百里司羽疯了一般冲出大门口,直接扑向燃烧的黑道奇后。

    枪声响的时候他醒了,却并不着急。因为一年里大帅府总归是有那么几回枪声的。可是后来他听到了楮知忆的声音,是楮知忆的。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那样撕心裂肺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

    可是他到底来晚了,他看到轰然炸起的道奇车,看到在火光中骤然落地的那道白影。

    那是楮知忆,那样奇怪古老的衣服,时下女学生避之不及的封建旧衣,穿在她身上却卓然玉立。

    “楮知忆,楮知忆!”

    是下雨了,还是老天在为谁哭泣。冰冷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百里司羽跌跌撞撞地冲进火海,在被炸成碎块的车后看到了熟悉的百褶裙,那已经染灰的绣鞋似在动。

    “楮知忆!”百里司羽扑过去,不顾金属爆炸后的滚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手指却近乎慌乱地掐着她的仁中,颤声道,“楮知忆,醒醒,楮知忆,醒醒。求你,求你醒醒……楮知忆……”

    “阿忆,阿忆……”被楮知忆护着楮正良从废墟中爬了过来了,涕泪横流地去推她,“阿忆,你醒醒,阿忆……”

    “阿忆?怎么回事?你们都怎么回事?”百里霖披着外衣匆匆赶到,看到百里司羽怀里的楮知忆脸色一变,一把从百里司羽的怀里抢过楮知忆,边疾步往院里走边吩咐,“立刻让军医过来。今晚开枪的所有人全部羁押待审。”

    “大帅,这,这是怎么回事?”温软的女声急匆匆转了出来。同时,百里霖怀里的楮知忆动了动,低声道,“现在,就审吧。”

    “丫头,你醒了?”百里霖眼里转过一抹喜色,显然意见,眉间一松。他待她的关心并无半分做作。

    “嗯,放我下来。”楮知忆挣扎着下了地,身子却有些不稳,跟在身后的百里司羽连忙上前扶她。

    “楮知忆,你刚刚可真吓死我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弄这么大动静。”百里司羽嗔怪地笑着,温润的睫羽尚未干透。他待她的真心,也并无半分做作。

    只是,楮知忆没有领情。

    她甩开他的手,抓住身旁的百里霖做支撑,冰冷的眸子染着寒霜,盯着迎面过来的百里夫人,沉声道:“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遗憾?”

    百里夫人笑容不变,嗔怪道:“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快进来坐着吧。可怜见的,都伤糊涂了。”

    楮知忆道:“我既然找上门了,在哪里说都捂不住。”

    “阿忆,什么事都以后再说,先等医生看看你的身体。”百里霖有些不赞同,但看向百里夫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深意,低声道,“你也陪着吧。”

    百里夫人脸色微变:“老爷,你怀疑我什么?”

    百里霖看着眼前跟了自己半生的女人,心底涌出千言万语,最终只疲惫摆了摆手:“进屋吧。”

    大厅里坐满了人,百里霖夫妇坐了上首,百里司羽紧紧挨着楮知忆坐着,还有站在大厅中央望着衣着狼狈却满含着质疑和不可思议的楮正良,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要命的枪杀。不,或者说,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会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明明,她一直都在帮助他,一直……都在啊……

    进了大帅府,一应人等到齐,楮知忆就不再着急了,反正今晚是去不了沪上了。

    她一言不发地任由一屋子的人陪着她让军医做检查,又稳稳地喝了两盏今年的新茶,方才看着笑容僵成面具的百里夫人,道:“再等等,人就带来了。”

    百里霖对她倒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有些慈爱地叹气:“小丫头,要进大帅府让人能传就是了,怎么弄这么大动静?”

    楮知忆凌空喊的那几嗓子,他虽然只听了个囹圄,但也知道楮知忆是让人通传了。他这话就是给楮知忆“伸冤”的机会,也就成了今夜审问的开始。

    楮知忆不再拿乔,直言道:“正因为让人通传了才被人灭口了,不是么?”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百里夫人的脸上,漆黑的眸子仿佛窗外再次暗下的夜幕,深不见底:“百里夫人,我就想问问,我初来凤歧城,与你有何冤仇让你一次次陷害我?”

    “笑话。”百里夫人冷笑道,“你一个黄毛小丫头,哪里值得我去害你。你不要以为有大帅包庇就可以为所欲为。”冷冷的目光扫向百里霖,带着千百委屈,但仍咬了着一丝骄傲,没有哭诉,只淡淡地问,“你就这样看着我被人欺负么?”

    此时若是杜月兰,只怕已经扑在楮正良怀里哭的不能自己了。

    男人喜欢温柔似水会撒娇的女人,但会娶懂事知进退的女人为妻,这样的女人有分寸感,不会在公开场合让人丢脸。百里夫人就是这样“贤惠”的女人。

    百里霖叹了口气:“放心,她要真说错了,那我便治她的罪。”看向楮知忆,“丫头,可要掂量清楚。”

    见百里霖为夫人撑腰,楮正良一急,连忙抢上前去,急声道:“大帅,阿忆没有诬陷她,是她害死了阿韶。”

    楮知韶已经死了,他也没顾顾忌,心一横,道,“阿韶在婚礼上刺杀段天被租界警察抓了,是我找了夫人帮忙,让她帮忙在码头弄条船。”呜咽道,“没想到船上藏了坏人……我只告诉了她一个人,只告诉了她一个人啊……就是她杀了阿韶,大帅,阿忆没有冤枉她,没有……”

    “楮正良!”百里夫人冷喝道,“是你说让我看在青青的份上帮帮你,难道还怪我么?”

    楮知忆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夫人:“夫人可真是巾帼英雄,我们怎么不知道?”看了一眼楮正良,“阿爸,莫不是你给阿韶冠了这样的好名声?”

    “不,我没有。”楮正良眼里染着通红的血线,激动的声音直颤,“我怎么会这么说阿韶,我怎么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