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之末之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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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之终试验林场(七)

    奥古斯丁曾说过,万物的和平在于秩序的平衡,秩序就是把平等和不平等的事物安排在各自适当的位置上。而我们,就是努力维持这种秩序的一群人,仅此而已。



    ——摘自《天选日演讲稿》



    



    



    



    秩序是沙漠中的风,雕刻着如沙丘般纵横起伏的历史形状;它吹拂着叫那个叫做人文的老者,它那褶皱不平的沧桑面容上刻着对自然的愧疚。秩序是飘散的原子尘埃,洗涤着因律法不公而引起的军事审判后,那千疮百孔的文明世界。它们没有思想,亦无情感,所以不会了解人类社会是如何因网络的爆炸式发展而变得骄横无礼,野蛮无知;更不会了解人工智能是如何巧妙地改变社会框架的。秩序是老者下巴上的最后一根胡须,当它从自然创造的肉体上脱落时,即是新时代、新造物主的交替。



    



    在这片名叫“万物之终试验林场”的广阔区域,新人类就在玩着这样的一个游戏——无形的秩序因创造者的意愿而变得有形。他们在这里创造了独有的自然生态与社会构架,在新世界那强大的卫星网络与超人工智能的支持下,那些旧世界的试验品会逐渐忘却他们曾经所熟知的人文与历史。他们的思想与情感亦会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所以,当所有科技成果都集中在少数新人类手上时,即便是文明的秩序也能被玩弄股掌。



    



    像是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迷路循环,又像是在一个充满水藻的水域中游动,李和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无数个差不多疲惫的梦,在一个个无序的秩序圆圈内徘徊,直到无形中的一股力量给了自己一下。



    



    噗咚,被重重丢到地上的李和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格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她脱去了厚重的外套和粗布织成的内衬,任由那双峰骄傲地挺拔炫耀。一旁好像有光在闪动,使这两处粉色的山巅忽明忽暗。



    



    “你醒了呀,李哥。”小格侧首,将乌黑的长发盘起,露出雪白脖颈上的纹身,像是颗星球又像是个眼睛。



    



    后颈上像是被细小的刺扎了般,仍旧痛痒不已的李和平边扭动着、捏着那一大块皮肉,边四下看了看—— 一个简陋的木屋里的角落里影影绰绰,目所及处,除了张用木条搭起的床外和一个柜子外,就剩中间劈哩叭啦蹦着火星的炉子了,怪不得这么暖和。



    



    “这,”本想脱口问这里是哪儿的李,脑子里不知怎的,像是只正在奔跑的狗,却撞上了一扇猛地被人关上门一般,一下子憋了回去,转而说了句:“你有什么目的,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嗯?”小格披上了件丝质的袍子,她快速地抿了下嘴,显然没有意料到李和平会这般发问,顿了顿后才说道:“我在救你呀。”



    



    “救我?”李和平长大嘴巴,一脸莫名地说:“我没记错是你给我一下子打昏的吧。”他扫了眼小格身后的木门,“好吧,谢谢你救我,但是现在我要走了,我还要去找我的的同伴。”



    



    “不好意思,”小格截断了李的目光,将身子横在门前说:“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出去,而且你口中的同伴,可能也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听罢乍然窜起的李和平,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小格冲去,那向前伸出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肩膀,就眼前一黑,被摔倒在地。



    



    小格反拧着李和平唯一的胳膊,膝盖顶着他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劝你别出去,我可是花了大功夫才把你带回自己房间的。你刚才还能和我谈条件,说明你也是讲规矩的,要是你同意安分点,我就放开你,告诉你缘由。”她说罢,微微松了松手和膝盖上的力道,见李眨了眨眼示意答允后,也便起身走到上床,盘腿坐下,还拍了拍,示意李也过去。



    



    “你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若是怕,你坐那儿也行,只是我要拉着脖子讲话,累。”又恢复可人少女模样的小格,看李和平是一副如临深谷的样子,便也不再劝他,接着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其实古斯通大区比这里,算是天堂了都,在这儿呀,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感谢上苍。”



    



    “你这话,什么意。”那意思的思字还未出口,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李和平上次听到如此的惨叫是在自己大学宿舍里,一个同学被另一个施展了猴子偷桃。



    



    “其实吧,”待那杀猪般的叫声散去,小格接着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你出去的原因,你出去看到那地方,会被吓坏的,那外面是个交换所。”



    



    “交换所?”李和平回首向那扇木门瞅了眼。



    



    “对,是身份与器官的交换所。还是大区内那个等价交换的原则,只是在这儿,可以用来交换的物品翻了几番。只要你给的东西够价,连新人类的身份都不是问题。你也知道,除了你和你的同伴外,这儿的人都是被投放进来的试验品,这片林地里有自己的一套秩序和法则,只有适应的人才能活下去,走出去,刚才那一声多半是被抓到的人被剥夺了身份。”小格对着自己的额头处比了一刀。



    



    “好吧,就算你说的全都是又怎么样呢,嘉尔,我的同伴,你为什么说她可能死了?”看到小格后,李和平曾以为她是谁都可以替代的,可事实上,那个冷艳女子的模样如水中倒影般,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她救了他,她战斗起来像个女神,偶尔笑起来的时,好像冰山裂缝,连海水都为之转起漩涡。



    



    “看来你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小格摇了摇头,从床下拽出了个黑色铁盒,“这里面是我存好的九十八个芯片。”她把盒子推给李和平,示意他看,并接着说道:“这些人的身份是被我剥夺的。你也许不知道,无身份的人,不光在大区内,在整个新世界内,但凡被机械体发现,都是死路一条。这片林区内的所有人都处于狩猎或被狩猎的状态,你的同伴现在应该已经被布莱克… …”



    



    “不可能,嘉尔她很厉害,她…她 ….”曾经嘉尔带着自己披荆斩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些华丽的冒险镜头却戛然而止在她消失的左手上,她少了那些奇诡玄妙的武器装备,又失了只手,面对巨虎只能束手待毙,再去面对一个能用石块击鸟的男人,又有胜算几何呢?李和平扪心自问,嘉尔可能真的处于性命攸关的危机中,自己得想点什么法子去救他。可如今自己身处何地都尚且不知,也是泥船渡河,除了祈祷她逢凶化吉,也别无他法了。哎,只怪自己太没用。



    



    见李和平说着说着就垂下脑壳,小格便笑了,她起身脱去袍子,点着猫步来到他身边,戳了戳李的脑袋说道:“想不到你还挺重情呢。”小格又穿起那一套厚重的旧衣服,叹了口气道:“本想套出你逃出古斯通的线路再卖了你的,算了,本姑娘改主意了,来跟我走吧,带你去找那谁,最好她还活着。”



    



    世界在一夜之间变了,所以人也能说变就变吗,李和平张了张嘴巴。小格此刻已推门而出,无奈深吸一口气后,李和平也赶忙跟着出了门去。一门两世界,屋内有暖炉烤火,暖意十足;外头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冷酷模样。雪花在无数火把撑起的光耀中飘散,寒风挟持着火焰将将聚起的温度远去。李和平的脑袋转了上下转了一大圈,他的眼眸中丝毫不吝惊诧,“这是哪儿?”他问。



    



    “交换所呀,快跟上。”



    



    “噢,噢。”李和平应了两声,紧忙跟上小格,扶着简陋的木制阶梯向下走去。



    



    如果说点点群星是点缀黑暗的光点,那么这所谓交换所中点燃的火把,简直就是黑夜中的灯塔了。一眼望去,火把连着火把,光连着光,一片金黄色的世界中,千百个大小各异的,搭在高大树木上的木屋间连着密如织网的栈道木梯。



    



    随着小格一步步小心盘旋而上的李和平向着脚下黑黢黢的深渊望去,他们基本身处这交换所的最底层,他只能看到火光下的,那不到几米的粗壮树干,再往下又不知是哪儿了。



    



    “你是没听过当你在凝视深渊时,它也在凝视你吗。”走在面前的小格侧首瞟了眼李和平说道:“当心点,别掉下去,你现在离地面得有至少五十米。”



    



    连忙点头称是的李和平暗自咂舌,这儿还真是如那原罪所说,什么东西都出奇的大呀,他心道。



    



    “这是混种杉,既有冷杉的抗寒耐阴性,又有巨杉属的庞大身段,据说还有杏仁桉种的杂交,谁知道呢。”小格像个向导般,在经过一个栈道的转角时,一旁的树屋内,正有阵阵怒喝与娇嗔喘息交融着传出,小格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怔了怔后,赶忙吹促李和平继续往前。



    



    兴许是为了岔开某些突如其来的尴尬与情愫,她转而开始介绍起这儿来:“在这些树上,最早一批的被试验者者们,为了躲避日益难缠的野兽,便在这片混种林地间造起树屋。这些屋子基本都在树干的中上层,下层十米的树干外围都被磨尖的木刺包裹,中下层被涂以树脂与树胶,加上每夜燃起的火把,基本不会有野兽来犯。即便有,也会成为盘中之餐,你看——”顺着小格所指看去,一只被吊在空中的硕大狼首正随风晃动着,在火光的照耀下,它白色的毛皮上仿若镀了一层金箔,连它灰暗的眸子里也好像仍烧燃着不屈的烈焰。这是何等霸气呀,即使没有露出獠牙,即便肉身已逝,仅剩一双眼睛,却能震撼人心。李和平正感叹着,却听一声狼嗥穿过黑夜与山间,吓得他与那些个火把都一个激灵。



    



    那狼首仍闭着嘴,本以为是幻觉的李和平刚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又听一声狼嗥突起,跟着一声声嗥叫如波浪般前后不滞,波波不停。霎时间,天地色变,整个交换所内火把上的火光都跳跃起来,密密麻麻地人从树屋探出来。小格大惊道:“想不到它们还敢来,快跑。”说罢便拉着李和平向高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