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陛下尽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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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 元澈师父

    离秋闱只剩一个多月,考生们紧张,先生们也跟着忙碌。弥修几乎每日都要再留一两个时辰为监生们答疑,回到家都已是日暮。

    这才从马车上下来,家中小厮就一脸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老爷,小姐回来了,已经等了您许久,要陪您用晚膳。”小姐回来,大家都很高兴。

    弥修一听,先是松了一口气,这十几日来他无不挂念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女儿,回来了就好。可马上又惆怅万分,想起陛下那一声声“岳丈”地叫,他是忧大过于喜。

    弥澄溪本是满心欢喜迎父亲回家,可也莫名惆怅,一副做了亏心事的畏缩。

    父女俩客客气气地说了些话,又各怀心思地用膳,一顿饭吃得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尴尬。

    弥澄溪倒是有想过和父亲坦白她与陛下之事,可最终还是开不了口。她心虚不已,满脑子想着快点逃回汐颜小筑去。

    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准备要说告辞的话,未料阿泽入了花厅来,一脸笑意道:“老爷,小姐,毅公子来了。”

    哪……哪位公子?!弥澄溪心脏漏跳一拍,一脸土黄。

    弥修反应倒是很快,立时就起了身,“快!快请公子进来。”

    弥澄溪又猛地扭头去看父亲,等等!是别的“奕公子”吗?此“奕”非彼“奕”?

    不待弥澄溪心跳平稳,只见陛下手捧着一盆茉莉花跨进花厅来——

    啊啊啊!!陛下!是陛下啊!

    弥澄溪膝盖一软,又跌坐回凳子上了,瞠目结舌,肃容屏息。难道今日就要对她进行审判了吗?

    楚奕央抿唇憋笑,不理她。先对弥修颔首一礼,“先生。”

    “嗯。”弥修淡然地点了一下头。

    楚奕央这才走到弥澄溪跟前,把手中那盆茉莉花往她面前一递,“给你带的。”是笑靥深深,满眼的宠溺。

    弥澄溪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陛下,讷讷地接过了花。

    一股清香直往鼻子里钻,挠得弥澄溪鼻子痒痒,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啊嚏。”

    楚奕央极其自然地掏出绢帕给她擦了擦鼻子,又一副无事地转头和弥修说话,“秋闱在即,想来监生们一定都在积极备考。”

    “是。都是紧张,却也热情高涨。”

    弥澄溪就那样被晾在一旁,一颗心被吊着,在“父亲知道了”和“陛下应该没说吧”之间来回摆荡。

    岳婿两人聊了一盏茶的秋闱,愣是没对弥澄溪揪心之事提及一字半句。

    楚奕央要送弥澄溪回汐颜小筑,弥修也只是一脸淡淡的微笑。

    上了车,弥澄溪迫不及待地问:“你和我爹说了?”

    楚奕央把那盆茉莉花又递回给她,接着捞过她来坐到自己腿上。他笑得眉眼弯弯,对着她的耳朵轻轻来了一句:“岳丈都叫过了。”

    弥澄溪全身一激灵,血气全往脸上去,瞪着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楚奕央又是笑。“看把你吓得嘴唇都干了。”倒是寻了个好由头,说完就吻上了她的唇。

    他吻得极其轻柔。微微张口,用舌尖描摹弥澄溪的唇瓣,为她干紧的唇镀上一层水光。

    父亲为了不让她尴尬,闭口不提事情让她满心感动。陛下为她做的事,她也开心感动。所有的情绪叠加在一起,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看陛下,只好看着手上的茉莉花。

    茉莉叶色翠绿,三两花朵已经绽放,洁白淡雅,更多的是花苞,娇小玲珑煞是可爱。

    陛下送过一朵芍药花,送过一串槐花,现在是送一盆。是因为自己说过买下种满茉莉的浮虞山,所以陛下就送自己茉莉花吗?

    弥澄溪一恍然,抬眼看着陛下,“这是……从浮虞山带来的?”

    楚奕央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是啊。拿你的花送给你。”

    这一笑,漾得弥澄溪满心悸动。

    “其实我还有一个惊喜给你。”

    “哦?”弥澄溪开心得小尾巴乱摇,“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楚奕央刮了一下她的鼻头,“你这几日听我岳丈的话就是。”

    嚯!“我岳丈”?陛下这倒是叫得挺顺口呀。弥澄溪小脸一红,乖乖地点了点头。

    *

    去御书房前,弥澄溪还是得先回御史台一趟。因为牵连晁如新一事,棠靖被停俸留职三个月以备审查,现在御史台便暂时以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沈秋为首,弥澄溪自然是要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的。

    跨入正堂就差临门一脚,却因堂内众人正说的事情顿了足——

    “钦天监昨日将十一月吉日呈报礼部了,定是右相催得急。”

    “可不,云小姐入宫也两月有余,可陛下还未召侍寝,右相怎会不急?”

    啊?弥澄溪呼吸一窒。陛下竟还未临幸过未来的皇后!

    “右相若真的急……可这种事情又怎么说?”

    “是啊!迎纳大典在十一月,陛下要行过大礼要召侍寝无可厚非。”

    ……

    当初去考军时,弥澄溪还和陛下说过云润宁的事。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复问?于公,那是陛下,作为臣子的她怎能妄议君上衾

    裯床笫之事?于私,那是她的命定良人,作为爱人的她怎么把他推给其他女人?更遑论还盘查一番?

    她想让陛下只属于她,那些吻,那些温柔,都只属于她,通通只能给她。

    可她爱的人是陛下!是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夫君。

    弥澄溪纠结又矛盾,心微有些痛。

    到了永宁殿,弥澄溪还在想着云润宁的事。

    楚奕央扬了扬手中的劄子,“云泽希说黄田香坊之事进展顺利。这算起来他是托了你的福,才有得这督香司一职。”

    弥澄溪摇摇头,不敢当:“他本具优势,自身又勤勉用功。”

    微一犹豫,弥澄溪又装作不经意道:“对了,云四小姐好吗?许久未见,上次顺意节她还去找过我。”

    楚奕央回想状,“和施太医学医,似乎挺不错的。最近好像在写诗词,大抵是有感而发,思如泉涌吧。”他说完也不抬眼看弥澄溪,继续看劄子。

    弥澄溪思想斗争了许久,终还是没有问得出口。

    她一副别扭,出宫前陛下亲她,她心虚不已,总觉得陛下待她的温柔都是从云润宁那里偷来的。

    “怎么不开心?”楚奕央逗她,“是舍不得我吗?那便留下来陪我吧,晚上宿在这里好了。”

    她小嘴一噘,“臣,告退。”赶紧溜。

    楚奕央看着她兔子一般地溜了,笑得眉眼弯弯。想了想,他又转身对宛素道:“去成泓馆取孟道甄的《秋水集》送到云娘子那里。”

    *

    七月初一,弥澄溪休沐,今天还是楚曦以生辰日,但前一天晚上家里来人说弥修要带弥澄溪去景福寺。

    弥澄溪倒是老老实实提早候在山脚下。看到父亲的马车,就冷不丁地把身子绷得僵硬。

    “父……父亲。”她拘谨地揖了一礼。

    弥修面色冷峻,一抬手——弥澄溪吓得脖子一缩——摸了摸她的头,无奈地叹了一声,“女儿大了。”

    女大不由爹,女大不中留啊。

    弥澄溪登时脸红,又揖了一礼,低声道了句:“多谢父亲。”

    “女儿大了”、“多谢父亲”这八个字便是他们父女二人对“天子婿”一事的结论。

    拾级而上。弥修在前面走,弥澄溪落着两步跟在后面,仆从静静跟随。听林鸟轻啼,享清风拂面,倒是意趣得很。

    弥澄溪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觉得满心幸福。她的父亲疼爱她,呵护她,;她爱的陛下也爱她,温柔待她,宠着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是该好好上香,感谢佛祖让自己拥有这么好的父

    亲和爱人呢。也求佛祖保佑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平安顺遂。

    庄/严的庙宇,庙廓绿树环抱,青灰的殿脊,杏黄的院墙,无不神圣令人心中敬畏。

    一个和尚笔直立于寺门前。他相貌清逸,但左脸颊上一道淡色长疤更加惹人注目。香客们都毫不掩饰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看,他倒是微微含笑,合十礼颔首问候。一见到弥修,他便大步迎了上来,对弥修合十颔首一礼,“弥先生。”

    ——“诚哥哥!”弥澄溪叫了起来!惊喜不已,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了他。又蹦又跳的,嘴上小弩连连发箭:“诚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上回给你寄的东西收到了吗?你怎么都不给我写信了?”

    弥修脸色一青,训道:“胡来!这是元澈师父。”

    弥澄溪赶紧放开了人,双手合十,“失礼失礼。阿弥陀佛!”

    元澈满眼宠溺地摸了摸弥澄溪的头,笑得温柔,“长大了。”

    这位元澈师父就是弥澄溪同母异父的哥哥毕诚毅,他本在辽州感业寺修行,十几日前收到了景福寺住持恒通大师的邀请来这里修业,刚到三日。

    听完元澈道得原委,弥澄溪立即察觉有异,住持大师的邀请?!她的“诚哥哥”不过一个普通和尚,怎会被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寺住持亲邀?可很快她又明白了——

    是陛下!这是陛下说要给她的惊喜啊!

    这……这恐怕是自己第一次和陛下说起“诚哥哥”时,陛下就如此打算了。樊敬轩是这景福寺最大的金主,陛下使个眼色,樊敬轩与住持大师说上一声就可以了。而且陛下还和父亲也说了,所以才让自己这几天好好听父亲的话。弥澄溪望着父亲,用眼神向他求证。

    弥修微笑着点了点头。弥澄溪顿时便羞红了脸。

    弥修让他们兄妹说说话,自己找恒通大师聊佛法去了。

    元澈便带着弥澄溪沿着回廊往后院去,许久未见,两人有许多话要说给对方听,他们只顾说话见路就走,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一座平台,眼前矗立着一座八角石佛塔。佛塔为汉白玉石质,通体洁白。塔分五层,每一层都刻有精巧的佛教故事的浮雕。

    有个和尚正拿着竹子做的扫帚在打扫,他的左腿跛了,走动时一瘸一拐。

    “净空师兄。”

    元澈对那和尚见合十礼。弥澄溪也赶紧跟着见了礼,“净空师父好。”

    这位净空和尚将扫帚杆搭于臂弯,双手合十回了礼,“阿弥陀佛。”

    他抬起头来,弥澄溪这才瞧见他左眼窝里竟然一只义眼,不禁心中一颤,又泛起了丝丝怜悯。

    军队里士兵若是战场上缺了胳膊断了腿会被退军还乡,生活上各地官府会有照料,也会按月发放补贴抚恤金。听说一些家中再无有其他亲人的退伍兵会选择出家做和尚。想到这里,弥澄溪又朝他合十敬了一礼。

    (本章完)